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大公子死了,真正的何家大小姐死了,假扮的何家大小姐卻沒有走,當然,世人卻並不知道如今何府守喪的何大小姐是假扮的。
可是,雲初知道。
所以,此時,何府,陽光徜徉,清風送爽,雲初坐在庭院的石凳子上,一手撐在身旁光滑的石桌上,雙腿再是隨意交叉一搭,別說女子,就連男子做出來都極不雅的動作,可是由雲初這般隨意的做出來,偏就讓給人瀟灑舒怡的感覺,無關外貌絕美,天生自有。
距離雲初前方几步之遙,還站着一名女子,一名與已經死去的何家大小姐長相一模一樣的女子。
女子着素白色衣裳,青絲微挽,發頂還戴着一朵慘白的小花,只是此時,正滿目戒嚴的看着雲初。
“你家主子走了,卻還將你留在這裡,就不怕我秋後算帳,折磨你。”較之女子嚴肅戒備的表情,雲初卻相當的悠閒,說話間,手指輕敲着桌面,無比愜意。
而對面,女子沒開口,只是,眸光更深了些。
“以爲不說話,我就會放過你。”雲初又道,顯然耐心極好,可是那投在女子身上,看似笑意盈盈,實際發沉的眼神,卻到底讓女子身子微微動了動。
然後,雲初也不說話了,空氣中開始沉默下來,只能聽到桌面上,雲初有一下沒一下敲擊桌面的輕釦聲,聲音悅耳,卻又隱隱迫人。
而且,空氣中這種夾着花香的沉默讓人的在此時更是無端發慌,當然,發慌的人是對面的女子,雖然剛交了夏,過了正午,可是日光卻不減反盛,這般直辣辣的照在頭頂上,身上不僅不覺着熱,反而讓人心底發涼。
“我家太子說,雲初小姐不會殺我。”好久,那女子似乎受不住了,終於沙啞開口。
聞言,雲初敲擊桌面的手指停,看着女子,眸光輕微一眯,“南容凌倒是算是得準。”
那女子聽見雲初這般說,面色雖然沒動,可是到底,從雲初一出現,就緊繃的肩膀還是輕微一鬆。
極輕微,可是,雲初看到了。
“我是不會殺你,不說我,就是大晉太子在此,也不會殺你。”雲初還好心的補充。
女子眼睫微微擡了擡,似乎不明白雲初想做什麼了。
“何府在周城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何家大公子死,如果,再傳出何家大小姐又死的消息,那不管對周城的各方利益,還是說對於何府牽連的那些前朝人士都是一番動盪。”雲初卻又道,說話間,拍拍手起身,手指再次輕輕的敲擊在石桌上,“當然,我也可以殺了你,同樣有樣依樣,找一個人假扮人何家大小姐在這裡坐陣,可是……”雲初顧自的搖搖頭,“可是,這樣,耗費時間,而且,要找到合適的人,的確是一個麻煩。”
女子面色動了動,身姿站得更加筆直了。
“所以,不管從哪一個角度來說,我殺了你不僅沒有好處,反而百害無一利。”
“不知雲初小姐此言,到底是什麼意思。”女子聽完雲初這一番於她而言是百利而無一定的言論,眸光緊了緊,試探性的開口。
雲初這才偏頭,眸光細細實實的落在女子身上,“我說了這般多,也只有一個目的,爲什麼,一定要守着沈府?”雲初說這話時,面上笑意終於收起,本是清美絕麗的女子,輕笑時,如人間明月光,不笑時,反而給人無比端沉不可欺之感。
見女子肩膀輕輕動了動,卻不說話,雲初聲音又沉了沉,“或者說,沈府,到底有什麼秘密?”
聞言,女子這才豁然擡起頭,看着雲初,目光都是刷然一變,可是一變之後,又立馬低下了頭,“如雲初小姐都說了,何府於周城有着舉輕重的地……呃……”女子話未落,一把精巧鋒利的匕首已經抵在了她的咽喉,而匕首的主人,一雙明亮如晶輝的眸子此時正沉厲厲的看着她,睥睨不可逾越的氣質一瞬散發。
“同樣的話,我不想說第二遍,既然如我所說的這般,南容凌完全可以把何府交脫手,於情於理,他完全可以趁此讓周城亂,從而也能達到他挑撥的目的,可是,南容凌沒有,而且,不管是爲大晉太子還是爲大晉,我也不會讓何府落於衆矢之的,將不該有的事情牽涉到大晉太子身上,整出一些有的沒的,所以我不會殺你……”雲初的匕首向前微微遞了遞,“我不想聽假話,你最好一次性說到位。”
“雲初小姐果然聰明。”這下,那女子面色一緊,終於道。
雲初聞言,一笑,匕首,往回收了收,脣角一絲笑容出,“說。”
“我家太子吩咐了,如果雲初小姐問出這個問題,讓我可以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說。”
雲初輕輕挑眉,原來南容凌……
“繼續?”雲初直接吩咐。
“何家地道里的東西,是他們前人遺留而下,他必須要保護好。”女子誠實而答。
雲初聞言,卻是眉峰一緊,何家地道?就是昨夜她和景元桀落入的那個鑲滿了鑽石,牆上畫滿了姜國公主畫像的地道?
當然,答案,勿庸置疑。
難道,南齊的前人曾經對當年的姜國公主,情根深重,所以……
雲初再一看看女子,雖然這答案有些意料之外,但是,又好像,又有些情理之中,這樣也能說得通,爲何南容凌昨用何府意欲陷害景元桀到最後,明明還可以這般做,卻放棄了。
南容凌那樣的人,除了這是前人之處這個答案,的確是沒有必要爲此多行一舉的動機。
現在想來,昨夜,他輸了,沒有派出墨翎衛,說不定,是想保護着何府的地道。
雲初又想了想,這才收回匕首,女子沒有騙她,她知道。
“明天記得給城守大人一個好臺階下。”雲初離開時,又道。
那女子點點頭,顯然,南容凌也早有吩咐。
雲初眸光閃了閃,這個南容凌,這心思……太難猜。
不過,幾百年前的姜國公主一定是個大美人,說不定能和兩千年前烈國的公主一比,不然……不過,只可惜,當年的大晉皇帝太愛江山,把美人放棄了。
嗯,活該。
史書言,烈國公主與其夫君天慕皇帝倒是情比金堅,世人皆羨,不過,整出這些有的沒有,還有什麼雙生蠱,估計是時間太多,打發時間,嗯,天慕皇上說不定那方面不行。
雲初越想越遠,越想越飄忽,最後直接打住。
果然,是吃了肉慾之後,她這腦袋……
不過,何府的事情弄清楚了,還有一個地方……她還是要去看一看的。
“看來,我還不夠努力,才能讓你才睡了不過幾個時辰,就這般用力奔走。”雲初正在空中穿梭着,腦中突然傳來一道聲音,待反應過來時,腰間已經一緊,一雙有力的大手已經摟着他,同時,一張熟悉到不用看也猜出來的容顏露在自己面前。
“景元桀你要不要臉,那是本小姐體力好,恢復得快。”雲初瞥一眼,不甘示弱。
景元桀這下卻難得的沒有拆穿雲初,反而轉移了話題,“你去哪裡?”疑問的語氣,但,又似乎,早已猜到。
雲初一笑,點頭,“相較於何府,你不覺得,昨夜發生那般多的事,直至,不管何府到頭會如何,有一個人,所享受的利益,很絕對嗎。”
景元桀看着雲初那微微帶着幾絲狡黠的目光,眸色也輕然一鬆,“所以?”
“當一切利益糾結的因素都指向大部分的因素時,卻往往更不能放過,那被遺忘的小部分因素。”清風中,雲初意味幽深的咬文嚼字,小臉光亮光亮的,智慧又明彩照人。
景元桀眸光輕微動了動,沈秘睫毛在陽光下閃着一層冰雪般的光影,然後,薄脣輕啓,“沈府。”
“聰明。”
“配合夫人而已。”景元桀一點不謙虛。
雲初卻翻了一個白眼,“拉倒吧,這看似在誇我,不也就是在變相的擡高你自己,早猜到了唄。”
“夫人晉升成太子妃之後,聰明得讓我佩服不已。”景元桀看着雲初,別有意味,不過一瞬,方纔還如冰凍雪琉璃的鳳眸,竟一瞬有些熟悉的情愫涌起。
“你個臭流氓。”雲初扭過頭,這廝,真是……早知道,不該吃肉這般早。
但是,到頭來,自己也難受。
哎,這廝,說起來,身材真是好得不要不要的,嗯……下次,一定……
“雲初,白日宣淫不太好。”雲初腦袋裡飄着黃帶帶,一陣低悅的聲音飄了進來,雲初當即回神,“什麼白日宣淫,你才白日宣淫。”雲初臉紅紅的說完,當即足尖一點甩開景元桀,幾個迴轉,便站在了沈府的書房外。
而此時沈府的書房內,兩道身影相對而站,似乎在交談些什麼,陽光下,將二人映在精美綄紗格上的身影拉得極長。
雲初眸光四周一掃,面色微凝,相較於何府,沈府更像世家商府,真是,處處露財,不露白,用腳踩踩地面,連這看上去的青石小道都是玉石所砌的。
“景元桀,我感覺,這沈府比何府有錢。”雲初暫時收起對這廝的羞惱,側着眸對着緊隨她落地的景元桀開口。
景元桀目光掃了一眼四周,點點頭,表示贊同,不過,眸底,看着雲初,似乎更有一絲寵溺溫柔。
“而且,你有沒有覺得,這裡很像,某個人的,風格?”雲初的眸光又向四處的飛檐瓦牆揚了揚,繼續道。
景元桀輕輕嗯了聲,眸光深了深,不知在想些什麼,然後,在雲初再看過來之時,竟不知從哪裡變出來一塊紗巾,蓋在了自己的臉上,只露出一雙鳳眸,光束沉沉……
雲初也沒有覺得奇怪,太子在此處的消息,城守大人想來也沒對外泄露,而南容凌如今這般時候,更不可能主動泄露景元桀的行蹤,他估計恨死景元桀了,以他之心智,不會讓他這般快被別人找上麻煩的。
所以,景元桀這般做,也無可厚非。
“沒事,我保護你。”雲初心裡突然起了打趣的心思,擡起手,輕輕的落在景元桀的肩膀上,還像模像樣的拍了拍。
“有勞太子妃。”景元桀不僅不尷尬,竟然還很配合的一拱手。
雲初呆了呆,還真是……
好吧,上道得很。
“什麼人?”而就在這時,前面,書房的門被打開,裡面一個人沉着臉走了出來,幾乎在他走出來之時,數十護衛出現,將雲初和景元桀二人圍在中間。
“嗨,沈二公子好,我叫雲初。”不理會被包圍的形勢,雲初擡手,很熱情的打招呼。
沈二公子蹙眉,眼底光色明顯在聽到雲初說自己名字時變了變。
“呀,沈二公了認得我。”
“雲王府雲初小姐,大晉未來的太子妃,我沈府雖然遠離京都,但也會有所耳聞。”沈二公子看着雲初,當然,他還沒說的是,能有這般膽量無聲無息出現在沈府,還有着這等淡然明妍的姿容與氣質,這世間,他知道,自然不會有二。
更何況,他們沈府,對京中的消息從來關注。
雲初看着沈二公子卻是輕然一笑,“看來,我還挺出名。”
“那不知,雲初小姐突然到府,有何見教?”沈二公子擡手拱了拱,看似客氣,可是話語卻沒多少客氣。
雲初輕輕一笑,“見教不敢,只不過,想和你家沈老爺談一談,這坐收魚翁之利的感覺好不好。”雲初道,看到沈二公子明顯微微一變面色,直接對着書房內道,“不知,我說得可對,沈老爺。”之前,何家大小姐把青安抓走,一切看似都衝着她來,所以,自然的,所有人注意力都關注在了何府,連之前,她也只是想着利用一下沈府,來牽制一下何府,分其心,而找出青安,可是,卻被錦繡先一步而已。
錦繡是南齊太子的人,如今已經清楚,之前都是假意聽從太子,真成聽從行事的是南齊太子,那她去找沈府,就說明,她在可以達到景元桀的信任的同時,確確實實也想讓沈府擾亂視線,所以,很明顯錦繡與沈府顯然沒有勾結,自然,南容凌便沒有與沈府合謀。
當然,這些在當時,想起來,都是順理成章,又說得過去的事,可是後來,一細想,就覺得,從頭到尾,沈府是不是太安靜了些,反正何家大公子死了,假扮何家大小姐聽從南容凌,只是想何護何府,那未免節外生枝,也不會死扭着沈府不放,那既然何府不追究,城守大人自然樂見其成,皆大歡喜嘛,雖然說,太子還是出了手,可是於他而言,是在幫他,最後結果是好的。
當然,最後的最後,爲了兩家的面子,沈府人的最多來個登門謝罪,然後,化卻干戈,時日一長,這兩府相爭一事也就被人所淡忘了。
可是,經此一事,沈府卻是多少壓制住了何府,畢竟,於他們而言,不管他們知道不知何家大小姐現在是外人假扮的,可是沒了何家大公子震府,那以後商場行事……
所以,如何說,沈府,都是最佳收益人。
而此時,書房內,一名體形微胖的中年男子在雲初話落之後,終於走了出來,依然面態慈和,雙目有神,渾身還帶着些普通商人的的富庶之氣,只不過,眉宇間,看向雲初,卻有絲絲鷙厲之氣透射而來。
“羅妖,還好嗎?”然而,不待沈老爺開口,雲初直接道。
沈老爺慈和的面色一怔,隨即,似有了然,看着雲初,“雲初小姐既然猜到了,想如何?”
“明人不說暗話,此爲,是何目的?”雲初也不矯情,開門見山。
沈老爺聞言一笑,“兩府相爭,必有其爭,不爲名,自然就爲財。”沈老爺說話間,已經有了幾線細紋的眼底勾勒出一抹光冷,“我家閣主,雖然人被趨出了大晉,但是產業,自然不能忘。”
“哦?”雲初思索,最早之前,羅妖因爲與安王聯合害她,最後被太子驅逐出大晉,不過,閻閣這般多年,千絲萬縷,必定不可能當真清除這般乾淨,眼下看來……
此次,不真是歪打正着,碰巧而已?
“我家閣主不過是收到消息,南齊太子會來周城,所以,提前爲我們自己謀利益而已,這中間,沈某自問,並沒有傷害到雲初小姐分毫。”
“你這是在表清白,讓我不要再追究。”
沈老爺點頭,隨即,又擡頭看着雲初,“還有,班閣主曾說,如果我能看到雲初小姐,讓我轉靠雲初,孩子安好,父親何在。”
班茵?孩子安好,父親何在。
什麼意思?暗指他哥哥?
雲初眸光輕微變了變,她倒是忘了這一茬,之前班茵離開時是懷孕的,而且肚子裡孩子的爹,她一直以爲是他哥哥雲楚的,可是雲楚說過,只不過是班茵誤會而已,至現如今……她後來也查過,也未查到蛛絲馬跡。
“你有沒有查過,班茵肚子裡孩子的父親是誰?”雲初微微偏頭,對着景元桀傳音入秘。
景元桀眉宇微微垂了垂,卻說了一句,雲初覺得白費精神的話。
“他日,你肚子裡孩子的父親,一定是我。”
這廝真是可以不公場合的發情,還有,自戀。
好吧,雲初將頭偏回頭,當她沒問,她就知道,景元桀估計把班茵這號人物忘了也不一定。
“告訴你們主子,爲妖可以,爲惑,只能死。”然而,下一秒,景元桀卻冷情的對沈老爺丟下這句話便拉着雲初走。
“太……”身後,沈二公子顯然驚訝。
雲初卻大嘆,太子啊太子,霸氣啊霸氣。
好吧,顯然,景元桀也並不打算找沈府理論了,或者說,只會將羅妖給記着了。
不過,方纔不是還戴着面巾,這下,暴露了吧。
“雲初小姐,沈某,可否和你單獨說一句。”在太子突然暴露如此強大的厲氣之下,身後,沈老爺卻猶豫着開了口。
雲初腳步一頓,看看景元桀,景元桀也看向她。
“請說。”雲初看着沈老爺,卻絲毫沒有要避開單獨和沈老爺說話的打算。
沈老爺倒是一下子失了聲,“這……”
“我與太子夫妻一體。”雲初又道,言詞篤篤,絲毫沒有不好意思。
沈老爺一驚,隨即略微厚重的眸光看着雲初。
“你有什麼可直說,我沒什麼耐性,我能不與你沈府計較,是因爲你們沈府確實沒有危害到我,但是,這並不代表,我對羅妖就會有好感,所以,快說,我沒什麼耐性。”
沈老爺看着雲初,面色沉暗交加,隨即嘆了嘆,手掌也微微握了握,卻最終道,“雲初小姐與大晉太子登對致極,希望你們幸福。”
啊?
雲初有些愣,看着沈老爺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搞什麼,看沈老爺方纔的面色,可不像是說什麼祝福的話,而且,她憑什麼需要他囑咐,再有,別說太子此時沒有威脅他,就算是真的威脅他不要說出什麼不好聽話,依照羅妖的爲人,可不像是爲認輸的人,那他手下的人,自然也不能差了去,而且,這個沈老爺一看就是個誠府極深的,並不簡單。
向來,能黃雀在後之人,又如何能簡單了去。
還有,明顯,一旁的沈二公子也在方纔那一瞬,很疑惑的看向沈老爺,自己的父親,此時,也露出意外之色,顯然也驚於沈老爺的話。
不過……
“好,謝謝祝福,成親時,你可以送上沈府一半的資產。”雲初情緒也是滴水不露,微笑一句,便拉着景元桀足尖一點毫不停留的離開。
……
而看着景元桀和雲初融入月色看不見的身形,沈老爺這才收回目光,雙手負後,卻渾身緊嚴。
“父親,你……”
“籌謀這般多年,我真的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