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法是公正的。
但生而爲人,必有私心。
因此,執法之人,未必公正。
東勝王朝的律法是公正的,但執掌淮安十六府境內律法的陳王,絕不公正!
陳王就是淮安十六府的王法!
如陳王之前所言,他認定的法,才能是法!
所以,從一開始,莊冥就沒有考慮過從律法這一方面,與執掌王法的陳王去鬥。
繼續鬥下去,哪怕莊氏商行在查封下還能堅持不垮,但陳王勢必會以莫須有的罪名,以僞造的罪證,將潛龍山莊掃滅,將莊氏商行覆滅。
“王爺可曾想過,我原先孑然一身,卻在淮安十六府白手起家,六年之內,得成首富,靠的是什麼?”
莊冥淡然道:“武力?謀略?心狠手辣?不……或者說,是支持!”
他看向外邊,微笑道:“淮安十六府,奉公守法的商行及家族,數不勝數,我何以脫穎而出?王爺須知,即便我奉公守法,但若沒有他們這些當地官員的支持,凡事又怎麼行得通?”
陳王捏緊了紙張,厲聲說道:“你果然賄賂了整個淮安的官員!官商勾結,狼狽爲奸,一手遮天!”
莊冥點頭說道:“我不否認,但我莊冥只是個商人,凡事只爲求財,沒有爲非作歹,凡事懂得尺寸進退,所以他們才安心與我合作,互利互惠,皆大歡喜。只不過,我給了他們大量的財富,他們也在我手中留下了把柄,只能與我共存亡的把柄。”
說着,莊冥笑着說道:“王爺,你猜淮安十六府的官員,聯名上奏,說你在淮安十六府,肆意妄爲,試圖自立,叛亂造反,皇帝會不會信?”
陳王喝道:“皇上聖明,這種栽贓污衊之舉,怎麼會信?”
莊冥說道:“但至少會猜忌?”
陳王面色略有僵滯。
莊冥又道:“皇上會考慮,爲何淮安十六府的官員,都冒着掉烏紗帽,甚至要掉腦袋的風險,也要聯名參你一本?如此看來,究竟你在淮安境內,是何等張揚跋扈,纔會將整個淮安的官員,盡數得罪個乾淨?”
“混賬!”
陳王怒喝道:“莊冥!你找死!”
莊冥神色如常,說道:“王爺可曾聽過,人死計猶在?”
他平靜說道:“即便我莊冥死在這裡,但我莊氏商行的人,會將我的諸般謀劃,加以實行!就如那個宋天元,他死了之後,也給我留下了王爺您這樣大的隱患!王爺須知,像我與宋天元此類人,許多謀劃,就算是死了,也未必會停止,甚至用自己的性命去做籌謀的,古往今來,也並不罕見。”
陳王沉默了下來,之前他一直沒有把莊冥放在眼裡,這不過是個賺了些錢的商賈之輩,真正面貌也仍是個平民百姓。
但到了此刻,他也不得不承認,這個原本不放在他眼中的平民百姓,具有着極高的智慧、膽識、以及手腕,從而到了可以和他這位王爺,當面來講價錢的地步。
“王爺,其實莊某不願意做到這一步,我一直認爲,我們可以心平氣和,談將來的合作,抹去過往的恩怨。只是先前王爺不想談,所以我只能給王爺添堵。”
“您既然令我不得安生,我迫不得已之下,便也需要讓您不得安生,如此,才能展現我的誠意。”
“當然,我既然打算如此行事,便不會給王爺留下證據。”
莊冥笑意吟吟,說道:“王爺覺得,如今莊某誠意如何?您此刻,可想要談了麼?”
陳王默然良久,終是開口,出聲說道:“淮安十六府的官員,不會冒着這樣的風險。”
莊冥輕笑道:“王爺何出此言?”
陳王緩緩說道:“就憑你區區一介商賈,平民百姓,他們會用自己的烏紗帽,甚至用自己的腦袋去參本王?”
莊冥頓了一下,終是說道:“可他們吃了我太多的銀兩。”
陳王眉頭皺緊。
莊冥繼續道:“與此同時,也留下了太多的把柄。”
陳王眼中神色,微微一凝。
莊冥卻沒有停頓,繼續開口。
“淮安十六府的官員,雖然不會爲我而涉險,但他們爲了自保,自然會拼上一把。”
“當然,若非必要,莊某也不願意要挾他們這些官員。”
“畢竟和氣才能生財,如果莊某硬是逼迫他們,定要撕破顏面,就此生出芥蒂,今後在淮安境內,許多事情都不能如以往那般融洽地合作,也是我不願見到的。”
“可王爺若是咄咄逼人,我便只能搬出他們來。”
說着,溫和似莊冥,卻也面色微沉,語氣微冷,道:“畢竟我莊氏商行都要倒了,如何還能顧得是否會跟這些官員交惡?又如何還能顧得是否會與王爺撕破顏面?只怪王爺逼得太狠,如今莊某別無他法,只能自保,再求和氣了。”
——
場面寂靜到了極點。
十六名護衛,神色如常,似是什麼也沒有聽見。
這是陳王在淮安境內,僅存的心腹。
“你想逼迫本王妥協,與你合作?”
“如若不然,你就以這樣野蠻的方式,讓本王在淮安十六府,寸步難行,一事無成?”
“但是,你還是沒有認清你的身份,沒有認清本王的身份!”
陳王寒聲道:“就憑你,螻蟻般的小人物,仗着與當地官員有幾分關係,便以爲可以壓制本王?淮安境內,人人稱你算無遺策,你可曾掂量過,只憑你這點兒分量,就能讓你跟本王抗衡?”
莊冥輕笑道:“自然不夠,不過,剛纔王爺接過我這些東西時,似乎沒有看後面那頁。”
陳王低下頭,將最後一頁抽到上邊,目光掃了一眼,當即露出驚色,眼底深處,多了一份駭然。
“你……”
“我的人收集消息,可還不錯罷?”
莊冥右手伸入左袖,輕輕撫着幼龍,感應着來自於陳王的殺機,卻沒有半點擔憂,只輕聲說道:“王爺功勳卓著,但封爲異姓王之前的那些年,自己心中總不會忘記罷?”
陳王緩緩撕碎了這頁紙。
莊冥笑道:“這上面的記載,莊某抄寫了二十份,今日若是我死……王爺適才在紙上所見到的這些舊事,都必將事發,廣傳天下,上至朝堂,下至市井。”
陳王面無表情,看着莊冥的眼神中,充滿了殺機。
上面寫的,是他在西北之域,養寇自重的過往。
西北地域,賊寇盛行,朝廷屢次剿滅未果,總是誅滅一批,又生一批。
實際上,是他殺良冒功,將賊匪屠殺的平民百姓,盡數割下頭顱,送往京城,充當軍功。
至於那些賊寇,絕大多數,早已被他收服,只是依然奉他的命,在外殺人劫財。
白晝爲兵,入夜爲匪。
在那幾年間,因爲賊患所致,朝廷撥款倍增,而軍中餉銀,也大多入了他的錢袋裡。
而那些平民百姓的頭顱,則都成了他的軍功。
如此六年之後,他又一舉將那些早已依附在自己麾下賊寇們,全數滅口,上稟朝廷,聲稱歷時六年,終於徹底消去西北匪患,得以保境安民。
“這位皇上,既然懂得推行新政,暗中行事,想必也不是昏庸之輩。”
莊冥笑着說道:“淮安十六府的官員,聯名彈劾,若分量不足,加上這一份密報,王爺認爲,分量足夠了麼?您一向野心勃勃,不但販賣私鹽,還養寇自重,暗地裡的其他事情,恐怕還有不少,只要挑破了苗頭,皇帝心中存疑,暗中查探,王爺距離抄家滅族之日,怕也不遠了……”
陳王臉上閃過一抹厲色,一手揹負在後,心中猶疑不定。
若是這手掌甩落,便是斬殺莊冥的訊號。
但瞬息之後,卻見他臉上綻放出了笑意。
“莊冥兄弟,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陳王笑道:“以往確是本王的不是,輕視了你,過多逼迫,如今想來,有你執掌莊氏商行,日進斗金……本王以官府勢力相助,你我合作,財源滾滾,和氣生財,何樂而不爲?”
莊冥浮現出笑意來,拱手說道:“王爺所言極是。”
在這一瞬間,二人笑意吟吟,和善親切到了極點。
接着,二人歡聲談笑,各自奉承,互相引爲知己,頗有相逢恨晚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