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姚劉氏的生辰,但御賜的洛陽姚府中依然一片素淨。今年是姚大都督去世的第一年,姚家帶孝不能擺宴奏樂,但姚元崇收到了十二孃的飛鴿傳書,知道了武后的旨意,姚家好歹得準備一番。
當十二孃奉旨帶着幾個宮女來到姚府頒佈賞賜時,姚劉氏穿了一件黑底紫邊的袍服,頭髮梳的光潔整齊,沒有一縷亂髮,面容沉靜的帶着兩個兒子站在前廳迎接。
因是代表武后而來,十二孃忍着不適的感覺,生生受了三人幾拜,頒了賞賜,說了恭賀的話語後,姚劉氏謝恩說道:“未亡人姚劉氏叩謝皇后娘娘千歲千千歲。”
話音剛落,十二孃急忙上前扶起姚夫人,姚元崇也從後攙扶,兩人目光一觸即閃,微微有些羞怯。
姚元景從十二孃進府的那一刻,一直盯着她看,直到這時,才雀躍的喊道:“芸姐姐,真的是你!”說着,還上去拉十二孃的手。
姚夫人連忙阻止道:“元景,不得對女史無禮!”
十二孃說道:“無妨的,我與元景多日未見,甚爲想念。”
姚夫人很疑惑,姚元崇在旁說道:“娘,高女史是我在長安的好友,元景在長安時,也多蒙她照顧,就是我對您說起過的那一位姑娘。”
姚夫人恍然大悟,兒子對他說過一些事,家中掛的一副夏簾就是這個姑娘送的,想清了這層關係,姚夫人轉瞬有些不知所措。
姚元崇自然而然的接手。對十二孃說:“既然出宮來我家做客,又是我孃的生辰。你好歹留下吃頓飯。只是尚在重孝期,什麼也沒有準備。只有粗茶淡飯,你將就入席吃一些吧。”
十二孃自不會嫌棄,含笑點頭說:“那就叨擾了。”說完從袖中掏出一個半尺長的盒子,說:“這是我給夫人的一點心意。”
劉氏更爲慌張,不知收還是不收,姚元崇在旁輕聲說道:“娘,十二孃的一點心意,你便收下吧。”
劉氏見兒子與這位女史一點也不生分,又想起他之前對自己說過有位心儀的姑娘在長安與他們多有照拂。便覺得兩人已到了私定終身的地步。她向來是以兒子爲傲的,況姚元崇從小到大,在大事上從沒有馬虎過,便相信兒子的選擇,接過了十二孃的禮物。
禮盒入手十分沉澱,劉氏又有些後悔,可不待她說什麼,三個孩子已伴着她往內廳走去。
十二孃早在聽姚元崇講起家裡的事情時,就猜測他母親是個柔弱且無注意的婦人。今日看來,果然是標準的古代好女人——出嫁從夫,夫死從子。
幸而姚元崇是個好樣的,不然他們日子怎麼過?
三人一路往內院走去。讓十二孃有些意外的是,姚府內廳中有客,有她認識的瑤臺坊主白老闆。其餘近十人全是她沒見過面的陌生男人。
白坊主臉上依然是常年不變的微笑,如沐春風般的說:“高女史。許久不見了。”
十二孃回禮道:“白坊主近來可好?”
經姚元崇介紹,這些客人中。有姚都督的舊部,有天南海北的商人,亦有未有名氣的讀書人,真可謂是大雜燴。
衆人聽說她是代表武后前來的女史,對她頗爲恭敬,一一見禮過後,依次入席。
席間無歌無酒,是一頓家常便飯,姚元崇在席間與這些“叔叔、伯伯”交談甚歡,氛圍頗爲熱絡。大家多是爲了照顧姚家遺孀而來,紛紛表示若姚家母子有什麼需求,他們絕無二話,但看武后在姚都督去世後,依然如此器重姚家,心中放心幾分,眼神中也多了幾分思量。
飯後衆人去客院小憩,姚元崇送母親回房後,邀十二孃去書房說話。
姚元崇的臉上帶着幾絲雀躍,眼中的彷彿灼燒着火焰。十二孃看他這般,覺得不止是因爲自己前來的緣故,知曉他必有其他要事跟自己講。
果然,姚元崇關上門,帶着一些興奮說:“十二孃,你看到了嗎,今天的這些客人都是我父親的屬下,也是他留給我的‘遺產’!今日有你代替皇后前來,他們心中有主,定會像支持父親一樣支持我了。”
十二孃聽他這話,有些迷糊,卻也猜到了大半。姚都督身爲大都統,生前怎會沒有一點自己的勢力?武后對姚家遺孀這樣照顧,也必定是想繼續利用姚家的勢力。
姚元崇說道:“我家裡的那些事,你也知道幾分,我並不瞞你。父親去世前,留有幾封手書,信中署名我爲姚家下一代家主。但兄弟欺我年幼,說我克父,又有族中叔伯爲倚仗,拒不承認父親的遺書。我不想與他們爲家事而爭,只想把父親留下的家業守住。姚家的家業不是陝州的那百間房千畝地,而是今日宴廳中坐的這些人!”
姚元崇說的有些激動,走了幾步,坐到十二孃身邊繼續說:“自父親去世,我就開始聯繫父親麾下的衆人,雖然大家都認同父親的遺書,但因我無功無名,他們不太相信我能繼續帶領他們,有些人在另謀出路,我都是知道的。可今日你代替皇后前來,你看到沒有?他們的神情都變了!”
雖然是普通的生辰賞賜,但昭示了武后對他的支持,得到了這個最大的倚仗,姚家舊屬又有何可擔心?
十二孃說道:“你即已得到了他們的認可,日後必定能夠帶領他們作出一番業績,讓他們對你臣服。”
姚元崇抿嘴笑着說:“有了他們的支持,姚家定然能夠繼續光耀門楣,我和母親迴歸陝州祖宅的那一天,也不會太遠。”他看着十二孃,眼中迸出火花,一字一句的說:“待那時,我必將風風光光的迎娶你過門!”
十二孃微微擡起下顎,忍着心中的歡喜,說:“我嫁不嫁還不一定呢,看你的表現咯!”
這句話卻讓姚元崇急了,忙說:“十二孃,誓言猶然在耳,你必定是要嫁給我的!”
看他焦急的樣,十二孃知道自己“輕浮”了,在姚元崇心中,感情之事不是能當作兒戲來說的。
“知道了,還有好幾年的事,你現在掛在嘴邊說什麼!”
姚元崇看十二孃不好意思了,吃吃的笑了幾聲,也覺得自己太焦急孟浪了。
十二孃雖是信任他,但在今天知道了很多內幕之後,有些顧慮的問道:“姚家……一直以來在爲皇后做什麼事?”
姚元崇沉思了幾分,認真的說:“明的暗的,好的壞的都有,我現在涉世尚淺,皇后用我次數也不多,一時半會兒我也不能妄言。不過父親對我說過,皇后此人胸懷大志,不同於尋常之人,她身在後位,於唐有利也有弊。若有良臣輔佐,她可造唐之盛世,若有奸佞當道,則必亂我唐江山。父親直到死時,任在叮囑我這一點,要我辨明時勢,將來做個賢臣。”
他既然已有這個信念,十二孃就不用多說什麼,只鼓勵並確定的說道:“你一定可以的!”
姚元崇聽她這般說,更多了幾分自信,看到她的微笑,便覺得整個世界都在眼前,有說不出的篤定和安心。
按照皇上和皇后往年的習慣,秋至之後就要回長安,但今年因皇上的病情好轉,他認爲與白馬寺的福佑和洛陽的風水有關,所以決定就在洛陽過年。
此消息一經傳回長安,許多事情就發生了變化。王孫公侯、朝廷重臣過年要進宮朝拜,皇上既然在洛陽過年,那麼他們也得準備在洛陽小住,紛紛收拾起自家在洛陽的別業,以待年關。
而留守長安的太子李弘也寫了奏摺來,請示過年的安排。
在衆人以爲太子也將到洛陽宮過年時,武后向李治請示,說她最近身體疲憊,想把所有政事都交給太子打理。
高宗驚訝不已,他見武后處理政事如魚得水,朝臣中的反對聲越來越大,他本就在爲此事擔憂,豈料武后主動放棄一切,他欣喜都來不及,又怎會拒絕?
一封聖旨傳回長安,太子李弘從形式到實質開始監國,而李治和武后則在洛陽修養,時常開宴擺酒,忽然之間過的異常輕鬆。
可十二孃作爲武后的貼身女官,她知道每晚武后臨睡前,都會翻閱宮外傳來的信息,長安發生的每一件事,都逃不過她的掌控,而爲她蒐集信息的人,絕大部分來自於姚家的人脈。
不論是武后要給姚家下令,還是姚元崇要呈遞消息上來,都是十二孃作爲中間人轉達。這一來二去,宮中的人見十二孃成了武后最信任的人,對她越發客氣,平時的言語中也帶着討好,或是些許好奇的打探。
因宮人待她的異狀,讓十二孃越來越不願意跟他們多說話,每次只是淡淡的笑着,卻不言不語,只有在七娘或者馨娘面前,她纔會多言幾句。
悄然到了冬季,洛陽下了大雪。因李治不能見風,帝后招了沛王和英王到宮中作陪,一家人其樂融融的聚着,不談國事,十分之難得。
沛王、英王向帝后二人說着洛陽城中的事,房玉馨在旁親自伺候茶水,十二孃跟在旁邊幫忙。兩人走到茶房去添熱水時,房玉馨輕聲說道:“師傅和嘉娘都來洛陽了,你知道嗎?”
十二孃之前沒想到她們,聽馨娘這麼一說,曹神醫要伴駕留在洛陽,那曹家人自然是要來洛陽過年了。
“哦?幾時來的,你見過嘉娘了?”十二孃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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