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長,若在北天竺修建鐵道,百里造價……三百萬貫夠嗎?”
“不夠。”
張德搖搖頭,程處弼爲什麼這麼問,他是知道的。“漢安線”是個模範工程,既顯露了武漢的真正實力,也勾起了無數資金雄厚巨頭的心。
只不過,想要修建鐵路,絕非是湊點人頭就能解決的。從論證開始到正式動工,就隔了一個“崑崙海”的距離。
僅從工人素質上來講,雖說封建王朝的底層大多散漫無知,但因爲文明成熟度的不同,皇唐天朝的刁民,也比“天竺地”的順民好用。
究其原因,“天竺地”的賤民,不管做什麼事情,首先要考慮到的,就是有沒有產生“冒犯”。
這是枷鎖,無形的,看不見的。
而在“天竺地”的不少地方,唐朝內部山頭,還要通過扶持代理人的方式,來獲取更多的“天竺奴”,這是兩難的地方。
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想要通過暴力手段,替代“天竺地”的代理人,那就是直接去做賤民的新主人。這並非不可行,但隨之而來的,要麼換一種體系,要麼就是順應舊時的天竺制度。
前者成本高昂,後者換湯不換藥。
所以進行“天竺奴”貿易的另外一個重要因素,就是把賤民徹底轉移出去,離開原先的土地之後,沒有主人的賤民,就只能靠自己,或者抱團取暖。
當然唐人還有另外一個更加高效的方式,那就是把“天竺地”的種族全部屠戮乾淨,進行徹底的種族滅絕。
貞觀二十五年的唐朝暴力機器,可以做到這一點,但毫無意義。
“眼下修鐵路無甚意思。”
張德對程處弼說道,“天竺諸地想要四方通衢,靡費不比中原要少。但彼處漢胡比例失衡,倘使要修建鐵路,須三十年積累。”
“兩代人?”
“兩代人。”
不管是“減丁”還是“遷民”,本質都是爲其服務的。
以往羈縻統治的原因,是受限於技術條件,而不是統治意願。但隨着路橋技術的跨越式發展,加上更加先進的通信技術,以及更加超前的管理手段,“羈縻統治”通常情況下,只有針對廢到不能再廢的地區,纔會施行。
哪怕是劍南地區,隨着龍昊、冉氏等等勢力帶來的另類產出,比如奢侈品,僅僅滿足於“羈縻統治”,這不符合帝國上層建築的需要。
在豪奢揮霍上面,談什麼滿足個人需求都是假的。就好比,李皇帝只需要一條白老虎皮就夠了,但他會嫌一百條白老虎皮太多嗎?哪怕他拿白老虎皮用來擦鞋,那也是他的事情。
再比如一個新式莊園主,他明明給奴工一天多加一餐,也不會損失太多,但莊園主會介意自己多壓榨幾滴奴工的血汗嗎?
一旦利潤追求成了終極目標,那麼其他的一切人性,都是爲其服務的,都是要爲其讓步的。
“三十年積累,除了調整漢胡比例之外,一應技術上的人才,都要培養累積。一個合格的鐵路勞工,培養起來也要一兩年。但是,培養一個管理這些合格勞工的監工,則需要五年以上的新式教育。”
純粹出賣勞力的勞工,只需要靠瘋狂地擴大生育,就可以做到。
但是,管理這些勞工,讓勞工不要自由散漫,有序地在工段上出賣勞力,就需要合格的基層管理者。
鐵路建設上的每一顆“螺絲釘”,都不是從封建王朝的土壤中挖掘出來的。
“三十年太久。”
程處弼搖搖頭,“不瞞兄長,我是想要給西軍子弟謀個出路。五年十年不打仗,當兵的日子就不好過,難捱啊。”
“眼下要修,也是先修官道。鐵路之事,可以先放一放,不過測繪論證諸事,可以先行。”
言罷,張德又對程處弼道,“五年之內,儘量都遷徙蕃人、獠人、舊時西域諸國百姓南下,如此也是可行。”
“分其田畝?”
“總要誘之以利。”
“也罷。”
兄弟二人也只是先行討論,涉及到具體的天竺大政,若是沒有中央政府的支持,這是萬萬不能的。
而且敦煌宮方面,在消化西域之後,其職能會迅速衰退。尤其是商人把握市場規律是最敏感的,商屯的利潤在衰退,“糧食換產本”的業務雖然還在進行,但很顯然敦煌宮對於糧食的需求在降低。
兵部已經有心把西域駐軍的總後方,從敦煌遷徙到北庭,至於朝廷會不會繼續蓋個什麼什麼宮,那就不得而知。
從翼國公府撤了之後,張德、李奉誡、程處弼三人又找了個地方討論。李奉誡對於天竺的事情興趣不大,他更加感興趣的,就是“國族”概念在他的推動之下,有了新的轉變。
淮揚、蘇杭的地方巨頭,又非常歡迎這種概念。
既能削弱皇權,又能動員更多的底層爲他們服務。
“兄長的意思是,最好讓東南世族願意投資天竺,從旁協助處弼?”
“朝廷威嚴用起來雖好,但也要看時局變化。萬一換了個皇帝,新皇登基的當口,怕是諸事停當,就難以爲繼。反倒是東南世族,如今實力恢復不少,自改元貞觀以來,丁口增長甚是可觀。”
這幾年南方的大型家族,人口增長率都相當喜人。如果碰上好機遇,直接就膨脹爲一流世族,典型就是湖州徐氏。
原本就是個小門小戶,但有了徐孝德和徐惠,直接成爲太湖望族,哪怕是傳統的老大世族沈氏、虞氏,也發展大大不如。
若非被李芷兒一巴掌打回原形,只怕膨脹的還要厲害。
“只怕山高路遠,大部分人不願意冒險。”
遠海航行,如果經驗不夠豐富,死亡率高得驚人。早先探索期,往往十個探險隊的船,失蹤的就有九個,最後一個能回來的,都是運氣好到驚人。
即便是度過了探索期,累積了豐富的經驗之後,也要看運氣。天氣、海流、風向、疾病……每一個變量突然劇烈變化,可能就是全軍覆沒。
東南沿海的豪門,正因爲清楚這些,所以遠比內陸豪強更加謹慎。
無知者無畏,這纔是常態。
懂得越多,越是敬畏。
“同樣誘之以利。”
張德對李奉誡道,“給錢,給人,給船,給土地,給農具,給天竺女子……只要肯去,什麼都可以談。”
除了這些,還有一樣是張德無法親自下場的,這需要用到李奉誡。
那就是“國族”這個概念,李奉誡說大唐的青少年們爲了大唐帝國的千秋萬載咱們下海,遠比張德來說要有用。
老張高喊“爲了帝國”,那是中二病發作需要電療。
李奉誡喊“皇唐興廢,在我在君”,那就是正義的吼聲,忠誠的吶喊……
總之,區別就是有這麼大。
在揚子江下游和南運河兩岸,李奉誡就是“國族主義”的偉大導師,江湖地位非常的超然。
李狂人絕非只會披頭散髮耍帥,他手底下還有一票悍不畏死的“戰鬥編輯”和“戰鬥記者”。
“便是如此,怕也是難,此事,還需要跟進奏院的人議論。兄長還需約談東南世族,不讓點好處出來,他們是不肯出力的。”
講白了,在貞觀朝通過新方法重新振作起來的東南世族,想要讓他們切割一部分家族子弟或者家生子出去,沒有足夠的利益,頂天就是效仿吳縣陸氏,搞個分家即可。
可要是張德給足了好處,那麼大宗幹掉小支,根本毫無壓力。
“分家”就應該爲了“宗家”去死,這是理所當然的道理。
當然在這個過程中,“分家”或許也會爲了搏一個出路,徹底跟“宗家”分道揚鑣。
但不管是何種選擇,都必須要有足夠的利益。
通常讓一個大姓豪門的分支,願意“家於”某地,那必須是在某地有足夠的社會資源供應他們開枝散葉。
歷朝歷代以來,最少也是個XX太守。
也就是說,普通的百里侯,是不能夠滿足豪門胃口的。
“我有一個想法。”
兄弟三人在討論的時候,程處弼往往都是聽,不過這一回,他突然想起了張大素,看了看張德,又看了看李奉誡,“不若將波斯灣大‘塔巴’一事,於彼處宣揚一番?”
“嗯?”
李奉誡一愣,本想說這是無稽之談,但是轉念一想,出神道,“處弼此言不是沒有道理,此舉……有類‘分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