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爲獨孤家派到朝廷的人,獨孤龍自是知道天啓的事情。現在,一個小地主家庭出身人竟然直接說出了神明的名諱,這早已超出了他的想象。
自大虞開朝以來,八柱國家族一直以來屈從於啓家。不只是因爲朝廷的權威,更是因爲熙枰石的神力。
而近一百年來,皇室逐漸衰落,天啓也不再出現,讓八柱國家族在稱臣的心思上有了鬆動。
蔣仁雲沒有說話,眼神中的瘋狂讓獨孤龍感到身體莫名其妙地更加寒冷。
“已經有近五十年沒有天啓了,上一個天啓還是仁宗黃龍帝。”獨孤龍底氣不足地說道。
“僥倖可救不了你們。”蔣仁雲再次往前走了一步,死死地盯着獨孤龍的眼睛。“你們覺得自己可以和天命帝對抗,保住自己的特權?笑話!”
“天命帝就是這一代的天啓,而且在他的背後,還有更大的神靈在幫他。”
“就憑這副連法銃都防不住的盔甲,你們能震懾天命帝麼?”
獨孤信深吸幾口氣,想要藉此緩解大腦嗡嗡的響聲,消化着剛剛聽來的信息。
“神真的存在?”
捫心自問,他並不相信神話的真實性。一直以來,他都認爲神話是八柱國和啓家合力編造,用於維護統治的謊言罷了。
直到現在,他才知道神不僅存在,啓家更是有神的支持。他不禁後怕,自己執意反抗天命帝究竟是不是對的,八柱國的特權難道就要被收回了麼?
“你的主是誰?”獨孤龍的眼珠滴溜溜地轉,扶在案上,就像一隻看見肥羊的狡猾的野狼。
蔣仁雲擺開雙臂,鄭重地說道:“星煞,天狼。”
獨孤龍慢慢地縮回桌案後,眼神飄忽,默默地思考着。
“天狼是誰?”獨孤信再也忍不住內心的好奇,小心翼翼地問。
“要有敬畏!”蔣仁雲臉色忽變,不再保持笑容,眼神裡的瘋狂猛然加劇。
不知爲何,獨孤信只覺得客廳內散佈暗淡的紅光,這紅光讓他感到心煩意亂,腦海裡莫名地想着殺戮和鮮血。
“我乃主之神使,點化爾等凡人。爾等凡人罪孽深重,唯有皈依我主方得拯救。”
蔣仁雲擡頭望天,雙臂展開掌心朝上,眼神中充滿虔誠。
獨孤信感到頭疼欲裂,臉色慘白,額頭上的血管暴起,就像是蠕動的黑紅色蟲子。他運行法力試圖讓自己安靜下來,可是腦海中殺戮的慾望頻頻出現,無可制止。
“安靜下來吧。”一聲柔和的沉吟從屏風後面傳出,驅散了客廳中的紅色氣息。
紅色的光芒漸漸散去,獨孤信鬆了一口氣,腦海中的殺意也隨之消散。但他沒有絲毫放鬆,反而恭敬地打了個拱手:
“家主,侄兒失禮。”
獨孤龍見到此景,恍然大悟,哪敢怠慢。急忙起身,看着身後的屏風,拱手等待。
屏風之後,一名五十多歲的男子步伐穩健地走出來。此人黑髮中混雜着幾絲白髮,目光如炬,體態健碩。他將客廳內的三人一一打量一番,最終將目光落到了蔣仁雲的臉上。
“天狼的神使?在下獨孤鼉,幸會。”
蔣仁雲的臉上再次浮起笑容,眼神中的瘋狂消失不見:“原來是獨孤家之長,晚輩蔣仁雲。”
“我肩負傳播我主教化重任,夕惕若厲。得知陛下放話,要撤掉八柱國的許多特權,晚輩欲憑我主之大威力,爲八柱國申大義。”
“只要八柱國皈依我主,一切阻礙皆如浮雲。”
獨孤鼉揹着雙手,身形筆直,竟是不爲所動。他的目光一刻不離蔣仁雲,慢慢地走到他的面前:
“蔣公子,我對神明一直抱有敬畏。如果以後有時間,我會向天狼的廟宇敬獻三牲。只不過天色已晚,恕我不能久留。”
蔣仁雲的微笑變得有些僵硬,他躬身施禮,眼珠轉動打量了獨孤龍一眼,之後轉身向門外走去。
“有件事情忘了說。”蔣仁雲停了下來,背對着獨孤鼉說道。“新式法銃便是我主的賜予。”
說罷,蔣仁雲頭也不回地走出獨孤府。
“二哥,你怎麼來了,我……”
當獨孤龍聽到獨孤鼉的聲音時,他心裡的驚恐纔算消退。此時的他,迫不及待地向獨孤鼉問安,卻不曾想被獨孤鼉打斷。
“我不能來行麼?”獨孤鼉如同一座高聳如雲的山峰,令人不得不仰視。
“瞧瞧你們,都做了些什麼?”獨孤鼉語氣嚴厲但不吵鬧,就像是看着犯錯的無知小孩子,耐心地教導着。
“陛下只是放話,還未付出行動,你們卻慌張地要進貢明光鎧,還要展示力量?”
“桂翼虎三言兩語將整件事情大包大攬,你們就甘心地做他的棋子?就沒想過給家族留後路?”
“這個蔣仁雲不過略施法術而已。”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看向大門外,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四弟,你就真的想皈依天狼門下?”
獨孤龍小心翼翼,思忖片刻說道:“二哥,這個蔣仁雲知曉熙枰石之事,不是凡俗之輩。這幾年還有摯爪四處作亂,背後都有神明的影子。”
“二哥,啓家有熙枰石撐腰。”獨孤龍拱手走到獨孤鼉面前,神情頗爲擔憂。“現在的小皇帝野心不小,想打破兩百年來天子與世家共天下的格局。”
“咱們要想和他鬥,必須得有神明的庇護。”
獨孤鼉看了獨孤龍一眼,表情淡漠沒有說話。他轉身來到明光鎧邊上,蹲下來細細撫摸被法銃打出來的孔洞。
鉛子帶來的熱量還未散去,孔洞周圍依舊是高溫造成的暗紅。獨孤鼉將手放在孔洞上,不一會兒,胸甲便披上一層寒霜,與滾燙的暗紅激烈碰撞化作一團水汽。隨着水汽的漸漸消散,胸甲恢復了鋼板的銀白。
獨孤信默默看着面前的一切,獨孤鼉的出現卻沒有讓他憂思斷絕。蔣仁雲雖然是自薦與他,但他卻是想要將他視爲親信培養的。現在蔣仁雲竟想反客爲主,叫獨孤鼉怎麼想?
獨孤信思前想後,乾脆避席下跪,等待獨孤鼉的發落。
待明光鎧冷下來,獨孤鼉伸手在空中一掏,那枚打穿明光鎧的鉛子登時飛到了他的手裡。
“你是怎麼認識他的?”獨孤鼉觀賞着鉛子,目不轉睛地問。
獨孤鼉的語氣不急不躁,沒有任何感情,讓獨孤信難以揣度他的心思。
獨孤信深吸一口氣,跪得更加端正:“家主明鑑,侄兒不敢撒謊。我進入成勻館後,不乏趨炎附勢之輩,我以爲蔣仁雲也是其中之一。”
“他是我們這一屆的法科第一,行事又頗爲妥帖,所以我將他引爲心腹……”
聽到這裡,獨孤鼉不再觀察鉛子,他深邃的眼眸看向獨孤信:“引爲心腹,爲防止自己在家族中的地位喪失,也是爲了在八柱國的年輕人一輩中樹立威信,是麼?”
“不是這樣的,我……”獨孤信急忙站起身,因爲慌張額頭冒出冷汗。
“用不着做這些無用的解釋。”獨孤鼉再次打斷了他,揹着雙手慢慢地踱着步,找了張椅子坐下。
“阿信,你做這些我可以理解。畢竟自從我們這輩開始,家主已不再必然是嫡長子來擔任。”
“你是大哥的兒子,對於這種事情自是反感,也自是會想辦法爲大哥雪恥。”
獨孤信冷汗直流,不知不覺中向後退了兩步。
“你以爲我要對你不利?”獨孤鼉戲謔地看着獨孤信,將那枚鉛子僅僅握在手心,就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難道不是麼?獨孤信心跳加速,大汗淋漓,像一隻受驚的小狼,警惕地看着獨孤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