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想,不停在陳至腦中進行,何語晶臉上笑容映入陳至眼中,本就疼痛難止的腦海欲裂。
此刻的陳至就算是接受根據猜想而生的直覺回饋,都只是讓自己疼痛更進一步,絲毫達不到任何結論。
再次動用“罻羅”?藏真心好歹有機會偷偷在藏刀門修心殿後的通道無人處練習,剛纔超常發揮之下也只做到讓何語晶雙手一時受傷毀去一副十隻鐵指甲。
在場之人,是沒人能夠滿足這種條件用詭劍“罻羅”取勝眼前之敵。
投降避禍,這樣好歹除了自己落入敵手別無損失。不對,秦雋、韋德絕對不會接受,這兩人阻止之時便會遭到殺身之禍。
“陳至。”
陳至稍定心神才分辨的出這一聲來自韋德。
韋德只是道:“你什麼也不用想,先回答我一句話。”
什麼話?難道韋德想到辦法?
韋德問出的話卻和當下的辦法毫無半點關係:“有個黑衣人向我轉達一句話,他說有辦法解決‘四把火’可能遺留問題的人已改變想法。
那個人,是我想到的那個人嗎?”
黑衣人?陳至頭腦一疼,馬上想到那夜自己懷揣“鋒牒”趕回山莊路上遭遇“孤光一點熒”時同時遭遇的黑衣人。
他來轉達這句話,誰讓他這麼做的?
照歲常,“孤光一點熒”提到過照歲常有自己的記憶,陳至得出結論。
照歲常知道南信鄉聚集“薛冶一脈”攻擊藏刀門一事的經過,知道南信鄉行動的時機有問題,知道南信鄉和“薛冶一脈”必然和通明山莊內部傳出的消息有關。
所以即使黑衣人未向照歲常袒露身份,照歲常也一樣可能通過疑點推出“薛冶一脈”通過黑衣人得到“血塗”消息纔會甘心從知風崖撤走大部分人馬,從而瞭解到“薛冶一脈”所得消息是“分階段”的這層關係,再猜到黑衣人身份。
那一晚,定是有另一個人看破了自己取得“鋒牒”的計劃,讓“孤光一點熒”和黑衣人帶着“惡影鑑”堵截自己,佈下造出“殺體”照歲常之局。
那另一個人,最可能是和陳至同一時間察覺“薛冶一脈”掌握消息變化異常,從而猜到黑衣人的真實身份。
那另一個人,有足夠的身份和智慧收服黑衣人,由其引薦向“薛冶一脈”,進上佈局製造“殺體”照歲常的策略。
那另一個人,有所有的條件接觸到通明山莊對竊取“鋒牒”做出的準備和部分安排,從而反推看破陳至在竊取“鋒牒”中所做的佈置。
那另一個人,以獻策製造“殺體”照歲常爲表示誠意的方法,取得“薛冶一脈”的信任達成合作,和照歲常各隱一方勢力完成對陳至以二敵一的形勢。
那另一個人,有心讓陳至折服,很可能已經進一步獻策,要以知風山一帶大勢迫使陳至不可再爭。
那另一個人,就是此刻韋德所問的那個人,陳至明白韋德角度不同卻有同樣的線索可以指向那另一個人的身份和想法。
可,陳至想不明白自己該回答這句話嗎?還是該保持沉默?
可沉默也是一種回答,在一些情況下,甚至可能是更明確的回答。
秦雋、凌玉霞、何語晶都對這兩人簡短對話和陳至即使雙眼仍然像閉着卻明顯的表情變化感到不明所以。
但是何語晶願意等對方四人自己明白無計可施,秦雋、凌玉霞又拿何語晶沒有絲毫辦法。
“陳至,
”韋德再次開口,語氣平淡而隨和:“你不用多想,告訴我是還是不是?”
陳至突然明白,自己無論沉默還是用話語掩飾,韋德都更需要聽他誠實回答這個問題。
“……是。”所以陳至回答了,回答之時恐懼也從心中升起。
“閉眼太歲”回答之時真的閉上了眼,雖然從旁人角度完全看不出。
陳至明白只要自己想要欺瞞,韋德也一定會相信,這就是“鋒芒不讓”韋德唯一會退讓的方向。
“鋒芒不讓”會移開自己的鋒芒不選擇針鋒相對,只有鋒芒對面是自己人方向的時候。
韋德絕對會相信自己,所以韋德此時需要誠實,他的需要在此時就比什麼都重要。
陰謀帶來興奮仍在心底瘙癢,執着讓陳至享受這份瘙癢,可既然韋德需要實情,陳至可以克服這種執着滿足韋德的需要。
早在藏真心倒下的時候,陳至就已經明白,不光是秦雋,藏真心、韋德、何火全、凌絕、凌幼珊、毛平卉、凌泰安、凌可煥、凌泰寧、凌玉霞……甚至可能包括章凡白、凌泰長、蕭忘形、單固……
這其中任何一個人,分量都重到可以幫助陳至壓制心中“孽胎”本能的執着。
“原來如此。”聽到回答的韋德語氣仍然輕鬆“別擺那張死媽臉,後面要靠你的地方還多呢,你少在那大男人扭捏。
那個人你不想和他談談?”
陳至沉聲道:“那你呢?”
韋德笑道:“我談過了,啊,那結果就是現在這樣,還能怎樣?”
陳至深吸口氣再緩緩吐出,道:“那就是要我和他談?”
韋德想了想,道:“他會更想和你談,尤其是當下。”
陳至點頭道:“我明白了。”
“韋德,你什麼時候也變謎語人了?!莫名其妙!”秦雋不明所以聽得心煩,出口打斷。
“啊,最多哪天燈會我上臺主持,你聽不下去上來和我比比拳頭!”韋德仍有心情說笑。
說笑過後,韋德也覺得這謎確實對其他人來說太過難解了。
可這謎只要仍然是謎的時候,才能保持它暗藏故事的魅力。
那種魅力太過傷人,韋德只希望謎底能夠更晚一天,再晚一天,再再晚一天……直到不得不揭開的時候再揭開。
現在需要的,是事實的威力。
韋德心中一動,他自己就具有這種威力。
韋德於是再次開口:“你們先帶藏大小姐走,我來把這瘋婆子攔住。”
聽了半天,何語晶終於聽到點有趣的東西,反問道:“你?”
韋德渾似沒聽見這句話。
直到秦雋也吐出個“你……”字,韋德才帶着不耐煩打斷:“媽的,叫你們滾了,怎麼你賭我攔不下這個娘們兒嗎?我誰啊?”
秦雋給他打斷,也聽出韋德意思。
秦雋看一眼藏真心,她平靜躺着生死未卜,未來難料。
再看一眼凌玉霞,凌玉霞毫無可擊敗眼前之人的信心了,那副秦雋心中她老擺着的“姑奶奶樣子”也不見。
最後他看了一眼陳至,陳至的狀況也不妙,眼下退走的意義是要着落一副口舌決定。
秦雋是“口舌至尊”,口舌惹禍不是一兩次了,只好他來動口。
秦雋認真道:“……你是我的超人。”
“那就對了!”這就是韋德想聽到的答案,也是他想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韋德將手中劍倒提,左手以掌右手以劍柄之段貫向自己雙耳。
“韋德!”凌玉霞驚呼。
韋德聽不到,他的雙耳中各一條血痕淌下。
“我能贏,我是你們的超人咧!”這句話,韋德也是帶着笑來說。
“我們走!”秦雋來咬牙吐出這麼句話,然後轉頭去抱起來藏真心。
凌玉霞仍沒動身,她提着兩口劍,決不允許再有後輩在此送命……
秦雋眼看四名多次被古怪鼓聲功夫影響的通明山莊弟子毫無動靜,靠近的一個甚至褲上污漬,顯然是在鼓聲影響之下因已經身死而失禁。
“姑奶奶!我們走!!”秦雋再次大吼。
凌玉霞猶豫之下,也不管韋德聽不聽得到,向他說:“威房是通明山莊淩氏的威嚴所在,韋德……不,‘鋒芒不讓’,通明山莊因爲有你威名不墜。”
凌玉霞拉起思緒混亂、頭疼欲裂的陳至便也要隨着秦雋離開。
這是何語晶不能容許之事,她以空靈嗓音輕聲警告道:“把‘閉眼太歲’留下。”
警告之外,何語晶更右手一撥腰間所懸小鼓,“四見存心咒”梵音再起。
正在退走的秦雋、凌玉霞、陳至連同秦雋抱着的藏真心都是身形一滯。
何語晶卻意外迎來一道破空劍氣,出自韋德手中之劍。
這小子絲毫沒受到影響?
雖然無形劍氣一樣落到面前聖凡兩界距離之“相”中消失,何語晶卻吃驚。
“四見存心咒”並非毀去雙耳就能防住的功夫,只要勁力能夠引起震動,哪怕雙耳已毀,就如同聲音也能隨着牆壁等東西傳播一般,總能把“相”帶進敵人腦中去。
那個使用“罻羅”的丫頭倒是可能在燒腦後因爲“四見存心咒”的“相”不如詭劍“罻羅”帶來的古怪燒腦負擔而腦中無法生“相”不受影響。
可這小子……
何語晶轉念一想,心中已有答案,這小子先前最先明白自己功夫的奧秘,很可能也是名煉心者。
煉心者就算不動用煉途境界威能,心神本身靠着強大就能壓制“相”的作用,毀去雙耳之後,受到的“相”作用也自然降低,就可以不受影響。
罷了,“四相存心咒”本來也不是她擅長的功夫,學來玩玩的而已,只是恰好極適合作留人之用才特地臨時在濟陰城中買了面方便的小鼓。
何語晶向韋德開口道:“真是情義深重,看你這份覺悟,我就肯先陪你過幾招,讓你死得瞑目後再去把‘閉眼太歲’奪回來。”
何語晶開口時候,臉上笑意明顯,她說話時沉迷於自己想象中後面的進展。
聾子對瘋子來說無疑是絕佳的搭話對象。
何語晶於是繼續說個不停:“你看起來和‘閉眼太歲’挺熟,他平時是個什麼樣子的人?
他有沒有心儀的姑娘?或者你還知道他喜歡什麼樣的景色,喜歡哪種食物?
雖然葷菜我是沒法殺生來做,素菜小女子自信有些本事。
師尊面壁八年,其中伙房顧不上的時候都是我自己下廚來顧。
通明山莊好像挺有錢,他平時吃得好不好?
你們這些人胖瘦不一,我真看不出來他在你們那裡受到沒受到虧待。”
韋德緊緊皺眉,對方絮絮叨叨,他一句也聽不見。
何語晶嘆口氣:“說到虧待……
……師尊也不知道是發了什麼瘋,想要和那兇途島上‘如意齋’的人合作,說要把佛學弘揚,到欲界和怒界人人都來禮佛。
師尊有時候真的如外界所說,是個瘋子,我沒再見過比他更瘋的瘋子。”
如果韋德能夠聽見,照他的性子是會來一句“啊,你是不會照鏡子就對了。”。
可他什麼也聽不見,只是看着何語晶臉上表情雖然變化得細微,總是在變化。
韋德漸漸把握到分辨這女人表情變化的訣竅,如果抓住竅門,真能分辨出這婆娘半圓拱含笑眼睛之下很多細節都凸顯她時時在變化表情喜怒無常。
“可你要說他是瘋子,講起經論又是一套一套,早課能一路唸到晚課。
在宗門裡也只有我能受得了他,不知道‘閉眼太歲’……不……
……陳至,受不受得住。
也許久了就習慣了吧。”
在何語晶腦中已經想象出陳至緊閉雙眼, 從無奈表情漸漸在佛經聲中變化爲平和表情的模樣。
“我是不是也該剪他十指佛前燒了?省得他回頭拿這事來笑話人家,欺負人家。”
韋德等了半天,看這女人走走停停嘴張開閉上好久居然沒有越過自己去追的意思。
韋德終於忍不住,一腳後撤七寸一腳入地三分,一記“返真一步劍”刺過去。
刺過去的同時,韋德大喊:“媽的!嘰嘰歪歪半天我一句聽不見,煩死了!!”
何語晶一笑閃身避開,她本來沒有相避的必要,卻把這次閃避當做等待逃走之人多跑幾步的遊戲。
這個遊戲玩完了,她還要接着玩追逐的遊戲,獎品則是“閉眼太歲”陳至。
避開一劍,何語晶輕飄飄落在一邊,得意側頭對韋德一笑。
韋德空着的左手則指向她。
“嗯?”何語晶循着指頭的方向看去,原來韋德在指的是她腰間小鼓。
那小鼓居然給劍劃過。
何語晶大驚,自己仍是“相”合自身的狀態,韋德的劍怎麼突破的鼓?
一驚之後,何語晶不再在意,在她來說,這只是增加點打發時間遊戲的樂趣。
“燃指善女”何語晶笑着從腰間解下小鼓,舒緩全身休息一下,再然後重新運足煉心途“不拘於形”境界威能,“相”合自身,擺出爪功架勢。
“鋒芒不讓”韋德只是再次一腳後撤七寸,一腳陷地三分,神情滿是對“瘋婊子”的厭惡。
“聖人”對“超人”之戰,就此揭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