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孃獨自上山,雖與看守幕帳的僕婦打過招呼,但那僕婦見她久去不歸,心中害怕,恰見王勃向幕帳走來,匆忙上前。
“五郎,不好了,高十二孃一個人進山去了,快一個時辰還未見歸,這可怎麼辦!”
王勃神色一緊,問道:“她一個人?往哪個方向走的?”
僕婦指着上山的階梯說:“就是從這裡上去的,我以爲姑娘只是在附近走一走,所以沒有跟着,豈料去了這麼長時間……”
王勃雖知道十二孃的個性比較獨立,做事也有分寸,但深山之中萬一出了意外……
一想到可能出事,他就心亂如麻:“我去找一找,若半個時辰還不見我們歸來,你就稟奏我爹和我娘,多派些人進山來找。”
僕婦躬身應了,焦急的目送王勃上山。
而山上,十二孃和李思訓已開始下山,路上兩人談詩論畫十分契合,一講起李思訓擅長的青綠山水畫,他神色間就比平時多了幾分飛揚,端的耀人眼。
“……我前幾日有幸去拜會工部侍郎閻大人,他是人物畫的丹青高手。他的畫,線條剛勁有力,人物神采如生,色彩古雅沉着,筆觸較顧愷之更爲細緻,當下倍受推重,他的《步輦圖》更被聖上譽爲‘神品’,十二孃若有機會,真應當去拜會一番。”
閻工部閻立本曾爲唐太宗畫《秦府十八學士》、《凌煙閣功臣二十四人圖》,他的《歷代帝王圖卷》和《步輦圖》是傳世佳作,十二孃對他有所瞭解。
她眼神發亮說:“閻工部是當代大家,若能有機會拜會他,我自然是欣喜若狂,只可惜他位高權重、政務繁忙,又如何會見我這小女子。”
李思訓說:“這可不一定。閻工部愛才若渴,若讓他知道你的才能,必定願意見你,說不定還會看重你。不如這樣,你給我一副你的畫作,我幫你引薦,如何?”
十二孃驚訝道:“可以嗎?會不會很麻煩?”
李思訓搖頭道:“這有什麼麻煩,若你的畫讓他看中了,他自然會見你,若看不中。我也只是費一句話的事情。”
十二孃笑着道謝,有些雀躍,腳下不甚。連滑兩階,幸而李思訓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十二孃另隻手掩胸說道:“好險,差點就滾下去了。”
李思訓叮囑道:“站在高處,要格外注意。若得意忘形,一個不小心,站的越高,跌的越重。”
十二孃搖頭笑道:“你啊你,今天怎麼總是說些這樣深奧的話。”
李思訓笑道:“有感而發罷了。”
“十二孃!”王勃爬的有些急,看到十二孃的時候。着急喊出來,聲調比平時說話略高了幾分。
十二孃見他來找自己,不知怎的。下意識的把手臂迅速從李思訓的手中抽出。大概是緊張,動作有幾分生硬,便是這一刻,李思訓和王勃兩人同時若有深意的看向她。
李思訓收回手背在背後,站在階上笑着說:“這位想必就是名動長安的王子安了吧?”
王勃走上來。臉上帶着幾分肅意,說:“正是在下。這位兄臺認識我?”
李思訓與他站在同一階上說:“在下李思訓,字健景,最近經常聽朋友說起你,之前太學同窗辦的詩會上,我遠遠的見過你一次,但因有急事先走,未能與你拜會。”
王勃淡淡的應到:“原來是健景兄。”
他轉而看向十二孃,說:“你怎麼一人跑進山裡來了,爹孃都在擔心你。”
十二孃不想站在原地長談,邊下階梯邊說:“我一個人待的悶,四處轉轉,恰好與景郎遇到,就一起去了雲起亭,沒想到讓你們擔心了,我們這就回去吧。”
王勃在後面說:“原來你們之前就認識啊。”
十二孃“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李思訓接下話題說:“我與十二孃因畫相識,曹夫人引薦我們切磋畫技。”
你一言我一語,回到山腰處與李思訓分別。
只剩十二孃與王勃,王勃略有責備的說:“深山老林,你一個人不要亂跑,今日若遇到的不是李健景,遇到的是別人,出了事可怎麼是好。”
Wωω★Tтkā n★¢O
十二孃出乎意料的沒有與王勃爭辯,只是順從的說:“嗯,知道了。”
這個反應倒讓王勃有些無所適從。
兩人回來沒多久,女眷們就從船上歸來,嘰嘰喳喳的說着話,魯妍葭還在頭上頂了一片荷葉,分外有趣。十二孃笑着上前,問她們在湖上都玩了什麼,把王勃撇在了身後。
下午回城,王勃心緒不寧,腦海中時而浮現出十二孃與姚元崇說笑玩鬧的樣子,時而浮現她與李思訓談詩論畫的場景,坐立不安之下,他藉由服侍母親回屋的機會,與吳氏坐下說話。
吳氏因對傅悠然特別滿意,所以心情順暢,再看王勃,他名氣鵲起,更是疼愛有加,眉眼中都透着笑意。
但細看之下,察覺到王勃眉宇間透着焦慮,吳氏臉上的歡愉就淡了下來。
“五郎最近極少來爲娘這裡長坐,今日來了,怎又不說話?”
王勃捏了捏拳,起身說:“兒子今日有一事求母親,所謂成家立業,先成家才能安心立業,兒子想求娶十二孃,請母親成全。”
吳氏心中一跳,已絕然回覆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爲娘自有打算,你不必多說了。”
王勃驚訝的望着吳氏,急切說道:“母親不是一直都很喜歡十二孃嗎?還說希望我身邊有個這樣的人輔佐,今日爲何不允?”
吳氏別過臉,說:“此一時彼一時,你與十二孃不合適,娘會幫你選個可心的人,你休再提此事了。”
“娘!”王勃瞪圓了眼睛,似是不相信這是母親說出來的話,“今日與以往有何不同?只因兒子學有所成,名聲漸起,母親就看不起十二孃了嗎?母親怎能如此?”
吳氏心中之苦王勃不解,她傷心說道:“勃兒,你便是這樣看待爲孃的嗎?!”
王勃眼中滿是愧疚,“噗通”跪下來說:“娘,是兒子不對,兒子不該說這大逆不道之言,但兒子一心只想娶十二孃,求母親成全!”
吳氏本不願傷他的心,但是見他執拗,有些事也不一定瞞得過,只好說道:“當初十二孃初來長安,她是無名孤女,無人問津,可現在,她名動京城,芳名遠播,右相許家、大將軍裴家,乃至舒王府都已向高家提親,此時此刻,我們有何能力與他們爭?”
王勃從不知道已有多家向高家提親,當即緊張起來,他一直以爲,他的對手只姚元崇一人!
“娘,十二孃不能也不會嫁給那些人的!”
見他說的果斷,吳氏不忍的說道:“她縱使不願嫁別人,可又願意嫁給你?我的兒,你想娶也要別人肯嫁纔是!”
“母親,十二孃她一定……”王勃話到嘴邊,竟沒有自信往下說去。
十二孃會願意嫁給她嗎?他從未問過十二孃的意見,心中不知怎的,覺得他若贏了姚元崇,十二孃就是他的了。可現在,姚元崇不在京城,他卻依然沒有得到十二孃!
驀地,王勃將將認識到一個致命問題,原來,從始至終,從始至終她都是一廂情願!他太過自信了!
臉色變的煞白,跪在地上的他頭低的很低,可心中仍有不甘,顫聲說:“若不提親試一試,又怎知道十二孃不願嫁我呢?”
這句話說出口,王勃猛的擡頭看向母親。母親不是莽撞武斷之人,她能說出這個話,定然有她的原因!
“娘……已經問過了?”
吳氏低聲說:“十二孃說她視你若兄弟……”
這微弱的聲音傳入王勃耳中,如同晴天霹靂,腦袋中霎如空白,身子晃了一晃,過往的種種如片段一般飛入他的腦中。
初入長安謹小慎微的十二孃,文中閣中嚮往天高海闊的十二孃,無視世俗讓他擔心的十二孃,驚才絕豔妙筆生花的十二孃,關心他親近他的十二孃,如此種種,都是牽動他心緒、撥動他情緒的那個十二孃!
這一刻,竟讓他覺得他們一個天涯一個海角,如此遙不可及!
從地上站起來,王勃搖搖晃晃出了吳氏的屋子,吳氏在後面喚了幾聲,他也恍若未聞!
不知不覺,王勃走到了娉婷小樓外面,看着暮色下寧靜的小樓,王勃覺得心痛。
他曾以爲十二孃對她的關注和關心就是感情的最好證明,可細想過來,她對朋友不分男女,哪個不是關心入微?他曾以爲十二孃住在王家,與他有着別人比不上的情分,可到頭來,卻無半點用!他曾以爲,只要自己足夠好,做的比別人都好,十二孃就是她的,現在看來,這只是他的一己之見……
越想越心痛,多日以來的期待和歡樂全部化爲泡影,看着近在咫尺的小樓,他不能前進一步!
天空中“轟隆”一聲巨雷,天氣陡變,無情而冰冷的秋雨,瓢潑而下……
【小王同學就此出局了嗎?大家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