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歡迎宴的氣氛可謂是詭異之極,除了吧唧嘴和吸溜酒的聲音外,幾乎沒人敢多說一句話。
這個方大人的脾氣實在是讓人摸不透,好好的說翻臉就翻臉,還讓他們寫什麼檢討書,那規矩更是——想想都讓人肝顫。
方回吃飽喝足一抹嘴,說要休息一下,衆人齊聲應和,他們巴不得眼不見爲淨呢。說什麼大人路途勞頓,理應先休息,還有比較熱情的,說要給方回去樓子裡找兩個花魁侍寢,讓方回一瞪眼就給瞪了回去,並要求這位熱情的大人明天上交三千字的檢討。
方回和五十名御林軍將士被安排在了離府尹衙門很近的一家客棧中,由於人多,整個客棧都被包了下來,而御林軍的將士們又是訓練有素的皇家內衛,除了換班站崗的,其他人都在各自的房間休息,搞的整個客棧中靜悄悄的,跟鬼樓似的。
“大人,喝點酒驅驅寒吧。”楊東端着一壺溫酒外加一疊油炸花生放在正坐在空當的客棧中看着雨幕發呆的方回面前,看了看外面稀稀拉拉的小雨,納悶道:“方大人,末將實在不明白,您讓這鄂州的官員們寫那檢討書做什麼?”
方回示意楊東坐下來一塊喝,道:“來的路上我好像跟你說過吧,我不懂治水啊。”
楊東給方回倒上酒,撓頭訕笑:“大人謙虛了。末將早就聽聞方大人您才智多謀,區區水患哪能難得倒您呢。”
“你就別給我捧臭腳了。”方回捏起兩粒花生扔進嘴裡,笑道:“有多大的肚子吃多少飯,這治水我是真不懂啊——所以,你評評理,你說狄仁傑狄大人這是鬧什麼呢,無緣無故非要舉薦我。”
楊東直眉楞眼了半天,吶吶道:“末將愚鈍,實在想不出這跟大人您讓那些官員寫檢討書有什麼關係。”
“我很不爽啊。”方回幽幽道:“不過狄大人好歹是我偶像,我也不能跟他計較不是?心情不爽就要發泄出來,不發泄出來會憋壞的。”
“所以?”
“所以就得找幾個倒黴蛋發泄一下唄。”
兩人正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天,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不多時,一匹渾身被雨水淋的發亮的黑色高頭大馬在客棧門口急停下來,前蹄高高的揚起,發出“唏律律”的一陣鳴叫。
接着,那馬身上跳下一人,一身蓑衣,頭戴斗笠,斗笠壓的很低,上面還不停的滴落着雨水。那人腰間還掛着一把佩劍——細雨、斗笠、佩劍,再加上這靜謐的氣氛,讓方回不禁看着那人愣了神。
楊東反應很快,在那人走進客棧的瞬間,掛在腰間的彎刀已經出竅,盯着那人冷聲喝道:“來者何人?速速離去。”
方回起身制止了楊東,雙手背在身後,皺了皺眉頭,聲音低沉道:“你來了?”
那人點點頭:“我來了!”
方回嘆了口氣:“你不該來!”
那人哼哼了兩聲:“可是我已經來了。”
楊東眼神中滿是警惕,握着刀的手青筋乍起,似乎兩人的對話和場景給了他前所未有的壓力,低聲對方回道:“大人,來者不善。此人怕是衝着大人您來的——大人先走,末將殿後。”
“楊將軍,你怎麼這麼緊張?”方回奇怪的看了楊東一眼,指着門口那人道:“他雖然是來着,不過也不是什麼高手。”
那人一聽頓時不幹了,斗笠一掀,指着方回跳腳道:“方回,你說誰不是高手呢?少爺我從會走路就被我爹逼着練武,怎麼就不是高手了?”
方回嗤了一聲,鄙夷道:“你欠我三萬兩銀子沒還——”
那人頓時一臉尷尬:“能不能不提這事?好歹我跑了這麼遠來幫你。”
摘下了斗笠,楊東也看清楚了這人是誰,連忙把刀收回刀鞘,抱拳行禮道:“小公爺恕罪,末將不知是您。”
是的,這個把自己搞的跟古龍小說中的寂寞俠客一般的人就是程伯獻程小公爺,此時此刻已經全然沒有了剛纔相見於江湖的氣氛,斗笠和蓑衣一脫,毫無形象的抓起一把花生扔進嘴裡嚼着,然後抓起方回的酒杯灌了兩杯酒,這才一臉便秘半個月終於舒爽的表情拍拍肚子,大咧咧道:“怎麼樣,我快吧?這一路小爺我可是馬不停蹄的跑了八天,馬都跑廢了兩匹了。”
“不是跟你說了別來麼。”方回苦笑着搖頭:“人生地不熟不說,還鬧着水患,萬一你要是讓水沖走了,你爹得扒了我的皮。”
“我爹同意我來找你的。”程伯獻一臉得意。
“你爹居然同意了?”方回詫異道。這倒是讓他很意外。老公爺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他就不怕小公爺祭了江他老程家絕後嗎?
“好吧。”方回嘆了口氣,他知道這會想把程伯獻攆回去是不可能了,想了想,道:“來了就來了,不過得跟你約法三章——雖然你是小公爺,可現在我最大,你得聽我的。”
程伯獻嘻嘻哈哈的點着頭:“知道知道,聽你的就是。”
“第一,你每天得跟着我,不能出去亂跑。”
“沒問題。”
“第二,我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不許找理由不做。”
“行。”
“第三——離水多的地方遠點。”
“洗澡也不行嗎?”
“嘿,擡槓是不是?”
——
整個下午,方回都是在與程伯獻的擡槓中過去的,不過也從程伯獻嘴裡知道了點神都那邊的消息。
家裡一切安好,就是朝堂之中有些不和諧的聲音,他走的第二天,以樑信之爲首的一些人就開始討論如果他做不到,應該怎麼懲罰他。
這可把方回給氣壞了,這老東西還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於是,方回在拍着桌子問候了樑信之家十八代女性祖宗後,當即喊來了楊東,囑咐讓他立刻派人快馬加鞭返回神都,並且賜與錦囊一個,讓回神都的人按照錦囊裡的信來做。 Wωω_тTk án_¢ ○
——
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方迴天剛矇矇亮便已經梳洗收拾妥當,舉着紙傘站在客棧門口,身後是一羣盔甲鮮明面目堅毅的御林軍,氣勢頗爲肅穆。
在方回對面,是鄂州城的大小官員們,昨天在吃飯的時候雖然介紹過,可方回也沒記得多少人的名字,甚至有些人方回都認爲是第一次見到。
賈明道走到屋檐下,從懷裡掏出一包用牛皮包裹的東西,說道:“方大人,這是您讓寫的檢討書,請您過目。”
方回接過牛皮包,裡面是厚厚的一沓信紙,招呼衆人進了客棧,趁着等早飯的功夫,方回大致看了一遍那些檢討書。
越看下去,方回臉上的表情越是怪異,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這些鄂州城的官員們除了字寫的還不錯外,檢討書的內容簡直就跟自白書一樣,從小時候偷看過隔壁三丫頭洗澡,到當了官後逛窯子不給錢,什麼都有,更離譜的還有幾個膽小的竟然招出了一堆夠把他們拖到菜市口砍頭十分鐘的罪名。
於是,當場就有十幾人被御林軍摘了頂戴,其他那些犯過小錯的官員人人自危,哆哆嗦嗦的看着方回,誰也不敢說話。
“這是鬧的什麼事啊。”方回看着程伯獻苦笑道:“我是來治水的啊——”
方迴心裡無比唏噓,堂堂天朝上國,官員卻是膽小如鼠,他這還沒怎麼着呢,一封檢討書就全招了。這要是放到解放戰爭那會,什麼銀針刺穴的不說,老虎凳辣椒水都省了。絕對都是當叛徒的好料子。
看着眼前一衆心驚膽顫的官員,方回揮揮手,道:“去去去,該幹嘛都幹嘛去,這麼多人都圍在這做什麼?衙門裡沒事做了嗎?賈大人和柳大人留下,其他人該幹嘛幹嘛去。”
賈明道惴惴道:“方大人,那些犯官——”
方回斜了他一眼,哼道:“你是鄂州府尹,你問我?檢討書上都寫的清清楚楚了,該怎麼判你回去拿着律法自己看。”
“是是是——”賈明道連連點頭,道:“方大人,您看,這馬車已經給您準備好了,咱們什麼時候動身?——下官覺得,那江邊甚是危險,雖然水暫時退了,可這雨卻沒見有停的意思,若是再起水患,怕是跑都跑不了。”
“賈大人說的有理。”方回捏着下巴點點頭,表示贊同,隨即話鋒一轉,道:“既然賈大人這麼說了,那本官就讓你代替本官去巡視一番吧——帶好紙筆啊,好好去轉轉,把周圍的情況全記下來,知道嗎?”
賈明道一張圓臉頓時就白了:“方大人,這,這——”
“你怕死?”
“下官——”賈明道滿腦門子的汗,這不廢話麼,誰不怕死啊。他今年纔不到五十歲,就已經官至四品,還有望再往上升一升呢,怎麼能不怕死?
“我也怕死。”方回翹了翹嘴角,拍了拍賈明道的肩膀:“所以啊,剛纔是逗你的。”
賈明道頓時鬆了口氣,拍着胸脯一臉豪邁:“方大人,下官不怕死,能爲百姓死,能爲皇上死,下官在所不辭。”
“哦?這樣啊?”方回似笑非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按剛纔我說的辦。”
“啊?”賈明道臉又白了:“下官——下官——”
“你又怕死了?”方回笑眯眯道:“好吧,逗你玩呢,走,咱們一起去看看。”
賈明道心臟猛跳,捂着胸口跟在方回身後,那模樣,就跟心臟病犯病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