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午後,慕容辭眯了兩盞茶的功夫,沈知言求見。
大殿,她坐在寶座,如意奉茶後站在一旁。
沈知言不像平日裡那樣坦然地直視她,反而有點拘謹,不知把目光放在何處比較好。
“知言,本宮還是以往你認識的那個人,沒有變。”她微微一笑。
“殿下,如今滿朝譁然、滿城愕然,太子殿下與御王的事已經成爲全城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那些流言都是真的?”他語聲溫潤,找回以往與殿下相處的感覺。
“是真的。”她淡淡道。
“臣與殿下相交多年,卻從未發現殿下……臣失察。”
“倘若讓你發現,那本宮如何騙過滿朝文武?”
“也是。”沈知言擔憂起來,“楊太尉爲首的那幫老臣不會善罷甘休,臣擔心他們會爲難殿下。”
“御王會處理好的,本宮只需等着嫁人、登基。”她溫婉一笑。
“瞧得出來,殿下與御王是真心相愛。”
慕容辭輕笑,他又道:“殿下,臣有句話不知當問不當問?”
她點頭,“說吧。”
沈知言道:“殿下登基後,不出數月便會顯懷,且女子懷胎十月大多辛苦,政務又繁忙,殿下想過到時如何兼顧嗎?”
她眸色一暗,“其實本宮也想過這些問題。”
女子懷孕、生產必定辛苦,精力不濟,不可能兼顧到政務,只能讓慕容彧攝政。屆時,他會一心一意地幫她嗎?會不會有異心?時至今日,她知道應該相信他,不想再懷疑他,但時移世易,人心總會變的,她不得不有此顧慮。
眼下慕容彧所做的一切,她很感動,也很放心,可是以後呢?她不敢深想。
“臣言盡於此。御王是否有野心,最瞭解他的還是殿下。”沈知言懇切道。
“本宮明白。”慕容辭忽而笑起來,“過陣子本宮爲你和端柔郡主賜婚吧。”
“這……謝殿下。”他溫潤地笑。
這時,無憂公主慕容瀾來訪,他告退離去。
慕容瀾笑着挽着她的手,比以往都要親切,笑得甜美,“皇兄……哦不對,皇姐,以後臣妹想改口叫你皇姐,可以嗎?”
慕容辭頷首,“本宮是你姐姐,你好像很開心?”
慕容瀾認真道:“那是自然。因爲臣妹回皇宮不久,對皇宮的一切不是很熟,之前皇姐還是男兒身,臣妹想跟皇姐說說心裡話,又覺得不知如何說出口。現在就好了,皇姐也是女子,臣妹就不擔心了,什麼話都可以跟皇姐說了。”
慕容辭摸摸她的頭,“傻丫頭。”
“父皇駕崩了,咱們宮裡越來越冷清了,待皇姐把孩子生下來,臣妹就幫皇姐照看孩子好不好?”
“這怎麼行?你年紀也不小了,應該賜婚嫁人了。”
“皇姐,臣妹還不想嫁人。”慕容瀾嬌羞地低頭。
“女子總歸是要嫁人的。本宮會幫你多多留意,爲你選一個文武雙全、品貌皆優的駙馬。”
“皇姐……”慕容瀾更窘迫了,別過身去。
“好啦,本宮不逗你了。”
“對了皇姐,有一件事臣妹憋在心裡很久了,臣妹不知該說不該說。”
“說吧。”慕容辭端起茶盞飲了一口。
慕容瀾抿着脣,蹙眉思索,究竟要不要說呢?
慕容辭詫異地問:“怎麼又不說了?”
慕容瀾欲言又止,“皇姐要跟御王姐夫成親了,臣妹……”
慕容辭疑惑道:“跟慕容彧有關?”
她點頭,“好像……有點關係,就是父皇駕崩的那夜。”
慕容辭心裡一緊,“你快說。”
“父皇駕崩那夜,臣妹本來歇下了,但不知爲什麼,忽然就睡不着了,特別記掛父皇。於是臣妹就去清元殿看看父皇。臣妹到清元殿大殿的時候,看見無影從寢殿出來。”
“你認識無影?”
“原本是不認識的,臣妹每日都去清元殿看父皇,那個無影也經常帶人在清元殿四周巡視,撞見過幾回,就認識了。他自稱是無影,臣妹就問了幾個宮人,知道他是御王的人,遵御王的命守衛皇宮。”
“那夜他從父皇的寢殿出來,父皇已經駕崩了?”慕容辭忽然覺得,父皇駕崩一事或許不是那麼簡單。
“臣妹看見他從父皇的寢殿出來,他向臣妹行了個禮就走了。接着臣妹剛進寢殿,內侍就說父皇駕崩了。”慕容瀾想起再也見不到父皇了,不禁悲傷起來,美眸紅紅的。
慕容辭端着茶盞的手發抖起來,抖得越來越厲害。
慕容瀾眼疾手快地接過她手裡的茶盞,“皇姐小心!”
稍微遲一點,那茶水就澆在腿上。
眼見皇姐神色有異,慕容瀾擔憂道:“皇姐,你怎麼了?臣妹是不是不該說這件事?”
慕容辭壓下心裡的震驚與慌懼,寬慰道:“傻丫頭,你應該早點告訴本宮。本宮有點乏了,你先回去吧。”
慕容瀾知道這件事對皇姐的震動不小,於是告退離去。
慕容辭的雙手慢慢攥緊,眉心深蹙,小臉瀰漫着清霜。
慕容彧,父皇駕崩與你有關嗎?
她招來琴若,吩咐了幾句,又向如意問話。
如意仔細回想,道:“那夜,奴才在東宮陪着容公子,後來宮人來報,容公子聽聞先皇駕崩,就匆匆離去,應該是去清元殿了。殿下爲什麼又問起這件事?可有什麼不妥?”
慕容辭搖頭,“你先下去吧。”
如意見殿下今日猶爲不同,很是擔心,卻又不知怎麼辦纔好。
過了半個時辰,容湛從密道進東宮。
聽了慕容辭的問話,他也沉重起來,“我的確在清元殿布了幾個耳目,據那幾個耳目說,無影的確是進了清元殿,而且是一個人進去的。他出來後就傳出先皇駕崩了。”
“這麼重要的事,你爲什麼不告訴本宮?”慕容辭厲聲道。
“殿下,我不是不說,而是……僅憑這一點,也不能斷定是無影謀害先皇。”容湛着急地解釋,“殿下,你冷靜一點。”
“本宮非常冷靜。”她閉了閉眼,清淚驀然滑落。
“殿下覺得無影是受了御王的指使,殺害先皇?”他震驚地睜眸。
“不無可能。”她的心痛如刀絞。
“可是,他對你這麼好……他並沒有野心,倘若他有,就不會扶你上位,不會鎮壓朝廷動盪。”
“本宮讓你查的那件事,查到了嗎?”
“是查到了,跟御王府……有關。”容湛不得不說,這幾日在宮裡、京城沸沸揚揚的流言,應該是御王府的人散播出來的,雖然御王的人做得非常隱秘。
“本宮所料不差。”慕容辭緊繃的身子頓時鬆軟下來,確定了心裡的疑問,也就不那麼緊張焦慮了。
然而,憤怒與失望攫住她的心,痛徹心扉。
他斟酌道:“殿下,倘若御王真有野心,爲什麼陪你去找伽藍古國的遺蹟?爲什麼去涉險?爲什麼數次捨命救你?”
她苦澀悽痛地笑,“或許他是真心待本宮,但他的野心、抱負讓他不甘心於只當女帝背後的男人。再過幾年,本宮會更加信任他、倚重他,如此他就能輕而易舉地竊國,還能博得忠君、賢良的好名聲。”
慕容彧不告訴她懷了他的骨肉,卻將這件事散播出去,滿城風雨、朝廷重臣發難逼宮之際,他就可以現身宣告“真相”,如此他就能順理成章地迎娶未來的女帝,成爲皇夫。
他費盡心思佈局,不就是要順理成章地得到江山、美人嗎?
這就是他的野心!
容湛勸道:“殿下,我總覺得事關重大,你要三思啊。”
慕容辭頷首,“本宮不會衝動的。”
只是,爲什麼心那麼痛、那麼痛?
慕容彧,你還是不甘心臣服於女子之下,是這樣嗎?
這夜,她輾轉反側良久才睡着。
“辭兒……辭兒……辭兒……”
是父皇的聲音。
她猛地睜開雙眸,看見父皇站在牀榻前,悲傷地看她。她淚流滿面,啞聲道:“父皇……父皇……”
“辭兒,朕不能陪着你了,往後的路你要自己走。”慕容承慈愛道。
“父皇你告訴兒臣,是什麼人害死你的。”慕容辭着急地問。
“朕也不知。辭兒,你不要胡思亂想,你必須撐住。”他語重心長地叮囑。
“兒臣不知應該怎麼做……”
“慕容彧此人狡詐擅謀,你不要太相信他。”
“父皇,是不是他害死你的?”
“不要爲父皇報仇,父皇只希望你好好的,肩負起整個大燕國。”
“兒臣會的。”
忽然,慕容承面龐一僵,嘔出大量鮮血,染紅了衣袍。
慕容辭聲嘶力竭地喊:“父皇!”
她想要衝過去,可是全身動彈不得,她使盡全力伸手想要夠着父皇,可是怎麼也夠不着。
這時,他的身後多了一個人,那人手持一把染血的匕首,狠戾奸詐地笑着,萬分得意地看着他。
慕容彧!
“是你殺了父皇!”她憤恨地吼,語聲破裂而尖銳。
“是我又如何?”慕容彧的俊容佈滿了冷酷的微笑、猙獰的殺氣,“你能把我怎麼樣?”
“我要殺了你!”慕容辭咬牙切齒地怒吼,拼了全力伸着手臂,張成爪狀的五指發顫,骨節發白。
“你捨得殺我嗎?不要忘了,你懷了我的骨肉。”他陰狠地笑,“若我死了,咱們的孩兒就沒有父親了。孩兒長大後知道你親手殺了他的父親,會恨你一輩子。”
“你……”她氣得快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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