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殿上宛如一聲驚雷炸響,鎮住了許多人,包括皇帝李世民。
有那麼數十秒的時間,朝堂上鴉雀無聲,落針可聞,幾乎所有人都被這個喜訊給驚呆了。
不過待回過神來以後,每個人臉上都洋溢着前所未有的喜悅和興奮。
李世民也回過神來,什麼也沒說,而是從內侍手中接過奏疏。作爲皇帝,他不能和大臣們一樣,事情已經發生了,自己不能什麼都不知道。
奏疏有兩份,來自三個人。
晉王李治的奏疏,後面有謝逸的附件,再者便是英國公李績的奏疏,是關於此次戰事詳情的。
李世民看的很快,匆匆瀏覽之後點頭道:“雉奴和李績果然不負所望!”
一句話,已經表明此番事件乃英明神武的李二陛下做的統籌安排,晉王和李績只是具體的執行者。
皇帝陛下英明神武啊!
這是原則性問題,所以立即有朝臣出列,向皇帝陛下祝賀:“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連宰相房玄齡都笑道:“薛延陀主力殆盡,朝廷去一心腹大患啊!”
“該乘勝追擊,徹底滅了薛延陀,他們竟然進犯我大唐邊境,簡直是不知死活。”憋在衆人心裡許久的話,今天總算是可以說出來了。
“夷男呢?此罪魁禍首定要押送長安,明正典刑。”朝堂上頓時一羣人七嘴八舌,理直氣壯。
李世民笑道:“夷男受傷逃走,李績已經派人去追了。”
衆官員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對接下來的局面相當的期待。至於突厥人的事情則沒有一個人提及,畢竟阿史那思摩沒有公開造反,爲了穩定起見,沒有人在這方面多嘴。
朝堂上完全是一副皆大歡喜的局面,鬆州的困局解了。薛延陀人全軍覆沒了,貞觀十四年臨近年底的時候,連續兩場大捷讓人欣喜不已。
除了貞觀四年擊敗東邊突厥那次,大唐好像從沒有過今年這般威勢赫赫的時候,如何能讓人不激動?
所以今日的朝會,因爲這份捷報突然間轉變了風向,成爲一場慶祝和道喜的聯歡會。
大部分人臉上都洋溢着笑容?,但有少部分人是例外,比如李承乾和李泰兄弟。
原因無他,只因爲晉王李治的名字不斷被提及。不斷被誇讚,連父皇都說出了雉奴不負所望幾個字。
若真水大捷是李績的手筆,但奏疏上卻把李治排在了前面,晉王殿下涉險前往定襄,穩住阿史那思摩和突厥人確實是大功。但若真水大捷似乎有點那什麼,和李治關係不是很大啊!
但李績出於各方面的考慮,自然不敢獨佔這份功勞,所以對晉王殿下多有恭維和推崇。畢竟從職級上來說,晉王殿下才是幷州都督府。而他李績只是都督府的長史,下屬立功,豈能沒有上級的份?
對於李世民而言也是如此,如果此事單獨屬於李績。那麼滅國之功無比卓越,封賞起來都是麻煩事。功高震主的程度勢必更高,處理起來更爲麻煩,反正有自家兒子參與其中。那麼順勢將功勞往自家兒子身上多攤點,事情不就順利解決了?
這是君臣之間的默契,符合李世民和李績共同的訴求。所以在第一時間便在朝堂上突出了。
李治前往定襄的目的順理成章變成了指揮和督師,一個十三歲的娃娃指揮作戰?這話顯然沒幾個人相信,但所有人都不約而同閉嘴了,皇帝誇讚自家兒子,說個不字豈非給自己找不痛快?
何況晉王殿下親自前往定襄是不爭的事實,那裡靠近前線,這也算是以身犯險,所以當得起這份功勞。只有少數對內情知之甚詳的人心裡清楚,晉王殿下這份功勞當真算得上實至名歸,以身犯險那是絕對不爭的事實。如今得到這些榮耀,哪怕是有所誇大,也是他應該得到的。
朝廷袞袞諸公自然是明白人,他們默許的事情,旁人有豈能反對?所以只是在一瞬間,晉王殿下的風頭瞬間蓋過了前些日子英武不凡的吳王殿下。
所有的朝臣不約而同有種感覺,他們一直輕視了晉王殿下,或者說壓根就沒注意過。十三歲的晉王李治算是第一次正式出現在大家面前,而且是以這樣一種驚天動地的別緻方式,可謂是印象深刻啊!
以前他們只知道晉王殿下溫文爾雅,很有禮貌和修養,是皇帝陛下最疼愛的小兒子。現在李治身上又增添了兩個新標籤,英武膽略和才能不凡。
敢於以身涉險,親臨前線沒有膽略行嗎?能夠以河東道黜陟使的身份行使職責,和李績一道將邊疆兵禍化解,這不是能耐嗎?
突然之間,晉王殿下好像成了最有才能的皇子,英武這個本來只屬於李恪的標籤也落在了李治身上。
晉王殿下,文武雙全!
突然之間,很多人腦海裡都有了這樣一個印象。連李二陛下都連續說了好幾次,雉奴不錯,回來後定要論功行賞云云。
這些話,李承乾和李泰都聽的清清楚楚,心裡的滋味也不大好受。
最近幾個月他們倆的風頭全被搶了,先是李恪,現在則是李治,原本誰也沒有把這個幼弟放在心上的。
但是現在,這個問題似乎不能忽視了。
李治已經十三歲,成長速度比想象的更快,他也是嫡出的皇子,深得父皇鍾愛,又立下了大功。
要知道,這年代立儲原則除了嫡長之外,還有立賢一說。何謂賢能?旁人稱讚幾句不算,功勞最爲實實在在。
所以李治的威脅突然之間大了很多,對於李承乾而言,又多了個人來推東宮的牆。對於李泰而言,身後又多了一隻黃雀。
在皇位和權力面前,手足親情算得了什麼?此刻兩位兄長心中除了忌憚之外,再無別的。
當然了,他們隨後也想到一個人。
雖然朝堂上沒怎麼提及,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就是晉王府長史謝逸。無論李治取得了多大的功勞,他只不過才十三歲而已,能有多少謀略和能耐,若身後沒有人幫他出謀劃策,幫他辦事可能嗎?
顯而易見,如果非要說晉王的功勞有多大,最應該感謝的人應該是長史謝逸。
某種程度上,是謝逸一手造就了晉王殿下今時今日的功勞與地位,李世民明白,朝堂袞袞諸公明白。
李承乾和李泰也明白。而且是心中憤憤,沒能將這個大仇人怎麼樣,結果是舊恨未了又添新仇。
眼看着謝逸一步步將李治推到今天的地步,只能銀牙咬碎,而且他們有種不好的預感。只要有謝逸在,李治往後的成就不可估量,威脅也不可估量。
……
朝會結束了,李世民回了承慶殿,宰輔大臣們也?跟了過去。
直到此時。他們也有空談談具體的來龍去脈。
“這是雉奴和李績的奏疏,還有謝逸附上的條陳,你們看看吧!”李世民順手將幾份報捷的奏疏遞了過去。
衆多大臣看奏疏的時候,李世民道:“李績的運氣不錯。先一步趕到了若真水,薛延陀人絲毫不知,直接便紮了進去,結果全軍覆沒。”
房玄齡道:“陛下。此事雖然兇險,但確實算是因禍得福,薛延陀主力被消滅殆盡。大唐去一心腹大患。”
“確實是,當真算得上意外,本來朕還擔心北方兵禍,現在看來擔心完全是多餘的。”李世民道:“雉奴和謝逸有些門道,在定襄穩住了阿史那思摩,才讓李績得意從容安排,完成阻擊,大獲全勝。”
長孫無忌笑道:“陛下,臣說的沒錯吧,晉王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和謝逸一道前去確實值得期待。”
“嗯,沒錯,雉奴這次着實給了朕一個大大的驚喜。”李世民笑道:“朕的雉奴真的是長大的,不出意外,現在該已經踏上返回長安的路。”
到了現在,李治的安全確實已經沒什麼可擔心的了,薛延陀主力被滅,李績大軍掉頭南下,阿史那思摩還敢有什麼輕舉妄動呢?
果不其然,隨後阿史那思摩的請罪奏疏就來了,說突利失曾前去鼓動他出兵反叛,被他言辭拒絕云云。但礙於舊日交情,沒有及時告發,請皇帝陛下降罪等等。
阿史那思摩自然是有罪的,得知造反反叛的消息而不告發,這確實算得上滔天大罪。何況他定襄突厥所部壓根就不是嚴詞拒絕,是處於觀望狀態,如今看到薛延陀人徹底完蛋了,這纔想起來向大唐朝廷服軟。
這種人很可惡,要是換了旁人,李世民會毫不猶豫地興師問罪。
但是阿史那思摩不能,畢竟他的身後還有許多的突厥人,而且他沒有公開的罪過,所以很難治罪。
北方好不容易算是消停了,這時候沒必要把阿史那思摩逼急了,大家心照不宣,息事寧人得了。
於是乎,李世民和諸位宰輔商量,最終原諒了阿史那思摩。不過以養病的理由讓他前來長安定居,可以留給他體面和地位和富貴榮華,但兵權絕對不能再留。
至於定襄草原大軍交給了安國公執失思力,他是九江長公主的駙馬,與李唐皇室更爲親密,身份到底不同。
而且他原本在草原上地位崇高,由他前往,再加上李績大軍的配合,完全能夠鎮住草原上的突厥人。
隨後又有幾分奏疏送到長安,先是李績的請罪奏疏,聲稱自己沒能抓住薛延陀可汗夷男,請皇帝陛下責罰。
這封奏疏剛到,靈州方面江夏郡王李道宗的秘奏便來了,先是說了西突厥大軍撤退的消息,再有便是抓到了夷男。
不過這位薛延陀可汗因爲受傷,一路奔逃之後傷勢加重,被抓住沒多久便死了。
當此之時,夷男的生死已經不重要了。當年若不是考慮到草原上還有數百萬突厥人,頡利可汗也不會有機會活命的。當此之時,薛延陀分崩離析在即,夷男縱然或者,也沒有被軟禁的資格。
看到接連而來的兩份奏疏,李世民笑了,然後遞給了長孫無忌。
老奸巨猾的長孫無忌看過之後,笑道:“陛下,這個局面……甚好!”
“如果朕告訴你,是李績的人將夷男趕入了靈州地界呢?”李世民皺着眉頭,輕聲詢問。
“也好!”長孫無忌沉吟片刻,給出一個答案。
這個答案似乎微微有些出乎意料,李世民爲此略微一怔,旋即便笑道:“也好,李績很懂事啊!”
長孫無忌道:“陛下,英國公這也是一片忠心。”
“嗯,朕知道!”李世民點頭道:“他有這份忠心,能擺正自己的位置,這很好。既然他一片苦心,那朕得成全他。”
長孫無忌建議道:“是,陛下成全英國公的同時,不妨再加點恩惠……”
“好,那就再給他次子一個郡公爵位,這總可以了吧!”李世民悠悠道:“幷州的兵馬,朕仍舊交個他。”
長孫無忌讚道:“陛下英明,英國公肯定能夠體察陛下期望,忠心耿耿爲我大唐戍守邊疆的。”
“但願如此!”李世民點頭道:“對了,李績還爲兩個人請功……”
“何人?”
“一個叫薛仁貴,如今在雉奴身邊,據說勇武過人,最早發現端倪就有他;還有便是闞棱,突利失前去定襄便是他發現,並報訊的。”
“陛下的意思是?”
“這個薛仁貴自然要是賞賜的,至於闞棱,朕是不是該寬恕於他?”
“陛下,闞棱此舉算是忠於我大唐,更何況還有謝逸……看在他的功勞上,赦免了闞棱的流放之罪倒也無不可。”長孫無忌沉吟片刻,給出了一個小小的建議。
李世民點頭道:“說的有些道理,李績也提到了,朕不給面子不合適,更何況確實有功勞,若賞罰不明,旁人會詬病朕小肚雞腸的。”
“陛下言重了。”長孫無忌輕輕一笑。
李世民輕輕搖頭,沉吟片刻,緩緩道:“要說賞罰分明,雉奴和謝逸也是大功臣,輔機啊,你說說朕該如何賞賜他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