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派和首陽門都有“讓葉沉香”香木之林,距離知風山山陰也並不很遠。
“小老闆”凌泰民和秦雋既主意做定,要走去這處也用不了半日路程。
那鎮子名叫“吳關鎮”,暗地裡給人叫成“無關鎮”,地處琅琊派所轄地域邊界,卻和所有紛爭常起的地方都不挨着,和什麼四派間的破事都全然無關。
四派罷鬥之前,因爲此地雖屬琅琊派管轄地界,又距朝廷全面管着的濟陰城不遠,向來屬於琅琊派也不敢把任何重要事務移到這鎮上來的尷尬地位。
不過汪公徵接手琅琊派的這段時間裡,因爲琅琊派上下好玉之風盛行,使得所謂“玉市”也在這鎮上開張。
“玉市”每六日一開市。玉石無價,賣給琅琊派人既可以大開空口,又是朝廷抽不上準確數額稅款的買賣。
是以吳關鎮重商,通行車馬也夠多。
有錢人多閒人就多,茶樓茶館的買賣也在此鎮上廣泛開張得不輸給濟陰城。
兗州之中本就流行一項曲藝,稱“鐵板快書”其實往往是用銅製的“月牙板”來唱,七字成句不甚合韻但內容可以任意編排雅俗各賞。
凌泰民和秦雋甚少有機會這麼閒來聽那“月牙板”,今天卻正好衝着這項東西前來。
他們更希望能遇上琅琊派買玉恰好來茶樓休息的弟子,那就頗有意思了。
凌泰民、秦雋兩人此刻湊起來只有一兩多些銀子,拋去夜晚投宿一錢到兩錢,實在拮据。
可爲了“牽盤子”方便,他們還是得咬咬牙花用其中四錢左右在此地較氣派的傅陽茶樓二樓上座用茶點。
按秦雋的說法,有錢人多,能找出“盤子”來也更容易,這是“牽盤子”基礎中的基礎。
如果那個“盤子”正好是江湖人,那就更方便混熟,本來秦雋、凌泰民兩人各佩刀劍防身也只能做江湖打扮。
秦雋運氣不差,倆人剛上傅陽茶樓二樓,就看到合適的目標。
秦雋小聲對凌泰民道:“‘小老闆’你看,刀鎖。”
“小老闆”凌泰民依言看去,果然有一桌四個都是身着無袖短衫的青年人,其中有個精壯的鎖鏈纏身,鎖鏈盡處系向背上長刀刀尾鐵環。
這四人一看就是首陽門門人,能身纏刀鎖的,定然是其中突出者,能得首陽門門主“八命無常”丁九的功夫真傳。
凌泰民小聲回道:“我們找個明顯地方坐,讓他們能看得到我們。”
首陽門轄地中有產玉之山,既然四派已經罷鬥,首陽門有門人光明正大運玉石來等“玉市”開市是自然不過的事。
秦雋兩人自然不知“八命無常”丁九回到門中後着手佔據轄地內“秘境”,此刻能分派派出來真傳弟子也定然是首陽門中邊緣人物,是以兩人雖然隨威房尋釁多年,和這人彼此也沒能見過面。
兩人落座之後,那桌四名首陽門門人果然多看他倆一眼,隨即沒了後話。
對方既然不主動搭話,凌泰民又怯生,兩人只好先聊自己的再靜等機會。
秦雋小聲道:“‘小老闆’,怎麼辦?這人我沒見過,我沒招欸。”
凌泰民本來就指望秦雋,對外人“牽盤子”肯定不能是怯生的自己去做,也沒什麼好辦法。
首陽門和通明山莊嫌隙最大,是以本來就難在平常接觸中靠秦雋來“秦雋化”幾個滑稽人。
“小老闆”凌泰民也小聲道:“走一步算一步吧,明天我們還有點餘錢好再來一趟,
兩趟都沒牽到‘盤子’也沒什麼辦法。”
秦雋道:“媽的,‘小老闆’你爛死了。
平常不是鬼腦筋轉得很快嗎,怎麼這會兒一點用也派不上。”
秦雋和“小老闆”凌泰民平時廝混熟了,自然而然酸起來。
凌泰民道:“我有什麼辦法?平時和外人打交道這種事就從來沒法靠我嘛。
哪次不是我先去露怯,然後我們回去請韋德或者你老弟,再讓他們憑着我凌家人身份出頭向對方討說法?”
兩人互嘴一通,也各自感到無趣。
還好傅陽茶樓的“鐵板快書”是頗有意思的,這茶樓專門備了個挺福相的老兄,雖然不甚胖但是頭臉圓得很,打起銅板唱段頗順溜:
“銅板一響響噹噹,唱天叨地說主張,是非坪上是非多,新有愁人煩斷腸……”
說得居然是幾日前是非坪上四派罷斗的事。
這種唱段是所謂“俗段”,講得就是江湖事,民間很多人對江湖武林事深感興趣,所以頗多人愛聽這種。
打板唱段的“俗段”買賣鬥得是個內容新奇,是非坪上新出是非事,自然是有人趕緊就編排出來唱段。
不過編排唱段之人往往是聽風道雨,也等不及事情屬實與否,聽到點風聲就趕緊編排唱段恐落人後。
此番這圓臉老兄唱段之中,是非坪上的是非之論就成了“四動驚神”公孫靜據理力爭,替山陰幫說得通明山莊淩氏理虧認賠,這才讓四派罷鬥。
首陽門也沒在這段內容中落好,“八命無常”丁九給他唱成了哭弱之人,硬是求着“靜公子”出手一同幫他討公道。
“哼!”那纏着刀鎖的首陽門人怒起,喝停圓臉老兄“月牙板”唱段。
秦雋小聲道:“喏,也不算白來,看來有好戲可看。”
“小老闆”凌泰民點點頭,他也不爽這唱段,可又怯生,首陽門門人代出頭正合心意。
圓臉老兄嚇得趕緊停住,顫聲問道:“大、大爺,怎麼了嗎?”
那纏着刀鎖的首陽門門人怒道:“怎麼了?唱詞荒唐!!有辱家師!!!”
他上前兩步,顯出逼迫之勢,繼續震聲道:“是非坪上之事全然唱錯,我首陽門門主膽識過人隻身赴會,何時開口求過那山陰幫的什麼軍師?!一派胡言!!
那什麼‘靜公子’還是‘四動驚神’,誰知道他什麼東西?!!”
另一桌上坐着兩人,此刻也拍桌起來,又驚那還沒來得及告歉的圓臉老兄一跳。
圓臉老兄更顫聲音,又道:“又、又怎、怎樣了?”
拍桌那兩人也都是青年人,此刻那個看起來文雅點的開口道:“不是你的事,是他!!”
這年輕人一指那纏着刀鎖的首陽門門人,喝問道:“我幫軍師‘靜公子’神通廣大,輪得到你問他什麼東西?!”
原來也有山陰幫的在場?“小老闆”凌泰民腦筋一轉,想到四派罷鬥之約同時提出琅琊派也得和山陰幫就採伐“讓葉沉香”香木之事互派人手,這兩人八成爲此而來。
秦雋也想明白這點,可他在意另一件事。
這人怎麼先前也從沒見過?
照理來說“讓葉沉香”香木之事就算需要交流也必須是派遣身份相對重要的幫衆來做,而通明山莊威房和山陰幫紛爭秦雋參與不少,該見的按說都見過了。
秦雋自然不知道“靜公子”公孫靜爲了整頓山陰幫幫中秩序,提拔了不少邊緣人來頂下來過去那些身份相對較重的“滑稽人”地位。
這夥人也是山陰幫裡最爲敬重公孫靜的人,當然不容別人就着公孫靜名聲口出狂言。
纏着刀鎖那人冷笑道:“怎樣?唱詞荒唐你們軍師也要這虛妄名聲?
看來也是個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
是非坪上本來就是通明山莊淩氏自己服軟,同向三派示好。
說來論去,說不定反倒得有五六分的原因是佩服本門門主隻身赴會。
你們那什麼軍師又到底實際辦到了什麼?幫你們山陰幫承認給‘如意齋’外人擺佈嗎?”
“什麼,這裡面還有‘如意齋’的事?”圓臉老兄好奇問道,他的唱詞本來就是隨便聽些風聲來編,自然無從得知是非坪上真實情形。
那纏着刀鎖的人惡瞪圓臉老兄一眼,後者隨即收聲哪敢再細問?
店裡夥計早走過來,這時鼓起來十足的勇氣出口勸道:“幾位爺,孫子給你們認個不是,如果你們要開打不要在樓裡,小樓小本錢怕風畏雨,不敢讓幾位爺動怒啊。”
纏着刀鎖那人“哼”一聲,道:“你有膽挑我的不是,只能算是虛膽。
真有實際的膽量,就跟我來,我們在人少的地方解決!!”
那兩個來自山陰幫的青年人同道:““誰怕誰!””
這六個人先後下了二樓,店裡夥計纔敢用搭着在手臂的布抹了抹額頭汗水,反過來怪罪圓臉老兄道:“都是你!唱詞怎麼亂編?差點惹出大禍,瞧我告訴老闆不叫你再在這裡唱板!”
圓臉老兄只好苦着一張臉道:“我哪知道能惹上這幾位爺,你不用去說,我得自己先去給老闆說這事,你當我好交待嗎?”
秦雋不是陳至,可以用眼神示意“小老闆”凌泰民。
凌泰民知道跟上去不止有熱鬧,很可能還能讓秦雋摸到機會哪怕牽不到“盤子”也能挑起點事端來。
這是個挺好的機會,此處事情犯出,說起來自己方兩人也是後來捲進去,方便山莊其他人出頭。
兩人剛想起身,那夥計驚魂已定,趕緊過來喝止:“兩位爺!你們賬還沒結算,人家都沒打起來你們可沒道理逃。”
凌泰民怯生,出口話一滯:“我、我們……”
秦雋趕緊接到話:“你讓我們這位小爺氣得都說不出話了!
不妨告訴你,方纔那六位四位來自首陽門,兩個來自山陰幫。
你且猜猜我和這位小爺又什麼來歷?”
夥計一時不敢細想,反問道:“兩、兩位什麼來歷?”
方平息的事,這夥計還沒敢和老闆說,更怕此時再生事端。
秦雋轉念一想,此刻倒是不好先承認山莊弟子身份,以免給人留下話柄,道:“‘四山兩宗一府司’聽過沒有?!”
聽過是聽過,可這夥計哪裡見過?
夥計只敢道:“聽過!”
秦雋繼續道:“我們是天衡府平安司的玄衣衛,暗訪琅琊派轄地所以故意不着玄色衣服!
琅琊派可是給賜了‘鋒牒’的,如果連轄地上別派惹事生亂都平息不了,說不得還要請‘殊勝宗’收回鋒牒。
阻擾我們跟上去看事情發展,這事情你們茶樓擔當得下嗎?”
“我……”這話說得太虛,但是夥計哪敢接?
秦雋軟下口氣,又道:“對不對?!你們擔不下嘛!
那還傻站着幹什麼?!莫名其妙!
本爺且給你指條明路,你去請了琅琊派的人來跟進平息此事,到時候我們自然沒話可說,你們茶樓更不擔責,各自都好交差。”
夥計一想,這話有道理,也不敢阻住這兩人,先要和老闆去商量。
這正是逃掉茶錢的好機會,秦雋趕緊拉走“小老闆”凌泰民。
秦雋要讓琅琊派人摻和進來,到時候關於“玄衣衛”一節他們只要簡單的不認賬,不過此鎮正屬琅琊派轄地,琅琊派人一旦沾手必然甩不掉。
琅琊派人摻和進來,秦雋纔有發揮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