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尚未散去時,這正尊樓的事情,便已經傳開。
有莊氏商行的人,將其中經過,報了回來。
“陸爺當場斬了袁濤?”
柳河頓時錯愕,露出驚異神色。
公子一向謀定而後動,三思而後行,做事手法,多是深沉曲折,令人捉摸不透,往往是設局坑殺敵人於陰暗之中,令對方勢力潰散,分崩離析。
也不乏有些時候,伏殺敵人於偏僻之處,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抹除線索,全無對證。
這般行事的公子,如何初到此地,大庭廣衆之下,而顯得如此兇厲?
衆人面面相覷。
“龍君……”
終是福老笑了聲,道:“以往咱們力不能壓天下,便在律法秩序內行事,謀劃定計,曲折深沉,用各類陰謀計策,陷敵於局中,可如今,龍君伴隨在側,公子之力,可不是以往可比了。”
袁濤也是武道宗師,當場被一刀斬殺,又是在副令大人制止之後,忽然主動出手。
如此反常,大約是龍君的手筆。
而且,陸合殺人,出於自保,也無大罪。
“但這次行事,着實不像公子往日。”白慶略有興奮,說道:“這倒像是我白慶的風格,看來公子也認可我的行事作風,開始效仿於我。”
“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公子定然是有所思慮的。”霜靈沉吟了下,輕聲道:“想必是公子初來,見局勢動盪,而別人看他初來這陌生之地,並且又如此年輕,根基還淺,難免有些輕視……今夜公子當場行雷霆手段,足以震懾衆人。”
“不錯,公子要立威。”福老含笑說道:“而且公子也算到了,江地正令不敢擒拿陸合,便以此立威,震懾江地各商。除此之外,想必他鄭元山,斷了這左膀右臂,也只存驚恐之色了……”
“這又爲何?”白慶問道。
“他將公子作爲敵人,也知公子當年行事手段,必然想方設法,要如何抵禦公子。”
福老笑着說道:“未有想到,如今的公子,行事作風,已比當年更爲強悍,而且當場敢殺人,必有更強底氣。鄭元山此刻便會知道,他錯估了公子,想必後悔莫及了。”
說完後,他略微撫須,沉吟道:“不過,這還不是公子當場殺人最大的原因。”
柳河思索着問道:“一是在衆人面前立威,二是擊潰鄭元山的膽氣,這還不是最大原因?那麼真正原因呢?”
福老低沉道:“袁濤作爲武道宗師,死得太簡單了,雖說陸合厲害,也不該如此簡單,暗中必是龍君出手……公子說過,要探一探江地正令的分量,這一舉動,是以龍君之力,作爲試探!”
公子試探的不單是江地一塊正令!
公子真正試探的,更是大楚王朝!
因爲這是大楚王朝所頒發的法令!
窺一斑而知全豹!
——
宴席已然散去。
江地正令大人,坐在高位,神色冷淡。
“那位莊氏商行的真正主人呢?”
“宴席剛散,他便走了。”
“倒是好大的架子,來我江地做生意,連我這管理江地的朝廷官員,他都不來拜會麼?”江地正令面色冰冷,揮了揮袖,甚爲不悅。
“海外俗世而來,鄉野村夫之輩,果然不識禮數!”副令被當場頂撞了一回,此刻對莊冥的印象,可謂是極度惡劣,他冷聲道:“自視太高,年少輕狂,倒不知福老鬼如何還願意屈居於他?”
“還真是眼高於頂,怕是在他本土,地位太高,架子端得太久,不知這是我大楚王朝。”江地正令緩緩說道:“不過,即便他來拜會,本官也不可能饒他……”
“大人的意思是?”副令遲疑道。
“鄭元山在外等了多久?”江地正令沒有回答,卻是如此說道。
“一刻鐘了。”副令應道。
“再過片刻,召他來見。”江地正令應道。
“大人真要扶他?”副令遲疑道:“今日來看,鄭元山才能雖然不俗,卻氣魄還差,已完全被那年輕人鎮住了。”
“氣魄源於實力高低,他鄭元山本身不足爲道,但他背後卻還有人。”
“什麼?有人?”
“不錯。”
江地正令如是迴應。
而那副令則是頗爲疑惑。
鄭元山若有這個底蘊,何至於被福老鬼壓制?
“新來的掌印府尊大人,聽聞是從世外仙門來的,他老人家先到中元境的京城,得楚帝親自接見,授予三尊府印,一人掌三府,前所未有。”
停頓了下,這位江地正令大人,沉聲說道:“而他老人家隨身的一名童子,也被授予主簿之位,執掌咱們第八府的主簿法印,而本官接到消息,這童子本姓周,是第七府‘禾’地人士,其家族在禾地頗爲壯大,根基深厚,而鄭元山的莊氏商行,與之家族,有生意上的來往,而且給這周家,送過不少重禮。”
“大人的意思是?”
“別說府級主簿官職原本就高於本官,單是掌印府尊大人的隨行童子,便足以讓本官重視,所以鄭元山不能動。”
“那麼今日……”
“袁濤被殺,本官抓他莊冥麾下一名武者,有什麼用?”江地正令緩緩說道:“只是假作善意,迷惑了他,讓他消去戒心,日後動手瓦解他時,才更有把握。至於鄭元山,待會兒見了,你就明白了……”
“真要扶起鄭元山?”
“暫緩。”
江地正令平靜道:“要看一看,禾地周家崛起之後,對他鄭元山是何態度。若是態度依舊,那麼可以扶持鄭元山,也算通過他,向掌印府尊大人示好的一條路……若是周家都要吞併他,收拾掉他,那他有什麼資格,讓咱們扶持?”
“大人真是深謀遠慮。”
“可惜了……其實比起鄭元山,我更喜歡福老鬼。”
江地正令揹負雙手,道:“至於這年輕人,我不喜歡。”
那年輕人,有膽量,有氣魄,夠狠辣,若他執掌江地莊氏商行,必將極爲壯大,然而,此人氣勢太盛。
與這樣的人合作,他這位高高在上的正令大人,也不放心。
他會時時刻刻,都害怕有把柄被這年輕人拿住,從而受制於對方。
雖然今日初見,但他捫心自問,也着實沒有把握,能夠鎮住這名爲莊冥的年輕人。
更重要的是,那年輕人手下斬殺袁濤之時,震動了象徵着江地權勢的這一塊正令!
對方有撼動江地正令的跡象!
這不是一般商賈可比!
對他而言,自己執掌江地,比作山林之王,猛虎之尊,那麼一般的商賈之輩,也不過山羊草兔之流。
可這個年輕人,極有可能是披着羊皮的過江龍。
——
馬車之上。
“公子這次動手,主要便是爲了試探江地正令的分量?”陸合這般問道。
“正是,所謂立威,所謂擊潰鄭元山心氣,都不重要,只是順手而爲,我真正動手,還是爲了試探。”莊冥緩緩說道。
“既然如此,公子何不連鄭元山,一併幹掉?”嶽廷問道。
“這是試探,不是決戰。”莊冥緩緩說道:“一個袁濤蓋得過去,若再添一個鄭元山,兩人都爭相送死,你當在場所有人都是瞎子麼?他江地正令,表面給了些寬容,若再殺一人,他也必將動怒……”
“好吧……”嶽廷嘆道:“其實袁濤只是一介武夫,罪魁禍首還是鄭元山,若是殺掉他,局勢會更容易掌握罷?”
“殺掉鄭元山,他那三地的生意,無人掌控,必然動亂,被當地勢力趁火打劫。”莊冥緩緩說道:“若是敵家,擊潰對方,自然是好,但是他鄭元山的生意,是我莊氏商行的生意,不能亂……”
“公子是想,讓鄭元山穩住局勢,再將咱們那三地生意,全然無損地接手回來?”
“不錯,跟鄭元山斗得越慘烈,損失越大,因爲這是內鬥。”莊冥輕描淡寫地說道:“這所有的損失,無論是他那邊,還是我們這邊,其實都是莊氏商行的。”
“公子想好了,如何無損地奪回?”
“我還沒想好,不過福老早有佈置,他必然想好了,只是沒來得及清理門戶,便被人襲殺,今次有我到來,也該動手了。”
莊冥笑了聲,看向前方,緩緩說道:“來正尊樓之前,我已讓福老掀起他的佈置,鄭元山尚未歸程,便先連夜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他一手伸入袖中,撫摸着蛟龍。
他今日試探,總算有了結果。
大楚王朝,果然底蘊不凡,不愧是從仙宗之內脫胎而出的,王朝治下,每一位執掌權柄的朝廷命官,雖非修行人,卻都得法器護身,能鎮壓修行之人。
權柄越高,法器越強。
而執掌江地正令的這位,分量不足。
想必執掌一府官印的那位,便是非比尋常。
莊冥自問,若無蛟龍,還須謀劃一年半載。
但如今,他在三日之內,便有把握,踏平六地風波。
此後,再去會一會那位掌印府尊。
“十年之內,莊氏商行,須遍佈東元境。”
莊冥微微擡頭,看向蒼穹,心道:“我蛟龍已成,區區江地正令不算什麼,而此地掌印府尊,也非我阻礙……真正值得我重視的,唯有這高居世外的太元宗,以及真正掌控東元境的大楚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