第二日的一早,藏刀門的僕從向各個客房的“貴客”們供了鴨脯肉、鹹菜、餅和粥作爲早餐。
前一夜馮洞雲的古怪讓藏刀門暫按直接動武想法,曹元冬受命這一日任通明山莊一行八人繼續調查南信鄉失蹤一事,也提出要先正式見過這八人。
曹元冬心中明白,昨天晚上馮洞雲和自己後來的話起碼已經讓門主藏神威對其中的“閉眼太歲”陳至產生興趣。
同邀八人,始終是要名義上主要邀請“小老闆”凌家小五爺凌泰民作爲幌子。
這次的會面,自然是安排在修心殿。
在白天,坐西北朝東南的修心殿總能透進足夠的陽光,照亮的廳堂之上那塊紅漆鑲金字的橫匾“義薄雲天”尤其顯眼。
八人以“小老闆”凌泰民爲首先後踏入這殿,馬上秦雋就失去了他的位置,快步超過凌泰民一指高懸牌匾。
“‘天’!‘雲’!‘薄’!‘義’!貴門主是叫什麼‘天雲’哦?也是個狠人咧?在自己的地盤嗆自己嗆得這麼難聽。”
“是‘義薄雲天’,打右讀的,打右。”凌有容白了一眼秦雋,開口糾正。
凌有容從不跟秦雋一塊混,其他六個卻明白秦雋是故意的,秦雋對通明山莊到處霸凌別的幫派這名聲瞭如指掌,到哪處也是換着法子出口侮辱。
在曹元冬眼裡,這兩個狗男女自然是沆瀣一氣專門來消遣藏刀門。
可這不是發作的時候。
“哈哈哈哈哈哈!通明山莊的弟子說得好笑話!!!”
藏刀門門主藏神威人還未從殿後布簾走出,笑聲已經先一步傳了出來。
笑聲傳來,隨即藏神威就已經大步走出,步如挾風。藏神威又高又壯,面目甚是端正,身披銀絲軟甲,一字鬍鬚橫遮人中,無論面貌還是動作都顯得光明正大。
他身後還跟着另外兩人:稍顯得佝僂的老者是藏刀門護刀元老宋符生,高挺的紅臉漢子則是神威元老莫言休。
這兩人加上曹元冬,現一代的藏刀門“護刀”“衛道”“神威”三元老就全到齊。
這陣勢不可謂不隆重,就是新遣“督門”過來也未必能同時見齊門主和三元老四個人。
這也是所有知道本門藏有“罻羅”的人,曹元冬心中暗想。
曹元冬眼神會過去,和門主藏神威一接,就明白另外兩位元老也已經知道事情,這四人是要一齊在場試探判斷陳至是否真認爲本門收藏“十三名鋒”。
可惡的是,一次見齊了藏刀門四個最有頭臉的人物,這通明山莊八人之中卻只有章凡白一個抱拳見了禮。
“晚輩通明山莊威房章凡白,見過藏刀門門主。”
凌泰民不知爲何,在那點了點頭。
這“不知爲何”直到秦雋退回凌泰民身邊用手肘碰了碰他,其他人才瞧出一二分道理。
“什麼事?”
“什麼事?!你還問我什麼事?!小盤……‘小老闆’,咱們可是客人咧?!你不先見禮咱們山莊裡的人怎麼跟上?”
“哼”一聲出自凌有容的口,這事雖然在理,不過秦雋這時候這麼說出來既沒給凌泰民面子,又顯得章凡白先主動見禮僭越而且不是“山莊裡的人”了。
“對喔?!”凌泰民好像才明白這事,馬上抱拳道:“晚輩通明山莊凌家行五,工房凌泰民。”
“功房凌有容。”凌有容跟着抱拳道。
“將來也是功房,沒錯,功——房——秦雋。
”下一個跟上的是秦雋。
“額……秦雋啊,韋德不在我替他說兩句,泰民好歹是‘小老闆’,你給泰民點面子讓他做主讓他談,莊主也是這麼交待的,不是嗎?”
曹元冬記得這名外姓弟子名字叫何火全,五房之中還沒能記名的小子,居然既打斷了其他人見禮自己也不見禮。
“何師兄!我沒說不讓‘小老闆’講話嘛,就是提醒他一下,做主的那肯定還是他咯,他‘小老闆’咧?!”
何火全這小子打斷了之後,秦雋隨即回嘴,剩下的人乾脆也不再繼續,直接當着藏刀門四個人的面前吵架互臭起來。
藏神威心下不滿通明山莊的人氣焰囂張之餘,發現了一點:凌家小五爺“小老闆”看來在外人面前十分怯生,而且其他外姓弟子也敢直呼其名,顯不出對他半點尊重來。
他回想起來昨晚山陰幫“落地雕”馮洞雲的話,明白開始馮洞雲聽到凌家小五爺主事跟來章凡白凌有容後爲什麼會認爲是個動武的機會。
可馮洞雲後來又因爲兩個人的名號而動搖了。
“口舌至尊”秦雋入殿以後表現已經多少印證了一點馮洞雲的話,後來那個外姓弟子和這幾個人目無長幼講話白爛的樣子確實有些給這秦雋小子感染的樣子。
可“閉眼太歲”陳至還沒做任何表態,只是漏出點笑意。
陳至是真的想笑,笑的還真是因爲自己兄弟秦雋帶偏的這氛圍,在他看來通明山莊八人來這裡拜見沒有任何正事好做,當然放鬆看戲。
秦雋這位兄弟在這方面可一直都能保證足夠熱鬧,好讓陳至看得開心。
眼下不是任他們胡鬧的時候。
藏神威嚴肅道:“幾位少俠,且安靜下來,南大俠生死未明,此番還是以正題爲主。”
通明山莊幾人也算安靜下來。
安靜下來,那凌泰民還是時不時看別人好像沒開口的意思,藏神威嘆口氣知道只好自己起個調子,以免尷尬氣氛再生。
藏神威道:“本門‘護刀’‘衛道’‘神威’三位元老連同本門主在內,眼下在此殿間齊聚,爲的不止是表示重視,也是一個萬一。
南大俠爲人豪爽,與本門門人間關係也親密遠勝之前‘督門’許多。如果真是因爲什麼私事擅離,本門自然沒什麼怪罪的立場,卻要反過來爲其安全放心。
反過來,如果真捲入什麼麻煩因而不幸,本門卻一定要爲保護不周府負上責任。
今天相邀各位,就是希望先定下調調,以爲萬全。真要是這種情況,小五爺認爲本門應該負上何種程度的責任?”
宋符生、曹元冬、莫言休三人各在藏神威兩側站定,心知門主此番話已經表露出強硬來,是看出那凌家小五爺怯生軟弱不能服衆,趁機直接問話。
如果這通明山莊八位少年輩不夠軟弱,定下調調,代表通明山莊凌家日後發難也已經遺留約定,破壞約定藏刀門便有向江湖中更高層次的“四山兩宗一府司”求援的大義。
廟跑不了,和尚總能跑掉,藏刀門以義立門,人在門派就在。
如果此刻通明山莊少年輩這八人也強硬相對要先搜找人下落,就是看重南信鄉安危超過藏刀門責任本身,藏刀門大可盡力安排搜找南信鄉,找不到也無傷大雅,通明山莊失去提出過分要求餘地。
如果這羣小輩更強硬一些,提前直接提出藏刀門不可能接受的要求,這殿內的武力加上其實已經偷偷躲在殿後的“落地雕”馮洞雲,可以以此爲藉口直接動武穩穩擒下凌家小五爺。
還有一種情況更差些,就是“閉眼太歲”陳至那小子真能確定藏刀門收藏“十三名鋒”,這個消息絕不可任其傳回通明山莊,也是會動武,無非是馮洞雲最終也會知道,秘密不再是秘密,添加更多不得不面對的未知風險。
何火全聽出威脅意思,雖然八人裡他年紀最大,需要做主的時候他可沒什麼好主意。而且要着落凌泰民做主,怎麼也要等待意見。
凌有容頗有底氣,挺着胸膛,她只聽出對方強硬起來,心想不管事情怎麼發展,有師兄章凡白在總是萬事平安。
凌泰民爲態度所懾,其實不太好強硬起來,不過他有足夠的明智理解對方意思,知道無論強硬軟弱此間都是兩難。
陳至馬上明白背後有人挑撥,疑心布簾之後藏着他人。他對這場談話多少有了點興趣,只是興趣並不夠大,端看“小老闆”何時要把事情推給自己或者秦雋。
秦雋早想好一通屁話,看見陳至將手背過去,這倆人早有默契,知道要看凌泰民先做主張。
章凡白身後揹着的乃是一口竹劍,他聽出對方的強硬,也同樣做不得主,只是明白如果己方選擇強硬,那強硬的底氣首先是自己,他已做好準備。
“其、其實我路上已經想好……”
凌泰民現場打謊,他從小到大就沒擅長過跟外人談,在外人面前說多過一句都是吃力,即使慌張扯謊也是吃力。
“陳至!說我想好的意思!!”
凌泰民終於還是完成了自己角色的職責,爲對方強硬態度所懾的他知道自己很難做出正確判斷,做出來在對方逼迫之下要堅持也是困難。
這時把做主判斷的權力交給別人,已經是十分精彩的判斷。
凌泰民選擇了陳至,意思已經是明白。
這樣也好,我正想要聽這小子開口,藏神威心想。
陳至上前一步道:“事前‘小老闆’已經定好如有萬一貴門需負的責任,只是沒想過今日要門主連同三元老一起來問,此事實在算不上大事,門主太過隆重。”
藏神威道:“貴山莊的小事,往往是知風山一帶其他派門的大事,按照先例,‘督門’出事無論事情大小總是要負相當的責任, 責任後果才讓今天是本門主來掌這藏刀門,今天陣勢實在是不算隆重。”
陳至點頭道:“那麼門主想必也知道本山莊派出‘督門’出事,銀錢賠償也是常項。‘小老闆’路上所說也是錢財一項,想必對貴門來說一定是小事。”
是錢財,藏神威點點頭,數目合適用來了事確實就會是小事,可如果開出天價和消遣大家惡意挑釁也沒兩樣。
這夥兒人始終還是年輕點,用錢財一項已失強硬之資。
陳至問道:“一文錢,不知道門主認爲支付得起嗎?”
“什麼?!”藏神秘不明白對方什麼意思,總覺得是消遣,口氣先帶憤怒再說。
陳至詳說道:“其實十分簡單,如果南師兄不幸罹難或者無法找到,‘小老闆’返回山莊之日起,每天通明山莊賬房都要收到一文錢。
到那時,每一文錢都要由下一位‘督門’留下記號,保證是從貴門出發,最後由山莊收下,日日不斷。
貴門最好保證車馬運送順利有序,使得本山莊每日都能收到且只收到一文錢,到的正值日子。
否則,一文不值時,藏刀滅滿門!”
“你說什麼?!”藏神威不能再容這小子口舌,拍案而起。
他的手不自覺伸向他落座時候看似隨意擺下的一把茶壺。
陳至想確定的就是這個,他已經通過試探曹元冬猜到藏刀門有收藏“十三名鋒”。
雖然想不通爲什麼“十三名鋒”會和茶壺有關,但這茶壺一定是藏神威重要的憑仗和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