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羅
林書香見那御蛇男子一鞭抽向小姐,嚇得花容失色,心中焦急萬分。
她這一急,轉輪塔佛力減弱,五花神蛇逼得更近,妖毒就要掩到她的身上。
誰知那御蛇男子忽又頓在那裡,額生冷汗,臉色微變。
御蛇男子這一滯,唐小山立時祭出一符,疾風狂卷,風雲變幻,羣蛇全都亂成一團。
唐小山嬌叱道:“走。”
陽墨香、玉英、紅英本事雖然比不得林書香,但當年也隨着血婆婆殺了不少人,又跟着唐小峰歷了許多險,危急時刻,反應終是要快於常人,一聽到小姐說“走”,立時身子一卷,各以玄氣背上小姐、紫芝、芸芝三人,從混亂的兇蛇間穿隙而過。
林書香亦是十八隻玉手齊揮,佛寶亂轟,轟向五花神蛇。
這五花神蛇卻也靈敏,向後疾退,巨大蛇身卷倒許多衝天大樹。
林書香自然不敢拖延,轉輪塔一收,化作帶翼蛇妖,振翅便飛,緊追在諸女身後。一些兇蛇擺脫混亂,欲向她咬來,她驀一回首,兇相畢露,羣蛇竟被她嚇着,不敢上前。
同樣是蛇,她所化的乃是上古時期的蛇魔,自是讓這些兇蛇感到懼怕。
那御蛇男子好一會才能動彈,見這些少女竟從自己面前逃脫,勃然大怒,率羣蛇疾追。
同一時間,高聳入雲的大樹間,一根樹枝上,立着兩個人。
一個是身穿桃紅霓裳,美得不近塵埃的女子。
另一個則是一個長得跟猿猴一般的老人。
那女子雖美,身形與常人無異,那老人卻是高高大大,神州大陸之人,只怕連他的膝部都到不了。
這老人,乃是天人境神國“十六神”中的“北斗猿魔”,他看着下方,皺眉道:“剛纔出了什麼事?金木天蟒殺起人來從不留手,縱連小孩也不放過,剛纔爲何卻突然停在那裡?”
絕色女子淡淡地道:“四時乖錯太平鈴!”
猿魔道:“四時乖錯太平鈴?”
“嗯,”絕色女子面無表情地道,“這是一種能夠感應到敵人的殺意,從而反制對方的奇異法寶,只要帶着這個法寶,任誰也無法偷襲暗算,要想破解這種法寶,唯有使用奇門遁甲又或是太乙神數,強行逆轉禍福。”
“難怪,”猿魔冷笑道,“不過這些人是怎麼通過鏡反之門,進入這裡?你不是已用仙篆將所有的鏡反之門全都封閉了麼?”
絕色女子道:“剛纔那個少女喚作唐小山,她有一個弟弟,叫作唐小峰,當年在東海,《陰符經》曾落在唐小峰手中數日,那時候他只怕已經發現了《陰符經》裡的星圖,又將星圖與經文交給了他的姐姐,她便由此學會仙篆,破了我佈下的封印。”
猿魔道:“要如何處置她們?”
絕色女子流波轉動,道:“此事,我可以作主麼?”
猿魔道:“史姑娘對我神國有大恩,神皇早有交待,但凡姑娘所吩咐之事,我等無不遵從。”
絕色女子長嘆一聲:“那唐小山前世與我有舊,還請將她放過,莫要爲難了她。”
猿魔道:“其他人呢?”
“其他人麼,”絕色女子緩緩地道,“就助我……全都殺了。”
猿魔看她一眼:“全都殺了?”
“嗯,”女子冷笑,“一個都不可以放過。”
猿魔笑道:“這倒簡單。”御風而去。
絕色女子看着他們消失的方向,臉龐溢着陰陰的笑容……
微微終於醒了過來,醒過來後,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魅影幢幢的天地間,問了起來,才知道這裡乃是非人間“九境”中的森羅境。
這個地方她雖有聽聞,以前卻也不曾來過。
她跳了起來,見唐小峰衝她嘿嘿怪笑,連駱紅蕖也是一副好笑的樣子,她自己本是惡作劇做多了的人,立時反應過來,趕緊拿鏡子往自己臉上一照。
臉上被畫了六條線,左三條右三條,看上去就像是貓一般。
她往唐小峰瞪了一眼,哼了一聲。
雖然被畫了花貓臉,但好像也不是很嚴重,看來這小子真的沒有惡作劇的天份。
哀萃芳面無表情地道:“我們走。”往前飄去。
微微跑在她的身邊:“去哪裡?”
“先去一個地方。”哀萃芳淡淡地道。
唐小峰與駱紅蕖追在她們身後。
唐小峰一邊走一邊笑,笑得連肚子都是痛的。
此時,微微後臀襦裙被剪了一個大洞,露出兩瓣渾圓而又雪白的屁股,後翹處各畫了一隻大大的眼睛,那緊緊合攏的菊花上又用硃砂橫畫了一個長長的嘴巴,這樣跑起來,“嘴巴”時開時閉,就像是戲臺上的丑角。
連駱紅蕖都看得好笑……大哥,你也太會惡作劇了。
微微跑了一陣,終是覺得不妥,自己臀上清清涼涼,唐小峰又在身後笑得簡直是喘不過氣來。她下意識地往後臀一摸,整個人僵在那裡。
如果只是露了香臀,他最多也就是在後面偷看,絕不會笑成這個樣子……
她趕緊將鏡子放在臀後,扭身看去。
唐小峰已是笑得倒在地上捶地不止。
“去死。”微微怒叱一聲,釵光一閃,化作大刀斬了過去。
唐小峰自然早就準備,身子一閃,躲了開來。
微微自不甘心,疾追不止,兩人就在這一棵棵的黑樹間上竄下跳。
駱紅蕖無奈搖頭,哀萃芳更是懶得去管他們。
微微身子一幻,變出好幾個她來,對唐小峰圍追堵截。
唐小峰逃命的工夫一向不錯,就是沒讓她堵着。
兩人不知不覺跑到前方,微微終於追到,凌空一腳,踢向唐小峰。
唐小峰笑道:“看到了喲。”
看到就看到!微微毫不客氣,一腳把他踹翻。
兩人就在地上扭打起來,微微小巧而又靈活,近身扭打,竟比唐小峰強了不少,把他壓在臀下。
唐小峰叫道:“光着屁股壓男人,你害不害臊?”
微微冷笑:“我像是會害臊的人麼?”
唐小峰嘆氣:“說的也是……都跑到青樓裡做妓女了,哪裡還會要臉?”
微微反扭着他的手,以膝蓋頂他後腰,使勁一拗,唐小峰痛得大叫。她卻又將他一甩,再追加一腳,把他踹到樹上,這才甘心,哼了一聲,脫下罩在襦衣上的對襟半臂,綁在腰上,遮住雪白的翹臀。
唐小峰心想,可惜剛纔她昏睡時,旁邊還有萃芳和紅蕖,不好下手。
以後有機會,一定要把她綁起來虐。
四人又往前行,前方有一殘破的宮殿。
唐小峰問:“這裡是什麼地方?”哀萃芳道:“這裡乃是森羅王被囚之處。”
他們進入殿中,結果裡頭卻是空空曠曠,地底深處,還是許多斷裂的鎖魂索。
哀萃芳心中忖道:“難道是有人將他放了出去?還有那魔殺,到底有何來歷,爲何他從樓蘭境到八寒地獄,從八寒地獄到森羅境,走的竟似是大姊當年帶我走的同一條路?”
自樓蘭境崩潰,他們一路而來,經過八寒地獄之寒冷,路上沒怎麼停歇,此時自是又累又餓,這裡找不到清水,連鳥蟲都未見着一隻,好在唐小峰與駱紅蕖、微微進入樓蘭境時,在百寶囊中準備了許多清水與乾糧,也就將就着吃了。
唐小山、林書香、陽墨香、芸芝紫芝、玉英紅英七女一路疾飛,終於飛出山林。
前方是廣闊的草原,草原之上,還有許多牧民,這些牧民有的身形極大,有的卻與她們相差不多,而他們所牧養的牲口,卻都比外頭的大了不知多少。
三隻大象從她們前方疾奔而過,每一隻都大得跟山一般。
她們互相對望,只覺此處極是新奇,有若夢境一般。
紫芝道:“就算到了這裡,又該上哪去找華芝她們?”
林書香問芸芝可否用卦術算算,芸芝搖頭道:“這個地方無日無月,也不知現在到底是哪個時辰,更是難以分清東南西北。無法弄清時辰方位,就無法對天干地支進行排列,連三傳四課都用不了。”
唐小山道:“我們去找那些牧民問一問。”
林書香驚道:“這些牧民的穿着與我們明顯不同,且個個高大,我們就這般上去,他們一看就知道我們不是此間之人,萬一通知剛纔那控蛇之人……”
唐小山道:“這些人看上去只是平民百姓,雖與我們不同,卻未必個個都會對我們藏有敵意,我們既已來到這裡,總不能藏東藏西,什麼事兒也不做?”
林書香道:“就算這樣,我們也不用全都過去,不如奴婢一人前去打探……”
紫芝道:“我去,我去問他們話,他們要是不說,我就罵死他們。”
唐小山略一沉吟,玉英面無表情地道:“我與紫芝小姐一起去,萬一她罵人,那些人要揍她,我還可以……”
陽墨香道:“可以把她救回來?”
玉英道:“跟他們一起揍。”
唐小山想,紫芝口才伶俐,讓她去打探消息,效果會比別人好些,玉英雖不喜多話,人卻機靈,有她陪着紫芝,亦可讓人放心。
於是便讓她們一同前去。
唐小山等人守在這裡,見紫芝與玉英跑到那些牧民中間,那些牧民一個個既高且大,紫芝在他們面前小得跟麻雀一般,卻也不怕。那些人初時對紫芝頗有戒心,但紫芝嘴兒快,又是比手劃腳又是嘰嘰喳喳,竟說得那些人一陣陣地笑。
紅英道:“紫芝小姐爲何要這般指手劃腳?”
唐小山道:“我猜是因那些人的語言與外界既能相通,又有差異,所以雖然能夠交談,卻又要輔些姿勢才能讓人明白。”
紫芝與那些人談了一陣,不知是談到什麼問題,那些牧民有些猶豫,開始警惕起來,紫芝發怒,她個頭雖小,不知怎的,這一怒,那些人卻有些懼怕,又開始談了起來。
紅英道:“他們說了什麼?”
林書香道:“大約是問了什麼敏感的問題。”
唐小山則是想着:“紫芝不但口才好,且身帶五彩之氣、帝王之氣,讓她過去是對了。”
她們在這裡看着紫芝與那些牧民交談,卻未注意到遠處山林間,一羣蛇正向她們緩緩潛來……
森羅境。
哀萃芳獨自一人,來到森羅王當年所囚宮殿的底部。
在這幽暗的地方,一邊是鮮血斑斑的鎖魂索,當年,作惡多端的森羅王就是被這些鎖魂索貫穿身子,鎖在這裡。
另一邊的角落裡,亦有幾條細細的鐵索。
記憶不斷展開,她依稀記得,在那個時候,一個小女孩被鎖在這裡,看着那漆黑而可怕的魔頭,一臉驚慌。
“你不用怕它,”旁邊傳來另一個女孩的聲音,“鎖魂索散去了它大部分的功力,它碰不到你的。”
“大姊……”
“而且,你現在是在替身人偶裡,”大姊微笑着,“它就算傷到你,你雖然會痛會哭,但是不會死,不管受了多重的傷都不會死,因爲你真正的身子在外頭,有我保護它,我不會讓你死的。”
“大姊……”
“但是我只會保護你一個月,”大姊用手託着她的臉,“這一個月裡,它會用它的森羅萬象玄兵舞來折磨你,你死不了,但是你會痛,會一直這樣痛下去,你要保護自己,就只有學走它的玄兵舞。”
“大姊……”女孩更加的驚慌和害怕。
“現在的你,實在太過弱小,這麼弱小的你,還沒有資格做我的妹妹,”大姊說,“一個月後,我會把你的身體扔進來,那時,這個替身人偶也會失效,如果到那個時候,你還沒有學會它的玄兵舞,那你就會死在這裡。”
“我、我……”
“你不要讓我失望喔!”聲音漸漸遠去。
女孩看着那逐漸消失的光影,掙扎,哭泣,卻無法擺脫身上的鐵索,只能向那暗去的光影徒然伸着無力的小手。
森羅王笑着,瘋狂地笑着。
它被囚在這裡的時間實在太久太久,現在終於有了屬於它的獵物。
它將爪一揮,一團光亮出現,無數兵刃涌向那無助的女孩。
緊接着便是撕心裂肺的痛喊和尖叫……
聲音輕響,光影晃動。
哀萃芳從回憶中驚醒過來,回頭看去。
然後她便看到了唐小峰。
唐小峰笑道:“我找不到你,下來看看。”
哀萃芳微微地笑了一笑,道:“我們到外面走走。”
兩人這次相見,其實都有許多話要說,卻直到現在纔有機會獨處。他們一同走出這殘破宮殿,來到幽幽暗暗的外頭,天空一片漆黑,唯有那零零散散的影木散出熒光。
兩人手牽着手,走在這幽暗的天地間。哀萃芳向他看來,問:“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我沒有服用忘憂草的?”
唐小峰笑道:“那個時候,我被那七個什麼大將軍、將軍聯手攻擊,差點陷入宮絕,宮絕卻被人破去,我一看就知道是你做的,你要是真的把我忘了,又爲什麼要救我?”
哀萃芳疑惑地道:“我自問做得極是隱秘,不可能被人看破……”
“因爲這種魔術我也會變上一些,”唐小峰將手一伸,遠處空間幻了一幻,他道,“你的靈鬱之氣雖然不在五行中,但那個時候留了一些在我體內,我對它自然也就有了一些瞭解,你瞞得了其它人,卻是瞞不了我。”
“所以你那個時候,其實是故意陷身在重圍裡的?”哀萃芳看着他,沒好氣地道,“當你躲過我的爻辭槍的時候,我便知道,如果你要走,那些人都是留不住你的,結果你卻留下來硬拼,這根本不像你的性子……”
唐小峰笑道:“當時只是氣瘋了,誰讓你裝作不認識我?”
“那我又該怎麼做?”哀萃芳轉過身來,面對着他,“在你剛剛潛入王宮時,我就已經看到了你,當你走到我的身後時,我就已經知道是你,可我又能做些什麼?難道我能告訴你,就算你那樣子騙我,我卻也還是不想忘掉你,就算一直在心痛,就算恨你恨得要死,但被你哄、被你騙的那幾天裡,卻是我這一生最快樂的日子,就算心痛,每一天,每一夜,都痛得跟刀割一樣,卻也還是不想把那幾天忘掉,那個時候,我根本不知道你爲什麼要來找我,我只是害怕,怕你又來騙我,我鬥不過你的,我永遠都是鬥不過你的……”
唐小峰輕嘆一聲,看着她:“但我不是來跟你斗的,我只是來找你,我只是想讓你陪在我身邊。”
哀萃芳道:“以後都不會再騙我?”
“就算騙你,也不會讓你發現……這一輩子都不會讓你發現。”
“如果真的騙了一輩子,那還叫騙麼?”
“誰知道呢?”唐小峰聳了聳肩,定睛看她,“我願意騙你一輩子……你願意一輩子讓我騙麼?”
兩人就這樣對視着,許久許久,哀萃芳伸出雙手,摟着他的脖子,不知不覺流出淚來:“嗯。”
唐小峰反抱着她,讓兩人的身體緊緊貼在一起,輕輕地搖動着。
遠處,黑樹的背後,一個將半臂纏在腰間的少女背貼着樹幹,藏在那裡,眸中閃過陰冷與凌厲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