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懷玉沒有留在營中,而是回到渭州城休息。
刺史汪鐵佛給懷玉弄了個宅院,雖不算大,但挺整潔幽靜。樊玄符現在便住在這,女子在軍營之中畢竟不方便的地方多。
小院裡,樊玄符切好了西瓜,醃好了羊肉穿好了串,懷玉一回來倆人便開始烤肉。
吃着西瓜烤着串,再來杯茶,這立秋後的渭州小院中,倒也有些愜意,也讓這連日來驚險疲憊的武懷玉有了幾分放鬆。
“我剛收到長安的消息,我阿耶也領兵出征了,涇州道行軍副大總管,大總管是尉遲敬德。”
“晚了。”
武懷玉搖了搖頭,往烤串上撒了把芝麻,再撒了點扶留藤碎,再刷點胡麻油,動作還挺熟練。
“突厥人現在還在涇州,應當不晚吧?”樊玄符武藝高強,在戰場上衝鋒陷陣完全不輸男兒,但要說這眼光,肯定就不如開了掛的懷玉。
之前李世民一直是安撫建成死黨李藝,也安撫皇帝心腹老臣張瑾,給他們加官晉階,動作很謹慎,就怕動作大了讓他們不安,再引發什麼兵變之類的,可現在官也加了,結果李藝卻還是讓突厥頡利率大軍殺進了涇州,根本沒有怎麼抵抗防禦,張瑾也在豳州按兵不動。
這下李世民也再顧不得這些那些了,去他孃的,還是讓自己心腹大老黑和樊興趕緊上前接管涇、豳。
也有可能是柴紹在隴右打的非常漂亮,如今又抽出隴右精銳去關中增援,這給了李世民更多底氣信心。
“晚了。”懷玉搖頭,如果李世民肯下決心早點讓心腹去代表李藝張瑾還來的及,可現在突厥人已經殺到了涇州,這個時候再趕過去,哪還來的及。
看來歷史上的突厥飲馬渭河終究不可避免了。
只是他如今人在隴右渭州,千里之外,這個時候不管是大家還是小家,都顧不到了。
但願老武能夠讓一家子人去長安暫避吧。
“你不擔心你爹?”懷玉問。
樊玄符輕輕一笑,“我們樊家武陵蠻豪強,世代打仗,我阿耶十二歲就上戰場殺人了,十四歲時我就出生了,他比你可強的多,要不伱以爲我阿耶二十歲封郡公,二十五歲封國公,是怎麼來的?
都是用無數敵軍首級壘成的臺階,論勇武,這次隴右軍中的牛進達、劉蘭成、薛萬徹薛萬均他們比我阿耶都差遠了,就算是秦叔寶尉遲恭程咬金,論戰績本事,也並不比我阿耶強。”
尉遲恭能做涇州道行軍大總管,卻讓樊興爲副總管,不過是因爲他更得李世民信任賞識,是他日夜勸李世民先下手除掉太子,甚至在那天親手射殺了元吉並救下李世民,還在之後持槊逼官。
跟十二歲上戰場,二十歲封公的樊蠻子,確實沒什麼可比性。
樊興和尉遲恭的經歷,也更說明在大唐,本事很重要,但跟對人更重要,如侯三,說來也爲大唐征戰多年,到頭來還是個部曲賤人,人家樊興原來也是奴隸,但他是李淵的奴隸,所以人家爲李淵征戰,直接就能封公。
侯三卻只得老武給他買了個老婆,分他五十畝地種。
侯三給武士恪當了十年奴隸部曲,仍是賤民。跟着懷玉一個月,就當上九品隊副了。
尉遲恭投唐晚,跟樊興、秦瓊他們以前根本沒得比,連個男爵都沒有,還不如牛進達、劉蘭成這男爵子爵,可人家臉黑心辣,能幹逼宮殺王這樣的事,所以現在紅的發紫。
相比起那些老魔王們,懷玉終究還是太嫩了。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們可以一直呆在這隴西,”樊玄符望着情郎滿眼裡都是她。
“我明天出發去鄣縣鹽井寨。”
“那我收拾一下,跟你同去。”
“那邊聽說不太平,你要不暫且留在這裡。”
“你去哪我便去哪,”樊玄符十分乾脆,都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千里迢迢追隨情郎而來,不就是爲了長相廝守麼。
“要不,今晚一起吧?”懷玉牽起她的手,期盼的望着她,難得這良辰美景。
樊玄符看着他,輕咬嘴脣,似是心動,可猶豫了下,最後還是搖頭,“我還沒準備好!”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吃多了烤羊肉串,這晚上格外的燥熱,懷玉不得不中間還起來衝了回涼水澡。
而西廂房裡,燈也亮了一晚。
兩人都沒睡好。
天明,懷玉回營,樊玄符也收拾好了東西跟着一同,她恢復男裝,身份又成了隨營商人。
她原來的九個隨從,都是樊家部曲,如今都跟着懷玉立功,補選爲渭州府兵了,甚至有兩個還得授九品隊副。樊玄符這三天,便又在渭州招了一批掌櫃夥計和護衛,還買了幾個奴隸,她的隨軍商隊倒是又興盛了。
“二郎。”
營門前,武懷義、程處默還有汪達、盧懷讓等都在等他。
武懷義現在是渭州平樂統軍府別將,得留在軍府訓練新兵,他現在跟程處默搭檔,是程處默的副手,武君仁、君義兄弟倆,也在平樂府。
“真捨不得分開。”懷玉上前抱了抱兄長。武懷義隨盧寬來隴右宣旨,本來他職責是護衛盧寬的,可聽說懷玉要帶兵上陣,他毫不猶豫的便去請求加入醫院營。
甚至這個百騎還甘願做懷玉的助手。
懷義如今升爲從六品上的下府別府,也算是機緣巧合趕上了,搭了趟懷玉的順風車,“我倒是願給二郎做鎮副,這樣咱兄弟就不用分開了。”
武君威笑着道:“大郎你可莫要搶我的位置啊,這醫院鎮副我也是拿命拼來的呢。”
“我拿平樂府別將跟你換。”懷義笑道。
“那我倒是願意,朝廷不會準啊,你那可是從六品下,我這僅是正七品下。”
程處默今天還算精神,身上的紗布也拆掉許多,只是左眼還有些見不得光,用塊黑眼罩蒙着,現在不像北極熊倒像是個海賊船長。
“瞧你們這樣,搞的好像要分開十萬八千里似的,我們平樂統軍府地團就在鄣縣,鹽井寨就跟鄣縣城隔鄣河相望,相距不過二里地而已,以後還不是天天能見面?”
州縣有境界,統軍府有地團。
府兵的戶籍隸屬於州縣,但軍籍隸屬於衛府,統軍府所轄之地稱爲地團,渭州有四縣,也恰好有四個統軍府,所以基本上渭州四統軍府的地團範圍,跟縣界是重合的。
甚至四個統軍府也都駐於縣城中。
平樂統軍府就駐在鄣縣,其地團範圍也就是鄣縣境,整個縣境都是他們的防區,府兵無公事,不得私自出地團,否則要杖一百。
雖然按制度,平樂統軍府跟醫院鎮隸屬兩個系統,互不統屬的關係,醫院鎮的兵來源於四個統軍府輪換,但卻沒有統屬關係。
懷玉統的醫院鎮歸秦州都督府統領,渭州刺史有一定的監管權,而平樂統軍府卻是隸屬於十二衛中的右衛,渭州其它三個府,則有的隸左衛,還有隸左右驍衛的。
都督府和刺史都無權直接統轄統軍府。
當然,因爲平樂統軍府和醫院鎮都駐於鄣縣,萬一鄣縣出現羌人做亂,或是有人造反等緊急情況,平樂府也可以不等魚符、軍令,便直接出兵,平樂府跟醫院鎮可以協助平亂。
平樂府有八百府兵,醫院鎮五百鎮兵。
但懷玉的鎮兵是從四府中抽調來的,這些兵在醫院鎮時聽懷玉軍令,當值結束回到平樂府,就得聽程處默的。
平樂府原本就是負責鄣縣、鄣鹽、鄣岷鹽道的,可現在府兵傷亡嚴重,這次進行了大補血,新兵很多。
在渭州新補充的平樂府兵,也將在程處默、武懷義帶領下,與懷玉的醫院鎮一起去鄣縣。
說來現在他們關係很複雜,懷玉的醫院鎮兵是從四個統軍府抽調來的,而四個統軍府大半的兵是在渭州新補充的,其中有兩千來自懷玉原來總管的醫院軍。
都是些熟人。
現在平樂府六百多人,醫院鎮五百,盧懷讓這個行營行軍參謀也將同行,他領着大批戍卒一同前往鹽井寨。
那些所謂的戍卒,有千人是突厥俘虜,還有一批秦渭監獄裡的犯人,他們被髮配往鹽井塞熬鹽,也有去築城修堡的。
同行的還有一批徵召的百姓,他們要分配到醫院鎮下的烽鋪裡做烽子,守烽。
來時一路艱辛,幾番血戰。
再走回頭路,輕鬆多了。
醫院鎮五百兵,都是精挑細選的,沒有傷兵,原醫院營的那些騾馬裝備,懷玉當然也不會客氣,自己醫院鎮優先挑選留用,留足了才把剩下的給程處默他們。
所以這回出發,一百騎兵,倒是有三百匹戰馬。五百鎮兵,卻是十人七馱,隊副以上軍官,不論步騎,都還有坐騎。
盧懷讓把徵來的烽子三百,都充做醫院鎮的輜重兵,推車趕馬運送器械、糧草。
侯三現在是隊副,充當懷玉的護衛隊長,許二愣沒得到官職,但他補選爲府兵也很滿意,這次也抽到醫院鎮來,做了侯三副手。
兩人各披一件明光甲騎着匹突厥馬,雖然這一路行軍不會有什麼危險,可兩人卻仍要披甲護衛左右,懷玉覺得他們可能只是更想炫耀,特別是年輕的許二愣子,耀武揚威鼻孔都要朝天了。
馬周也騎着匹突厥馬,卻已經沉穩淡定許多。
陳興這個倉曹參軍,則在跟樊玄符新僱的商隊掌櫃商議把士兵們的錢財,放貸給隨軍商隊做買賣,計劃到了鹽井寨後一起製鹽賣鹽大計。
樊玄符堂而皇之的騎馬跟隨在懷玉旁邊,現在營中不僅懷義知曉她是榮國公樊興之女,程處默馬周陳興武君威等懷玉身邊的人,都知道這位玉面郎君就是名滿長安的母大蟲了,大家對他們勾搭在一起的態度,更多的是對武懷玉的佩服,畢竟能讓長安母大蟲這般死心踏地千里追隨,那可真不是一般的本事。
程處默不時看看樊玄符和武懷玉,在馬上長嘆短籲的。
“大郎何故嘆氣?”幾名程家部曲問。
“你們沒看到麼?我阿耶可是一直想要武二郎做我程家女婿的,可現在被那樊家母大蟲捷足先登了啊。”
程家部曲們也一齊嘆氣,“誰能想到這母大蟲這般豁的開,千里追尋呢,早知道,大郎你也把咱家小娘帶一個出來啊。”
“說什麼呢,我們程家的姑娘那都是在深閨中學習禮儀女紅的,那是大家閨秀,誰跟這母大蟲一樣在外拋頭露面啊。”
一名老部曲笑着道,“也是,咱家小娘子沒有一個學得騎射本事的,真出來了也打不過這母大蟲啊。”
“咱夫人那也是士族門第出來的,自然是教小娘子們詩書禮樂,哪會教騎射啊。”
“可惜了,武二郎要是能做咱程家女婿,那真挺好。”
幾個部曲的話,讓程處默越發鬱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