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多條鮮活的生命,在武山戛然而止。
“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
武城山下,懷玉看着那一排排擺在地上的屍體,心情無比沉重,這些人在一天前,還是壯懷激烈,想着戰場殺虜立功建業的年輕人。
他們有的爲人父,有的爲人子,既有府兵子弟,也有隴右豪強子,也有是被臨時徵召來的地方鄉壯,此時卻都無聲的躺在那,生命在此終結,劃上了一個句號。
“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屍還!”
“魂兮歸去!”
身爲醫院營的總管,剛打了場大勝仗的武懷玉,此時卻換上了道袍,手執寶劍,在武城山下搭了個簡易的祭臺。
他爲陣亡的唐軍將士舉行超度儀式。
這不是懷玉的主意,而是整個醫院營將士們的請求,戰士結束後,讓和尚、道人做法事超度亡魂,本來也是慣例,如今軍中有個現成的樓觀高人弟子,自然用不着找外人。
大家都相信武懷玉親自做法,一定能夠超度這些袍澤們。
還有一些找不着人的,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如果有戰友確認他們已戰死,便取他們的戎服一件過來,沒確認已死的,則暫時按失蹤記錄。
“魂兮歸去!”
一塊塊大小不等的石片,很粗糙簡陋,上面刻的字也並不是很齊整,由軍中馬周等識字的人書寫,然後士兵們分別拿刀刻記。
魂兮歸去,
“讓弟兄們加緊修建營寨,越快越好,越堅固越好,還有戰場上的那些死馬傷馬,把馬肉都割下來,拿鹽醃、拿煙燻,不要浪費。”懷玉望着對岸依然沒動靜的突厥營地。
聚集一千多具突厥屍體,封土而成。
上面到時還要修個塔,把祭醫院營陣亡士兵的紀念碑文放在塔裡,永遠鎮壓着這些突厥狼崽子。
天已立秋,早晚已經涼快了些,但白天秋老虎依然炎熱,馬肉拿鹽醃漬,再風乾,可依然還是有些變味。
天空捲起烏雲,遮蔽了太陽。
坑長丈二,寬六尺。
現在兩人同住一帳,可樊玄符卻處處對他講起禮來,不可逾越半步,看的到吃不着,十分煎熬。
至於缺了左耳的腦袋,則在那京觀之上,再堆一層,號爲骷髏臺。
他們伏屍二十里,本來懷玉讓就地挖個淺坑掩埋就行,免的滋生瘟疫病菌,但許多將士都要求把突厥人屍體封土築京觀,就壘在新興寨醫院營的戰死者袍澤陵園前。
昨天一個人,今天一捧土。
深四尺七。
“我估計正有一支突厥大軍從蘭渭方向往這趕來,我不知道爲何派了三拔兵去伏羌報信,結果都沒回復,”懷玉望着樊玄符,“我想讓你替我再快馬加鞭去伏羌城求援。”
好在軍營之中,士兵們也沒那麼挑剔,甚至對這異味醃馬肉還挺知足,他們相信總管宣佈的消息,柴大總管的援兵即將到來,所有人都很輕鬆。
這種出奇的平靜,越發讓他心中不安。
但那些士兵甚至民夫,都很積極幹這事,懷玉也沒理由阻攔他們,四百多幸存的突厥俘虜把運來的突厥屍體揹着壘起來,再封土······
“咱們還要再戰嗎?”
中午,繼續吃馬肉,
“戰不戰由不得我們,我們只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淹,起碼得多做準備,增添幾分自保的能力。”
沒有棺木,只以戰場剝得的馬皮包裹下葬,埋上土,然後立一塊石片墓碑,上面刻有陣亡士兵名字年齡籍貫等,將來有條件可以將他們屍骨送回他們家鄉,或讓他們家人來收骸骨。
一身銀甲紅袍的樊玄符做親兵裝扮,顯得極爲英武,那丹鳳眼倒三角背小蠻腰大長腿,像極了倚天電影裡張敏演的趙敏,英氣逼人。
武君威他們甚至下令砍下所有突厥屍體的腦袋,再割下左耳。左耳朵拿鹽醃起來保存,將來拿到行營驗功。
洗淨、淖水,再燉煮。
突厥死者就沒有這麼好的待遇了。
季節不對,雖然用了不少鹽,但醃出來的肉還是不太好,不過也能吃,只是不太新鮮。
魂歸故鄉。
他預感還會有大戰。
衆人意見一致,強烈要求,懷玉也無法拒絕,最後他們把那些突厥人屍體全都給用車馬拉了過來。
幸好這位置選在下風口,距離新興營寨還有些位置,否則這誰受的了。
按關中有些地方傳統習俗,無子三尺九,一子四尺二,多子四尺七,懷玉直接讓給所有戰死者都挖的四尺七,雖然許多都是還沒成親的年輕人。
不過爲了節約糧食,能夠堅持更久,懷玉讓大家這幾天都吃馬肉,把糧食節省下來。
懷玉無奈,“別說那不吉利的話,我只是信任你。”
築京觀壘骷髏臺,埋葬陣亡兄弟,救治傷兵,修建營寨,放牧馬騾,修補鎧甲武器,
火葬需要很多木柴,最後便還是採用了土葬方式。
懷玉一聲喝令,醫院營士兵將這些犧牲的同袍擡進了已經挖好的坑裡。
“派去的輕騎信使一去不回,都派三拔人過去了,也沒有個信,現在根本不知道是什麼情況,難道柴大總管已經回關中了?”馬周也是疑惑。
陣亡的醫院營兵、民夫們,都爲他們整理了遺容,擦拭乾淨身體,甚至換上了乾淨的衣服,只有極少數太慘烈模糊的,用馬革包裹着。
樊玄符一雙狹長丹鳳眼眯起,變的冰冷而又凌歷,“伱想撇開我?休想。”她搖頭,“我會跟你寸步不離,就算死,我也要我們的腦袋被突厥人並排擺在一起!”
懷玉卻覺得不可能,柴紹雖是駙馬,但也是名將,眼下長安也沒危急到那份上,他有個直覺,告訴他柴紹就在這附近,派去的輕騎意外的沒有回來,更讓他堅信這猜測。
儀式這些懷玉倒不陌生,終南山中五年,這些幾乎也都算是學習過。
不得不說,這有點變態。
鄣河東岸,武城山下,懷玉表面上也是一臉輕鬆,跟大家打招呼的時候都是滿臉笑意,可遲遲等不來援兵的他,心裡卻越來越焦急,對面突厥營地越是沒動靜,越發讓他不安。
“柴大總管還沒聯絡上嗎?”
坑是陣亡者同隊人挖的,埋的時候,也由他們的同隊戰友一起覆土。
馬周還特意做了一篇紀念碑文,把這次武城山戰役經過詳細寫明,他的文章不錯,這場其實僅幾千人的戰鬥,讓他寫的蕩氣迴腸,醫院營將士們勇猛形像描繪的很好。
戰場條件有限,無法給每個士兵棺材,更無法將他們送回故鄉,尤其眼下還在打仗,天氣又炎熱,屍體無法久存,極易腐敗甚至滋生病毒瘟疫,只能原地處理,要麼火化,要麼土埋。
軍中缺少調味料,這馬肉燉出來並不好吃,尤其夏季本來就不宜多吃馬肉,容易上火煩躁。
“埋忠骨,葬袍澤!”
漢人向來講究入土爲安。
“你初出茅蘆,就能打出這樣的戰績,已經非常了不得了,你足夠自傲。”樊玄符現在對外就是懷玉的部曲親兵,整天跟着他,貼身侍衛,同住一帳。
“你派其它人去。”樊玄符拒絕,“要麼我們一起回長安,要麼我們腦袋讓突厥人擺一起,反正生死與共,不離不棄!”
碰上這樣的姑娘,懷玉也不知道該說三生有幸,還是九世爲惡了。“我可不想死在這,我還要跟你成親,將來還要跟你生十幾個孩子呢。”
“呸,當我是豬麼,生十幾個。”冰若冰霜的樊玄符也不由的被這流氓話羞紅了臉,嘴裡呸着,心裡卻又十分甜蜜。
愛一個人,不就是要跟他成親生孩子嗎?
不以結婚、生孩子爲目的愛,那都是耍流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