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個小兔崽子!”爺爺聽我這麼說,舉起菸袋杆子又想敲我,我忙提前捂住了腦袋。 爺爺的菸袋杆並沒有落下,而是嘆了口氣,把菸袋杆緩緩收了回去,他語重心長地說:“咱們修道之人,最大的忌諱是計較個人得失、榮辱恩怨,你如果連這些都放不下,還有什麼資格談修行,有什麼資格談濟世度人?仇霾積心,宿怨不化,和塵世俗人又有什麼區別?修道還有何意義?且不論深仇舊怨,倘若有人將死在你面前,你有能力救他,卻忍下心腸,置他於不顧嗎?人心善惡,只在你一念之間,進一步爲善,退一步爲惡。魏家這孩子,救與不救,是對你爲人與修行的考驗。小然子,你好好想想吧。” 爺爺的話有些深奧,而且句句透着禪機,像是說給我聽的,又像是說給他自己聽的。我只聽懂了一小分部,雖然覺得好像很有道理,但在我心裡就是不服氣。 我轉念一想,如果我今天不救那孩子,爺爺鐵定不會放過我,以他的性格,不可能讓自己今天晚上這些大道理白給我講。 隨後,我眼珠一轉,來了主意,笑着對爺爺說:“爺爺,您說的話真有道理,我現在終於大徹大悟了,您放心,我這就去收拾那條惡鬼。” 爺爺聽了挺高興,臉上居然露出一絲笑意,讚許地衝我點了點頭。 我已經好久沒看到爺爺笑了,這時心裡竟莫名其妙涌上一股酸楚,忙衝他也勉強笑了笑,然後轉身就向魏老三家走去。不過,沒走出幾步,我假裝想起了什麼,回頭問爺爺:“爺爺,這條惡鬼厲不厲害?憑我的能力,能收了它麼?” 我這個問題,是道多答案選擇題,無論爺爺選擇哪種答案,都會成爲我不救魏家那孩子的藉口。 爺爺說:“你放心,我早已經看過,雖說是條惡鬼,修爲不夠,以你現在的道行,一個可以打它兩個。” “哦……那就好啊,既然這樣,那您老就先回去吧,不用爲我擔心了,您在這裡站着,再給村裡人看到就說不清了,您說是吧?” 爺爺聽我這麼說,哦了一聲,恍然點了點頭:“你說的對,要是再給人看到,咱們爺孫倆恐怕在村裡就呆不下去了。”爺爺把菸袋鍋掖進了腰裡:“那好吧,我先回去,你收了惡鬼之後別亂跑,早點回家,家裡的門我給你留着。” 聽爺爺這麼說,我心裡都樂開花了都,心說,你趕緊走吧你,等你走了我好去看熱鬧,看完熱鬧咱就拍拍屁股回家,到了家裡就說小鬼被咱蓋世神功打的魂飛魄散了,反正魏老三家那孩子活不過到天亮,到時候死無對證,爺爺也拿我沒辦法。 爺爺隨後又交代了我幾句,轉身離開,不過,沒走幾步又把我叫住了:“惡鬼要活捉,千萬不能打死,明白嗎?” “啊?爲啥?” “不爲啥,去吧。”說完,爺爺走了,留下我,愣住了。 看着爺爺消失在夜幕下的背影,我感覺自己搬了塊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無奈之下,只好硬着頭皮往魏老三家走去。 來到魏老三家門口,我沒着急進去,貓在大門旁邊的牆根兒下,探頭向裡面張望。 就見院裡一顆棗樹樹杈上,扯着電線,掛着一盞二百瓦的大燈泡,院子裡亮如白晝。 在棗樹底下,粗麻繩拴着一個“孩子”。我眯起眼睛仔細一瞧“孩子”那張臉,顴骨很高,瘦的嚇人,冷不丁一看,很像一層肉皮包了個骷髏頭,臉色撲白,就像塗了層打底粉,兩條掃帚似的稀鬆眉毛,眉心繞着一團黑氣,眼睛不大,卻冒着夜裡野狼一樣的綠光,幽幽的,看着很嚇人,長了一圈亂鬍子茬的嘴巴微張着,從嘴角滴滴答答不斷淌着口水。 “孩子”這副尊榮,無疑是被鬼附
了身,而且時間已經不短。只是,爺爺說的這“孩子”,可真不是個孩子,年齡至少在四十歲往上。以年齡推斷,這“孩子”應該是魏老三的兒子。 我在心裡忍不住雀躍了一句,活該呀,這就是父債子償的下場! 在“孩子”正前方大約兩米遠的地方,放着一張鋪着黃布的方桌,桌子上放着香爐,點着白蠟,擺着幾樣可口的供品,香爐裡插着香,旁邊還放着一沓黃紙和一支毛筆。 在方桌的後面,也就和“孩子”一桌之隔的對面,站着兩個身穿僧袍的和尚,因爲他們這時背對着我,看不到臉,只能從身形上看出他們一胖一瘦。 胖和尚“兜兜兜”敲着木魚,瘦和尚手裡好像捧着個什麼東西,可能是經書,微低着頭,咪咪嘛嘛朗聲念個不停。 在“孩子”左側身後不遠處,站着兩個女的,一個是位看上去七八十多歲的老太婆,一個是位看上去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兩個女的這時都在不停偷抹着眼淚,應該就這“孩子”的老媽和老婆。 在“孩子”右側身後不遠處,站着幾個人高馬大的壯漢,看來是魏家找來幫忙的村民。 這時那“孩子”被綁在樹上還挺老實,一動不動,只是那雙發着綠光的眼睛,惡毒地瞪着兩個和尚。 過了一會兒,瘦和尚唸完了經,擡手拿起桌子上的毛筆,在黃紙上不知道畫了些啥,然後拿起來在一盤帶粘性的糕點供品上,像蘸漿糊似的輕輕一抹,走到“孩子”身邊,擡手就給“孩子”就貼腦門上了。因爲距離有點遠,我看不清黃紙上畫的是什麼,不過,那黃紙貼上之後,“孩子”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依舊瞪着綠眼,狠狠盯着和尚。 瘦和尚貼完黃紙後,高調地念了一聲佛號,然後對“孩子”右側的幾名壯漢,古井無波地說道:“幾位施主,貧僧已將妖孽用我佛大成佛法,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魏施主現在已經安然無恙,解開繩子放下他罷,南無阿彌陀佛……” 幾個壯漢對瘦和尚深信不疑,一窩蜂涌上去七手八腳解繩子。 而那兩個女的,雙手合十,一邊念阿彌陀佛,一邊給兩個和尚連連鞠躬,貌似“孩子”老婆的中年婦女,還從身上掏出兩個大紅包,偷着給和尚一人塞了一個,兩個和尚連推遲都沒推遲,接過紅包以最快速度掖進了僧袍裡,特別是那個胖和尚,掖紅包時,還偷偷地捏了一下厚度,看來是想通過厚度,推測出裡面金額的數量。 我貓在牆根兒下,把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見院子裡的人,把兩個和尚當救世活佛似的膜拜奉承,嘴角忍不住露出冷笑,心說,一羣煞筆,好戲剛剛開始,騎禿驢看唱本,咱走着瞧吧。 三下五除的功夫,幾個壯漢把那“孩子”身上的繩子解了下來。瘦和尚非常誇張地一抖僧袍,走到“孩子”跟前,雙手合十高頌了一聲佛號,問道:“魏施主,汝覺得怎樣?我佛佛法高深……呃,呃,咳咳咳……” 讓衆人沒想到的是,那“孩子”還沒等瘦和尚矯情完,擡手掐在了他脖子上,一使勁兒,把他雙腳擡離了地面,導致裝逼的瘦和尚,像公鴨子似的,咳咳怪叫,兩條腿像上吊似的,憑空亂騰。 衆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住了,那老婆子和中年婦女直接尖叫一聲,撲通撲通嚇坐在了地上。 這時那個胖和尚也嚇得向後倒退了幾步,不過他反應還是挺快的,衝幾名壯漢大叫一聲:“南……南無阿彌陀佛,你們還愣着幹啥,一起上,快救我師父呀!” 幾名壯漢被胖和尚一喊,全都回過神來,攢雞毛湊撣子一擁而上,有的拽胳膊,有的扯大腿,有的摟後腰,全都使出吃奶的勁兒,想把瘦和尚從“孩子”
手裡救下來。 誰知道,“孩子”這時比之前難對付多了,擡起一腳,首先把摟在他後腰上那貨蹬飛,然後晃動肩膀,把瘦和尚當棍子似的掄了起來,呼呼幾下,抓着他的壯漢,噼裡啪啦全被掄倒,整個院子裡頓時遍地哀嚎。 那個胖和尚見狀,嚇的兩腿哆嗦,不過卻擺了個奇怪姿勢,顫着聲音衝“孩子”叫道:“你、你……你別過來啊,我、我是少林武僧,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降龍十八掌,如來神掌,虎鶴雙形……我、我還會佛門獅子吼,嗷嗚、嗷嗚、嗷嗚……” 我一聽差點沒笑噴出來! 胖和尚一邊鬼叫着,一邊哆哆嗦嗦向後退,猛然間,他看到自己左邊地上放着一把鐵釺,彎腰撿起來,大叫一聲,掄起鐵釺朝“孩子”腦袋上砸去…… “不要哇!” 嚇坐在地上的老婆子見狀,驚叫了一聲。她請和尚是來驅鬼的,不是來殺人的,胖和尚身大力沉,這一鐵釺下去,還不把孩子腦袋砸開花。不過,老婆子這時的喊聲是無濟於事的。 胖和尚不管這些,一鐵釺掄圓,照定“孩子”腦袋砸了下去。 就聽院子裡傳來“鐺”地一個巨大撞擊聲,金屬震動發出的恐怖嗡鳴瞬間充滿了小院,聽得人心神戰慄,與此同時,胖和尚手裡的鐵楸把兒,“咔嚓”一聲折成了兩截,鐵釺頭帶着另外半截木頭把兒,呼呼掛着風聲,崩飛了出去。 胖和尚這一鐵釺,實打實拍在了“孩子”腦袋上,但那“孩子”,就跟沒事兒人似的,連個頭髮絲兒都沒傷着,彷彿那一鐵釺拍的是顆銅頭鐵腦,嚇的胖和尚臉當即就白了,無意識地丟掉手裡半截鐵釺把兒,一屁股癱坐了地上。 “孩子”似乎被胖和尚一鐵釺激怒了,一擡手,像扔破布片兒似的,把手裡的瘦和尚扔飛了出去。 也不知道該說瘦和尚幸運還是倒黴,他被扔飛的方向,是之前捆綁“孩子”的那顆棗樹,瘦和尚兩個胳肢窩,剛好夾在一個橫向而生的“丫”字形樹杈上,晾衣服似的,懸空架在了那裡,與此同時,一股液體,順着他褲腿嘩嘩淌了下來,那液體不是紅色的,而是微微發黃,帶着一股尿騷味兒。 “孩子”扔飛瘦和尚後,幾步走到胖和尚跟前,一腳把已經沒有反抗慾望的胖和尚蹬翻在地,然後狠狠一腳踩在了他胸口上。 看到這情形,我頭皮有些發麻,因爲今天下午我剛被這麼踩過,那滋味兒我比誰都清楚。 不大會兒功夫,胖和尚嘴裡開始往外噴白沫,渾身還微微帶着一點神經質的抽搐,如果沒人救他,估計一會兒就要冒泡兒了。 就在這時,那名中年婦女大叫一聲,撲了上來,一把摟住“孩子”的腰,哭喊道:“孩兒他爹啊,你可不能殺人呀,你要是出了事,我們可怎麼活,孩兒他爹,你醒醒呀,醒醒呀,不要嚇俺們吶……”說着,中年婦女摟住“孩子”,哇哇大哭,聲音在這寂靜的深夜傳出去好遠,悽慘又悲涼,聽着都讓人爲之心酸。 我這時,似乎明白爺爺剛纔說的那些話了:‘人心善惡,只在你一念之間,進一步爲善,退一步爲惡……’就在我想到爺爺這句話的同時,院子裡再次發生突變,那“孩子”回身一腳,蹬在了中年婦女胸口上,婦女張着嘴“根兒”地倒抽了一口大氣,翻白眼暈死了過去。那老婆子見狀,“啊”地尖叫一聲,兩眼一翻,直挺挺暈在了地上。 幾個從地上剛剛爬起來的壯漢,見狀都害了怕,雖然都沒嚇得掉頭就跑,卻遠遠站在那裡不敢上前,眼睜睜看着即將被踩冒泡的胖和尚。 就在這一刻,經過內心糾雜,我緩緩從牆根底下站起了身,高聲朗誦一句佛號:“南無——阿彌陀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