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雖說瞧不上這幫成天把“天父阿摩訶”掛嘴上的神職人員,但要說這些人一點用處都沒有,那也是不可能的。
和其它教派比起來,景教好歹專注琢磨神性和人性,至少還有人性不是?儘管這人性也跟教衆沒啥太大關係,主要還是“瑪麗生我天主身,不曾鑄我天父魂”的論證。
到後來因爲受某些流浪道士和光頭的影響,吃素就成了日常,畫風着實和新羅馬迥異。
更讓君士坦丁堡的老夥計們討厭的是,景教老鐵表示我特麼喝點小酒吃塊小餅,還就吃喝天父老人家的血肉了?我覺得不行。
羅馬教會表示:你這樣有失公正,將來會很尷尬。
東方牧首們紛紛拍手稱讚,終於跟西方老夥計達成了共識。
由此可見,景教的生存空間,已經徹底的遠離了發源地。連埃及人都覺得你特麼有多遠滾多遠,我們改頭換面重新做狗了。
一開始阿羅本老神父琢磨着就唐朝的行情,隨便混一下應該也能有點小地位,可自從來了唐朝之後,物質和精神上的的確確雙重提升,可偏偏達不成自己想要的目的。唐朝的高層雖說也給了面子,但主要目的居然是爲了弄點河中地區的翻譯人員。
也即是混到貞觀十五年的時候,阿羅本老神父才明白過來,士大夫們所謂的“重實利”是啥意思了。
唐朝這地界生存的族羣,祖先們早琢磨出了“不見兔子不撒鷹”“不見好處不放手”的社會科學道理。
甚至還有“田氏代齊”這種微操牛叉爆棚的社會實踐,這個社會實踐中,大部分齊國的中低階層的的確確“見了兔子撒了鷹”,但操盤手田氏表示:你盯着老子的利息,老子盯着你的本金啊。
阿羅本覺得自己年輕幾十歲,返回敘利亞,一定能夠成爲敘利亞的統治者,天父老人家的忠誠衛士……
也不至於現在垂垂老矣,結果還要跪求江漢觀察使老大人“指點迷津”。
不錯,雖說被老張氣的閉氣過去,但阿羅本也算是認清了現實,就這種行情發展下去,像景教這種背後沒有大國勢力扶持的教派,頂天也就是跟着唐朝一起混。哪天變了顏色,他景教還玩個鳥?
然而老張給阿羅本老神父開的藥方有點兇,上來就說了:“大法師何不自立門戶,自成教主?”
老神父畢竟是神經被捶打過的,又閉氣過去一回,面對張德老大人的一言一語,總算也是能承受得住。
“老朽既爲景教司鐸,又傳五百五十五卷經文於關內,乃是爲天父傳道,豈能爲一己之私,而背棄……”
“打住!”
老張最瞧不上的就是這個了,要不是因爲肚子裡的壞水還需要有人幫忙倒,江南土狗看着阿羅本,想到的不是“西土法顯”或者“羅馬玄奘”,第一反應是“小男孩就有那麼美?”。
沒辦法,正如這光景提到法蘭克人,老張是沒啥反應的,但要是一說德意志,嘿,一瞬間什麼“骨科”啊“龍騎兵”啊“重口味”啊,全都冒了出來。
所以看見阿羅本,一聽說是“司鐸”,頓時就覺得這老貨會不會也是癖好有類同行。
“大法師,雖說你自稱‘大秦景教’,可昔日遠西大秦國早就滅亡,如今苟延殘喘之輩,如今四面皆敵,誰能給你撐腰?”
饒是故土淪陷,也不覺得丟臉,唯獨張德說的這個,讓阿羅本一臉卑怯。但張德說的並非不對,像景教這等“異端”,如果沒有政治巨頭的扶持,就只能指望武力超絕的軍閥襄助。
可惜景教什麼都沒有,而且信衆早就從新羅馬人變成了波斯人。
河中霍拉桑地區諸“司鐸”,其中一早就跪舔大表哥的蘇拉,其麾下各教衆,都是霍拉桑本地土著,甚至連吐火羅人都有。
爲何蘇拉一早跪舔,而阿羅本卻沒有?其中的道理,無非就是“亂世人命賤如狗”,動盪和混亂,使得蘇拉不得不追求穩定。
哪怕這個穩定的力量,並非出自親和景教的勢力,可不管怎麼說,哪怕是獨夫暴君帶來的和平,它也終究是和平。
唐朝勢力第一次進入河中地區,並且深入到了波斯東土,這讓蘇拉看到了不一樣的路,看到了新的選擇。
而他同樣很慶幸自己的選擇,因爲西突厥開始瘋狂“西征”的同時,長孫衝也在狼狽流竄。
好在突厥人終於放棄了不斷追逐,唐軍的斥候部隊也出現在了蔥嶺以西,儘管人數從來都是很少,但“存在”就是一種信號。
而阿羅本貞觀九年受到房玄齡的接見,心理上的感受,怎可能和蘇拉一樣。走上層路線只要成功,就是一本萬利。
直到在張德這裡三觀被摩擦,阿羅本才如夢初醒,深知景教於漢皇而言,也就是個工具,甚至連工具都談不上,只是一次性物品。
當景教人員的“翻譯官”職能被替代後,景教最後的作用,也無非是和大多數拿來試探“臣子”的物件一樣,拿去“投石問路”,或者“碰碰運氣”。
“大法師莫非於心不忍?”
老張笑的有點猥瑣,一個神職人員,居然被一條工科狗“忽悠”,這簡直就是對神學和科學的雙重毆打。各自都愧對了自己的職業……
然而“病急亂投醫”的阿羅本也沒什麼太好的選擇,哪怕明知道張德要“忽悠”,也只能去琢磨這種可能性。
談判雙方,從來都是要有一點交換的,而如何雙方的實力差距極大,那麼一定有一方只能被動地割肉。
本來阿羅本老神父還想犟嘴幾句“老衲對天父忠心耿耿”,可最終變成一句話:“使君如何教我?”
“好說,景教不設偶像,隻立十字。以我之見,可以改改嘛。”
“不可。”
“送客。”
“老朽的意思是,不可有類羅馬。”
“……”
眼見着阿羅本老神父居然進步這麼快,老張都愣住了。孺子可教不準確,老漢可教,老漢可教啊。
過了幾日,阿羅本老神父就準備先去一趟長安,再去一趟洛陽,最後再去遼東。去長安是要跟徒子徒孫通通氣,去洛陽是要找閻立本,去遼東是準備“請陛下轉身”,施展一番手段。
“大人,我們……我們真的要這樣做?”
“教長尚在波斯,等候我輩佳音,若知大人所行,恐有變化啊!”
“司鐸有東行傳教之功,可波斯各都多有譏諷,暗中排擠打壓我輩,已有二三十年。司鐸若是行事外泄,只怕除名就在當下啊。”
聽到跟隨他的教衆如此說話,阿羅本嘆了口氣,但旋即目光鎮定,甚至無比的堅毅:“天下至強至大之國,是何國?”
“我輩自西土而來,唐朝至強至大。”
“那還有什麼疑惑在心中呢?”
阿羅本如是反問,頓時解開了衆人的憂心和疑慮。教派的鬥爭,表面上看,自然只是“理念之爭”,但本質而言,還是“人頭”,還是利益。
“黨而不羣”“羣而不黨”,阿羅本翻翻史書,就悟了道理。
已經是“異端”了,再做一回“異端的異端”,又有什麼好怕的?
老衲對天父忠心耿耿,告於皇天后土!
咔嚓!
一聲驚雷,一道閃電,在阿羅本老神父正內心立下誓言的當口,嚇了衆人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