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之公,這些木料都不錯啊。”
江陰來的族人,在滄州見了張德,木工主事見禮之後,便隨同張德,前去三州木料倉。
“五哥也是多禮,自家人,何必親自來?手下那些徒弟,總是要歷練的。”
木工主事其實已經快五十歲,不過論輩分,也就和張德一樣。又在家中行五,得了個諢號“水裡猛士”,十六七歲的時候,也在水盜寨子裡做“元帥”。只因江水張氏又不是靠打家劫舍起家,故而娶妻之後,就在太湖一帶張羅。
他是個短衫漢裡的奢遮人,算是體面的,加上家中又有叔叔張公義撐腰,在太湖水盜裡頭,很有頭臉。
便是去淮南,有些三十來歲的,也曾聽過“猛大帥”的名頭。
這“猛大帥”,便是張五哥了。
“操之公又說笑。”
張五身材算不上長大,站在張德一旁,也就是齊眉的個頭。老張這些年發育的還算可以,個頭挺高,蜂腰猿背的。只是張五杵在那裡,就覺得渾身都有力量。
“有些料子,是虞家拿來的。”
老張說的輕描淡寫,張五聽了,卻立刻反應過來,點點頭:“噢,原來是那位張公的門路。”
那位張公,說的是張鎮周,這人的門路很廣,當年攻打流求,很是搜刮了一批楠木。如今流求北地,還有兩三個寨子,都是前隋遺民的海賊聚落。
虞世南的關係不用多說,南朝隋唐硬扎的很,張鎮周現在還能在刺史位置上呆着,這點面子還是有的。
“楠木拿去造船,有些可惜啊。”
張五搓着手,有些捨不得。
“不去造船,難道拿去修墳不成?還是哪家大戶,又缺了房樑?嘁!”張德冷笑一聲,然後看着鋪設龍骨的場地上正在緩緩滑行龍門,訝異道,“五哥,這龍門是誰修的?這般牢靠?”
“王太史的手臂,操之公也是曉得的,我等都是睜眼瞎,哪裡懂這個。王太史來了一趟,就是……就是元月的時候,就做好了這些東西。然後三月的時候,就搭好了。很好用啊。”
臥槽,老子元月的時候還不知道有三州木料倉呢。王孝通這玩的溜啊。
作爲一個數學家,王孝通對大建非常感興趣。他喜歡算土方用量,喜歡算工地分段所需民夫,喜歡算一艘船用木料多少。
甚至他還在用六分儀算自己的座標……
沒錯,王孝通準備測子午線。
七老八十的人,活的別誰都精彩。
“那船塢什麼時候挖的?”
“二月啊,王太史來了一趟,順便就劃了地,把這船塢指派好了。那邊還設了樁頭,那些樁頭很不一樣啊操之公。都是那個什麼水泥做的,裡面還有鐵料,聽人說是精鋼鑄的,這不是誆人麼?我行走江湖四十幾年,精鋼用在這個地方,這不是趕着腰斬棄世麼?”
五哥,不是我說你,你怎麼可以詛咒王老爺子呢?
媽的,我說之前怎麼鋼材少了不少,還以爲有人走私給高句麗呢。居然……居然用在這種地方!
樁頭用什麼精鋼啊,用竹條就行了啊!浪費,天大的浪費!
“這麼大的地方,這是放二十丈以上大船的吧?”
“王老爺子是照着五十丈來的。”
五十?!
“……”
深吸一口氣,老張總覺得自己兩頭跑的時候,似乎有什麼地方畫風不對。王老爺子這特麼是不拿自己的錢當錢,別人敗家是花錢如流水,這是花錢如瀑布啊。
“五哥,這麼大的範圍,土方得多少人?”
“沒多少,這一塊是轟出來的。”
“轟?”
“嗯。”
張五點點頭,然後比劃了一下,“王太史來了之後,拿了一些瓶瓶罐罐,轟了半天,然後那些石子就碎了,土也鬆了,挖起來鬆快的很。頭半天就在那裡鬆土了,後半天,王太史帶人鋪了不少木板,那些木板上有個槽,然後王太史就讓人把有軲轆的車子放了上去,用鐵鏈連了起來。操之公,那些個鐵鏈,都是好料啊,居然做鐵鏈,可惜了。”
“……”
老張眼睛一閉,總覺得王孝通這個老頭兒肯定是一臉興奮地吼着:“我要揮霍!我要敗家!我不敗家,豈不是太對不起張操之賺錢的才華了嗎?!”
這尼瑪老子有多少家底能這樣敗?
那些預製木板軌,都是準備在礦場和鋼鐵廠還有焦炭廠用的。
結果老頭兒挖個船塢,火藥用上了不說,板軌也用上了?
“王太史真是神人,那些個車子,裝了土石,一車少說也有一二千斤,然後就這麼一頭用鐵鏈連着,有個轉的盤子,好幾只大牲口在那裡繞着圈,居然就幾大車拉着走。太厲害了!”
那是,絞盤都用上了能不厲害嗎?你特麼玩我?!
“那抽水又是怎麼回事?”
這靠人來挑,那得猴年馬月?
“操之公你有所不知啊。王太史來了一趟,他用竹篾編製成筒,敷了一層薄羊皮。那些都是好皮子……”
老張眼睛一閉,“說重點。”
“都是好皮子,然後用油料在外面塗了一層,裡面又用了一種膠,像魚鰾熬的,不過味道不一樣。王太史說,這是阿月渾子的果樹,榨出來的。王太史真是神人啊,除了那些個膠,還用了桃樹的膠,黏了一些牛皮,就在幾個筒子的中間。”
老子的羊皮!老子好不容易攢下來的無花果樹膠!
“然後王太史就這麼用火在一頭烤,烤了一陣子,就塞水裡,另外一頭就出水了。比手提肩扛快多了!”
張五哥很是興奮地述說着老張不知道的一些事情。
很好嘛,熱脹冷縮外加虹吸效應都用上了,這糟老頭兒到底平時都在琢磨什麼玩意兒?
“你們爲啥不用唧筒?”
“這不是費力嘛,王太史說了,這邊水排的差不多,再用唧筒。那唧筒比芙蓉城的厲害多了,出水非常快,也不要人壓水,就一頭大牲口在那裡轉。帶着一個圈,那圈上還有個精鐵做的杆子,厲害。”
曲柄都用上了,你咋不上曲軸造航母呢?!
你特麼爲啥用畜力取水?你應該用核動力啊!
老張突然發現,自己挺悲哀的,剛和河北地頭蛇沆瀣一氣,結果轉頭髮現,自己同僚們花錢的速度,比自己去搞賄賂還要高!
這特麼還不如官商勾結呢。
看着工地這麼的科學,老張不由得感慨萬千,有點理解爲什麼上輩子管財務的爲什麼這麼恨一線工科狗。特麼有多少能給你加倍花了啊。
而且老張相信,就算自己找到王老爺子談話喝茶,估計老頭兒肯定也是一副老夫是爲了你好,所以精益求精提高效率,不用謝老夫,這都是老夫應該做的……
“唉……”
一聲長嘆,張德不敢繼續在工地上看下去,只想回家狠狠地找銀楚幹了個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