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田間比試

太子盯著石舜華打量一番, 試探道:「你認真的?」

「爺怕妾身給你丟臉?」石舜華不答反問。

太子:「孤經常被你堵得啞口無言, 孤相信你照樣能把劉不語堵得百口莫辯。只是這樣一來尖酸刻薄的文人會說你干政。汗阿瑪前些日子還罰德妃抄一百遍聖訓。」

「幹不幹政不是書生說了算, 也不是御史說了算,是汗阿瑪說了算。」石舜華道, 「所以妾身請爺去問問汗阿瑪。」

「你說朝廷曾兩次頒佈禁止纏足,孤想起來了,第一次那一年董鄂妃病重, 祖父無心朝政,第二次汗阿瑪年齡還小,王公大臣也不可能和汗阿瑪討論女子纏足。這兩次應該是太皇太后授意。」太子道, 「如果是真的, 以汗阿瑪對太皇太后的尊敬, 她老人家關心的事又因你被提起,汗阿瑪極有可能藉此達成太皇太后的心願。」

石舜華:「爺願意替妾身找汗阿瑪?」

「孤試試吧。」太子說著話突然想到,「趙謙是不是你阿瑪的好友?」

石舜華仔細回想一番:「阿瑪的好友中沒有姓趙的。那個趙謙有什麼問題?」

太子:「今日早朝孤還沒搞明白到底怎麼一回事,叔公也正懵著, 是禮部的趙謙出來把劉不語堵得啞口無言。孤還以爲他是石家姻親或者你阿瑪生前至交好友。」

「爺想不明白就叫你的哈哈珠子去查啊。」

太子:「是得查查,還得徹底查清。」

劉不語認爲纏足就是鄙視漢人,這事不慎重處理, 隱藏在民間的反清勢力定會藉此煽動文人鬧事。於是康熙就宣大學士阿蘭泰、禮部尚書佛倫等人覲見, 共同商討「纏足」一事。

上午九點三刻, 太子吩咐他的哈哈珠子去查趙謙和劉不語兩人, 隨後去見康熙。

太子一看御案前面好幾個繡墩, 立刻明白康熙準備跟佛倫等人長談。各自見了禮, 太子就說:「汗阿瑪,石氏想親自跟劉不語解釋她爲何不用纏足的宮女。」

「你跟她說劉不語參她?」康熙一看太子點頭,不禁皺眉:「她身懷六甲,不叫她好好養胎,告訴她幹麼?」

太子見狀,便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說:「這事早晚會傳到她耳朵裡,兒臣怕她日後多想才選擇告訴她。石氏問兒臣劉御史秉性如何,兒臣跟她說年齡不大卻有些古板。

「石氏便說結果不能讓劉御史滿意,以他古板的性子會繼續上書,直到她鬆口以後用纏足的宮女爲止。兒臣覺得石氏說得在理,請汗阿瑪允許石氏親自跟劉御史解釋。」

「皇上,這未嘗不是一個辦法。」石舜華是阿蘭泰的外甥女,阿蘭泰爲人有些護犢子,太子說完他就開口說:「只是這樣一來劉御史難免會批太子妃干政。」

「這事哪能稱得上干政。更何況又不是太子妃挑起來的。」恭親王常寧道,「大不了回頭下朝再討論。皇兄,臣弟也覺得太子妃的主意不錯。當年太皇太后五年之內連下兩道懿旨廢除纏足都沒能禁止,如果能通過這事撬開個口子,太皇太后泉下有知定會十分欣慰。」

「佛倫,你怎麼想的?」康熙問禮部尚書。

禮部尚書佛倫是滿人,佛倫的閨女沒纏足,但佛倫的兒媳婦曾給她閨女纏足。孩子嫌痛哭的太慘,佛倫被吵得腦門疼,制止了兒媳婦給孫女纏足。

今兒早朝佛倫一聽「纏足」二字,腦門就一抽一抽痛:「微臣也覺得太子妃的主意不錯,只是太子妃能說動劉御史麼?」

太子心說,你不應該擔心她能不能說通劉御史,你應該擔心她會不會把劉御史給氣死:「這一點佛倫大人儘管放心,孤會幫她提前做好準備。」

「張英,你覺得呢?」康熙又問。

張英的腦門一抽:「這事其實只是東宮的家事,臣以爲劉御史不應該管殿下的家事。」

「朕問你太子妃親自和劉不語解釋,你的看法,不是問劉不語參太子妃一事。」康熙不准他矇混過去,「你夫人和幾個兒媳婦應該有纏足,你是支持纏足還是不支持纏足?」

「張大人肯定是支持。」恭親王常寧笑道,「你們漢人都喜歡什麼弱柳扶風的揚州瘦馬,還喜歡什麼把玩三寸金蓮。張大人家中養了不少金蓮吧。」

張英腦門更痛,早知道今兒就告病了:「啓稟皇上,臣家中只有一妻一妾,沒有不少金蓮。」

「不要顧左右而言他。」康熙道,「今兒這事你必須說說纏足好好在哪兒,纏足不好又不好在哪兒。」

宋朝以前數千年來華夏女子從未纏足。女子纏足最初不過是宋朝皇室玩弄女子搞出來的,有道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百姓纔跟著學纏足。

這事該怎麼說?纏足唯一好處是滿足了某些人的喜好。纏足的壞處多不勝數,可說出來又會得罪大部分漢臣,張英頓時想把自己給纏起來:「微臣也覺得纏足不好,但一時沒想起來有哪些不好。」

康熙冷哼一聲,隨即就問其他人:「你們覺得呢?」

王公重臣都支持太子妃,剩下幾人自然是隨大流,雖然心裡不看好太子妃,也沒在康熙面前表現出來。

康熙見狀,令所有人退下,獨獨留下太子:「和劉不語當面解釋一事真是你福晉想出來的?」

「是的。」太子道,「兒臣見她很有信心,又想到朝廷以前頒過幾次禁止纏足的詔令,才替她來問問汗阿瑪。」

康熙:「那你福晉有說怎麼跟劉不語解釋麼?」

太子:「石氏擔心汗阿瑪不會同意,畢竟她是個女子,還是兒臣的嫡福晉,這事傳出去影響不好。說多了也不見得能用得上,就沒說太多。」

「女子怎麼了?」康熙道,「古有花木蘭代父從軍,樊梨花替夫出征,今有太皇太后,若不是她老人家就沒有朕的今天。保成,石氏雖然是你的嫡福晉,她日後也是皇后,連這點事都瞻前顧後,以後你不在宮中,後宮還不得亂成一窩粥。」

太子心說,我死了後宮也亂不了:「石氏剛嫁進來,沒經歷過事喜歡多想想,日後經歷的事多了會成長起來。反正兒臣和她有什麼不對的地方,汗阿瑪也會提醒我們。」

「你們不能什麼事都指望朕,朕也老了。」康熙心中熨帖,卻說:「萬一哪天朕去了,你和你媳婦碰到拿不定主意的事叫朕顯靈?朕有靈麼?這世上沒鬼神。」

太子心中一凜:「汗阿瑪龍馬精神,兒臣覺得您一定能長命百歲,你就別嚇唬兒臣了。」說著,話鋒一轉,「汗阿瑪,五叔說下朝之後再討論纏足就不算干政,兒臣想知道在哪兒討論?」

「回去問問你福晉是怎麼想的。」康熙道,「她如果沒有合適的地兒,朕再來安排。」

「嗻!」太子退出去,長舒一口氣。

石舜華看到太子後背全溼了,關心道:「你這是幹麼去了?」

太子倒杯水一口氣喝完:「別提了,也不知道汗阿瑪今兒怎麼回事,先說你日後是皇后,接著又說孤繼位什麼的,差點把孤給嚇死。」把他和康熙聊的內容一字不漏複述一遍,「孤豎直耳朵等著汗阿瑪一說他退位就撲通一跪,結果他沒再說,孤鬆了一口氣,出來才發現緊張的後背全是汗。幸虧今兒天熱,否則孤都沒法解釋。」

「下次汗阿瑪再說類似的話,你直接哭給他看,別像今兒乾乾巴巴的說什麼『別嚇唬你』,聽起來怪敷衍的。」石舜華道,「哭不出來就想想皇額娘,想想傷心難過的事。沒有什麼事是哭一頓解決不了的。」

「孤下次就這麼幹。」太子道,「絞盡腦汁想著怎麼接汗阿瑪的話,太傷腦了。多來幾次,孤搞不好還熬不過汗阿瑪。對了,汗阿瑪說不能在早朝論『纏足』,你想好擱哪兒麼?」

石舜華:「我聽說建園子的時候,汗阿瑪特令營造司留一塊地,親手種一些稻米,蔬菜瓜果之類的東西,那塊地離這邊遠嗎?」

「得走兩刻鐘,不算遠。」太子說著,心中一動,「你要在那裡?」

石舜華:「我選宮女是留著做事,不是當嬌小姐供著,自然得叫她們比一比哪個幹活利索。說起來,黃豆快熟了吧?」

「這個……孤還真不知道。」太子臉色微紅,「你想讓她們比割黃豆?」

石舜華:「不是。宮女無需下田,叫她們比割黃豆相當於故意流出破綻給敵人。阿笙,去找謝嬤嬤過來。」

謝嬤嬤在東廂房和阿箏一起算東宮上個月開支,聽到阿笙的話立刻扔下筆過來:「老奴參見福晉。」

「嬤嬤,你明兒一早到汗阿瑪或者皇祖母那裡挑六名瘦瘦高高身體非常好,纏足的宮女。」石舜華道,「別叫咱們宮裡新來的六個宮女學規矩了,今兒歇一天,晚上早點睡,睡到自然醒。」

「養精蓄銳?」太子問。

石舜華微微頷首:「小順子,去把張起麟找來。」

「奴才在。」張起麟在廊檐下坐著,聽到石舜華的聲音跑進來,「主子有何吩咐?」

石舜華道:「你喬裝打扮一下去石家找我二哥,叫他立刻找我莊子上的木匠做十二個木桶。六個木桶用紫花銅做,六個用鐵梨木。告訴我二哥,不管是噴漆還是刷油,必須讓十二個木桶看起來分毫不差。」

「嗻!」張起麟到前院就叫臉生的晉江去備車,隨後由晉江駕著驢車載張起麟去石家。

太子眉頭一挑,笑眯眯的問:「鐵梨木做的水桶是給纏足的宮女用?」

石舜華扭臉看向他,「你福晉聰明吧。」

「聰明。」太子擡手想刮一下她的鼻樑,一看到她臉上的東西,「你如今有了身孕還塗這些東西,會不會對孩子不好?」

石舜華:「不會的。加了石膏的面脂塗在臉上好看,時間長了傷臉。加了珍珠粉的面脂不傷皮膚但顯白,所以我就用沒加那些東西的面脂。爺不要覺得這個塗在臉上不好看,有這兩層在臉上,我今年夏天都沒曬黑。」

「那你到底打算什麼時候恢復真身?」太子道,「三個月過去了,你也只是比原先少塗一層。」

石舜華:「小阿哥出生後再少也一層。大阿哥去上書房的時候,我就恢復本來的容貌。不過,爺,膚色可以變好,我臉上的麻子和眉毛還得留著。」

「那和你不恢復沒什麼區別,乾脆別恢復了,孤看你這張臉也看習慣了。」

「好啊。」石舜華滿口答應。

太子一噎:「希望你明天也能這麼機警。」

翌日,早上七點多一點,早朝結束,康熙幷沒有叫大臣離開,而是在殿內擺飯。

八點,康熙放下碗筷便說:「朕種的豆子該成熟了,列位臣工隨朕一起去看看?」

「微臣遵旨。」

八點三刻,一行人浩浩蕩蕩抵達農田邊,王公大臣遠遠看到田間上站著一排女子,下意識想回避。

康熙:「那是太子妃,無需迴避。」

石舜華帶著兩個嬤嬤,十二名宮女走過去:「兒媳給汗阿瑪請安。」

康熙:「無需多禮。」

「是。」石舜華站直,開門見山,「昨天上午兒媳聽殿下說有位劉御史參兒媳鄙視漢人,汗阿瑪,兒媳想問問那位劉御史從哪裡看出兒媳鄙視漢人。」

康熙:「劉不語,太子妃人在這裡,你有什麼疑惑儘管問太子妃。」

劉不語心中一凜,莫名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可一想到昨天太子爺承認太子妃的確不願意用纏足的宮女:「下官想問太子妃對纏足的宮女有何偏見?」

石舜華:「她們做事不如沒纏足的女子利索。」

「天下漢人女子皆,」劉不語猛地想到趙謙說的話,「天下九成漢女纏足,田地也沒因此荒廢,可見纏足幷不耽誤做事。太子妃身爲儲君正妻,未來皇后,您說不用纏足女子,下必甚焉,日後那些纏足的女子該如何自處?」

石舜華:「劉大人不遞摺子,『太子妃不用纏足宮女』的傳言即便傳遍天下,百姓也不會信以爲真。劉御史是言官,無需我這個婦道人家說也知道,讓流言消失的最好辦法就是置之不理。然而,你卻讓流言坐實,不知劉大人是何居心?或者說真正鄙視漢人的人其實是你?」

劉不語一噎:「……下官就是漢人。」

「我只是挑幾個合心意的宮女,劉大人就能想到我鄙視漢人。」石舜華道,「依你的想法來設想,遞摺子進一步擴大事件影響,我很難不懷疑你嫌棄自己漢人的身份。」

「你,我,太子妃你這是強詞奪理!」劉不語道,「現在說的是宮女的事,不是下官的事。下官不認爲纏足耽誤做事。」

「我覺得纏足耽誤做事。」石舜華道,「不如咱們就比一下。這邊六個未曾纏足的宮女便是此次選上來的。年齡最大的十六歲,最小的十四歲。

「這邊六個是纏足的宮女,年齡最大二十歲,最小的十八歲。她們十二人各拎一個木桶到十丈外的河邊打水,提到田地那頭,誰先到達誰贏?」

劉不語想點頭,再一想,不對,太子妃看起來穩操勝券:「她們都是你的人。」潛意思,纏足的宮女能贏,也會裝作輸。

「劉不語,那六人是朕宮裡的人。」康熙道,「她們贏了太子妃,太子妃也不敢害她們。你們十二人聽好,贏了朕有重賞,膽敢故意輸,朕重罰。劉不語,現在可行?」

劉不語說出口才意識到,纏足的宮女不可能是太子妃的人。一聽到康熙的話,雖然也有些擔憂,也只能如此。

石舜華:「劉大人,待會兒可看清楚了,看出誰故意拖延一定要指出來,我輸得起。」

「你少說兩句。」太子瞪她一眼。

石舜華立刻閉上嘴巴,站到他身後裝乖。

康熙看太子和石舜華一眼,對她的態度很是滿意。再往河邊看去,只見東宮的六名宮女拎著木桶往河邊跑,而從他和太后宮裡挑出來的六名宮女晃晃悠悠跟在後面追。

「劉不語,看到了?」康熙問。

劉不語臉色驟變。

王公大臣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找太子妃的茬也不先打聽打聽,大婚第二日把太子的奶嬤嬤打個半死,前些日子把德妃的弟弟扔進順天府大牢,皇上非但沒罰,還賞她許多東西,這樣的女子即便其貌不揚,看起來平凡也不是真平凡。

石舜華聽到大部分王公大臣打算旁觀到底,一小撮人想幫劉不語,嘴角一勾,心中冷笑。

「來了。」太子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