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七章 中秋、和平

若按照程老爺子的解釋,武將的心願就是碰到個旗鼓相當的敵手,同歸於盡?按這個邏輯推下來的話,文臣就得找個文采出衆的對手詩賦對放,臨終前轟轟烈烈如對穿腸那般?

上官老伯顯然有不同的理解,作爲一個能臣兼天門九段,他認爲在適當的時候大肆欺負弱小晚輩比以上兩種死法都盡興。人家都蛐蛐咬得要死要活,他卻在場外另闢鼷徑地扯我們推起了骨牌,可憐我那蚌精心挑選的各路將帥毫無用武之地,幸運的血鉗淡紫大將軍果然死得其所,不至於默默無聞地終老於蛐蛐罐內。

“子豪手乞好啊,再來,再來!”上官老伯興起,面色紅潤,搓洗堆砌指法如電,大發神威。

手氣好,好很!一早上就得了這一把便宜,贏了那麼點不夠上官大人塞牙縫的,富人吃肉,還不叫咱這叫花子喝口湯了?

裡面最痛苦的莫過於曹均,本來好好的和程初混場子扯關係,一圈轉下來臉上樂得開花,如魚得水般的模祥,能和這蚌軍中大佬、骨幹成員們一場子嬉戲實在不是他這個嶺南來的督衛敢想像的。

於是……悲劇發生了,曹均雖然跟了程初混,可人還是很忠義的,骨子裡可能認爲是我的人,有今天這麼個機遇也是我的擡愛,見我這邊推骨牌,很自然地朝我身後一站,彷彿給我觀仗暸陣般的架勢。

“這位小將軍貴姓啊?”上官大人才得了連莊,心情好,凡是周圍喘氣有動靜的統統是將軍,反正今天軍武里人多,怎麼叫都錯不了。

曹均就吃這一套,上官儀的大名如雷貫耳,這麼多人物面前當衆喊他將軍那是怎麼死都值了,休克,哮喘,凡是能發的病症都齊過一遍,大夥推了兩圈才從他哨裡蹦出個‘曹’字。

“哦,曹將軍啊,久仰。失敬。”老頭一邊起牌一迫敷衍,眼睛專注地蹬了下首鄭弘表情嘴裡都不如道自己說啥。

曹均輕微地晃了幾下,不傀是舟船上混皇糧的,沒栽倒就算下盤牢靠。

幾廂一翻牌臉,上官大人吃上殺下,竹籌朝跟前攬了一堆,老臉擰成包子般結構,笑得暢快啊。客氣地吩咐下人在他下手加張竹墩,親手給拂了拂,親切對曹均道:“快坐,多一人多份熱鬧,站了看無趣之極。老夫的莊,這就給曹將軍添牌。都來,都來!”

沒來及制止,曹均已經魔障般在上官賭神下手坐穩了,鄭弘不由鬆口氣,不用被那雙凌厲的老鷹眼死盯了打量,我和程初均無奈地搖搖頭,又來個添菜的。

曹均明顯沒有在座各位的經濟條件好,一把牌後就反應過來,雖然沒有賠莊,但進出的籌碼不是他一個邊防戰士能負擔起。走是走不脫了。這時候起身惹了老令官發怒活着再沒意義,可剛上場子就舉債有點說不過去,悶個臉拿了牌沒勇氣翻,那邊老頭還催促,“過場子着急,少磨時辰,死話就一下子,快!”

唉!抓一把籌碼給曹均暗地遞過去,收場的來了。飯時到了,程府裡排下筵宴請與會者入席,看來是解脫的時候了,兄弟幾個能鬆口氣了。

上官老先生是個認真人,在他看來文人就得有文人的風骨,“這邊諸位詩意正濃,葷腥下肚難免亂了思緒壞了興致,不妥,不妥。”他不站起來大夥也不好意思挪窩,推天門都推出了詩意的人是不好得罪的。

“這樣吧,這裡景緻獨特,酒菜不妨送過來,石桌藤椅,小苑竹林,與諸位小將軍豪飲暢談,必思若泉誦,佳作連篇。”

終於明白上官丫頭是怎麼走失了,記得憨過臺賞菊時候內府下人也是這麼傳達上官大人指示的,當時不知情,還真以爲老頭暢遊詩海一時疏忽,半天是這幅情形。四下張望,果然又沒了小人的蹤跡,看來是丟慣了,上官丫頭一身野外生存的絕技就是在這種環境下練就的,殺個把免子而已,下次她說殺熊我都不驚訝。看來今天是不能善了了。

趁這空檔,我一把竹籌已經暗地遞給曹均。翻牌,公母牛一對,殺老頭個正着,賠了下手鄭弘的‘行路虎’,除上官老頭外皆大歡喜,看來曾均上場給大夥帶了東風來,應該繼續。

果然變了風向,曹均不愧是混海邊靠風向吃飯的,比陸軍這幫酒囊飯袋生猛多了。還不獨,吃上必然賠下,一看就知道是無產階級代表,分田地吃大戶不忘階級兄弟,上官老財一早上的戰果就這麼一點點被分攤殆盡,弄得我滿肚子詩意,老地主一臉絕望。

“咦,俺家綰綰呢?”笸籮裡竹籌已經打底了,恰到好處地想起自己孫女來,懊惱道:“怎麼又跑丟了!”

身後傳來個熟悉聲音,“倒是來看看上官大人的世佳作,卻是老老少少一夥子約酒賭鬥,今日上官大人手風不順啊,要不要我這邊幫個順風?”

“見過長公主殿下!”一夥子扔了骨牌趕緊行禮。蘭陵這邊住得近,兩步路的熱鬧肯定是要來見識見識。

清爽的淡綠杉子配水藍褶裙長短有致,勾勒出傲人的身材;走銀邊的墨綠披肩上墮馬髻懶散地蓬在一例,襯着細嫩紅潤的臉盤說不出的妖嬈;桃紅的天星墜搭在額頭上順了耳畔拉起幾條細銀珠流蘇輕輕搖晃着,讓面部表情更加生動迷人。一手裡領了失蹤已久的上官丫頭,上官丫頭手裡還拿了個裝滿竹籌的笸籮,怕有百十來貫的樣子,倆人站一起很有意思的組合。

在蘭陵身上找不出歲月留下的痕跡,每次公衆場合裡都和當年曲江時候一樣的風姿綽約,萬衆矚目長公主的身份在她身上得到了完美的詮釋,和私下裡楸了肘子讓我負起父親職責的那個娃她媽判若兩人。

“吟詩,呵呵,因詩之餘……”上官大人本以爲這邊除了武夫就是紈絝,沒想到會有這麼尊貴的人出現,自己在賭桌上醜陋面目被抓了典型,堂堂西臺侍郎郎領中書令在朝上也是說一不二的角色,被長公主抓賭當場的佳話往後流傳出去可活不成了。

程初沒想這麼多,眼珠子掉下來砸了腳背般的股勤,蘭膝說要幫個順風他就拉桌號加扳凳,只怕今天蘭陵走得早了丟瑰。喊下人過來換五百貫籌碼全堆蘭陵面前。崔彰明顯也是個見火起風的主,搔首弄姿資之餘將上官大人在牌卓上欺壓良善行徑娓娓揭露,還扯了老實的鄭弘一搭一合。唯獨曹均有點短路,在屯門時見過蘭陵,可這能近距離坐了一桌上賭錢……恍若夢中,智商降至冰點,一句客氣的話都沒有。

蘭陵給老令官面子,大方地坐了桌前。沒人取發牌,我倒是無所顧忌地伸手搓了起朱,蘭陵也趁機緩和下氣氛,拉家常的口氣問道:“子豪最近忙蚌什麼?”

“拐人!”上官丫頭靠坐在蘭陵跟前先替我回答了。

“哦。”蘭陵笑起來,給丫頭扶在腿上逗弄道:“丫頭說說,拐什麼人來着?”

上官丫頭環顧一圈,着重給我挑了挑眉眼,摟在蘭陵肩頭,貼了耳朵細聲傾訴起來,一會指指我,一會又拿了鄭弘給的短刺在蘭陵面前晃兩下,嚇得上官老頭趕緊賠罪,想給孫女手上的利刀奪下來又怕衝了長公主大駕,焦急無措的模樣看得大家直解恨。

“呵呵……”蘭陵邊朝上官儀招手邊聽得笑,臨了喜歡地捏了丫頭的鼻子拽兩下,“可是個古怪小人,你就這麼跑着,還不許人給你拐了去?”說着拿了小人跟前的笸籮翻了翻,一汪秋波朝我丟了過來,“所以你就趁了人和你爺爺賭錢,拐了人家的蛐蛐給你贏這麼多,往後添嫁妝都足了,不傀是上官大人調教的好孫女呢。”

“啊!”我和上官儀同時驚呼,寶貝蛐蛐啊,就這麼給上官家當了僱傭兵?起身就打算朝外奔。

“沒大事,看子豪急的。”蘭陵笑着朝我招呼一聲,“來的時候就看一堆堆擠一起,這一分開啊,裡面個小丫頭正和程老國公峙氣呢,你那貪財小姨子兩邊收錢,算起來要不是我給扯走的話。”嫵媚地掃了程初一眼,“德昭,程家基業這就一半姓了陳,一半姓了上官,你往後可包不起這閣那樓的場子了。”

衆人鬨笑,程初更是樂得前仰後合,小丫頭還一氣將笸籮裡的戰利品表功般朝爺爺懷裡塞,乖巧的依偎着蘭陵貓着臉笑的精靈。

算了,反正過了中秋的蛐蛐再無用武之地,隨老四那邊鼓搗去,這邊氣氛正好,有蘭陵在總是那麼熱鬧。

“和這小人投緣,既然家裡過得憋氣,常朝我那邊跑跑。”看出來蘭陵對上官丫頭上心,甘蔗還小,我這邊又不能天天陪了身邊逗悶,有個小小人陪了說枯倒是個解煩的辦法。

上官儀捋了捋花白的鬚子,遲疑了陣,“就怕這孩子性子刁鑽,惹殿下不快。家裡也是雞犬不寧的,老漢若不帶了身邊的話,還真不好管教。”

蘭陵捏了小丫頭下巴晃了晃,笑道:“還是個匪氣的,這正好,我這邊可得好好預備個法門,看看是不是能翻了天去。在你爺爺跟前不許遭謊,說說幾歲了?”

“十歲!”

“過了秋上就六歲了。”上官儀愛憐地看了孫女一眼,“還十歲,十歲就該給爺爺這老骨頭拆散了,還不快給殿下賠罪。”

“剛好。”蘭防欣喜地點點頭,“上官大人朝務忙時就給她送我那邊教養,雖說學識上比不了您那般淵,總能應付個寫寫畫畫,六歲個孩子還招架得來。”沒等老頭反應就一幅定了的模樣站起身來,“前蚌日子忙,總是少了禮數,嗣業回來這麼久了也才見一面;鄭將軍可謂勞苦功高,沒您放馬血戰那一場還不定能不能有這局面;世人到是常見,總是讓內府幾個主管聞風喪膽,後面指望你們這蚌財主時候多呢,說話遠洋的船隊就回來了,該出錢時候一個也別跑。這邊德昭和子豪鄰的最近,就不多說了。閒來多走動走動,往後家裡推門就來,可別重了身份淡了人情。”朝曹均看了看,“是嶺南來的曹督衛吧?京城裡若有不便,這跟前哪個都能伸上手,都不是省油的燈。好了,我這邊轉轉就走,你們接了鬧去。”說着給丫頭遞了爺爺,親切地在小臉上拍幾下,飄然而去。

第一界蛐蛐會舉辦得非常成功,時值中秋,玩樂之餘回家團聚賞月,心情巨好,尤其贏了錢露了臉的如老四之流。

她趁我不在將我三十多員猛將悉數私售出去,贏了抽頭,輸了租金照付,坐地無本生意做得的紅火,光抽頭就不下二百貫,全換了一水的小銀錁子僱馬車裡數得高興,也不說給我分點,臨了謝都不謝。

“十兩。”進府前良心發現,捏了幾枚塞給我,見我面色難看又加了一兩。

“寶石還我。”

又加了二兩,只口不提寶石的事,歡天喜地地進去了。

穎和二女等了過節,後宅裡預備得豐盛,三九已經開吃了。塵了地窖裡取的面瓜上,倆腳丫子各踩一個酸石榴,耍風火輪呢?

“張家送了禮來。”穎挺高興,頭一次在節氣上收表親的禮,“隴右上也押了蚌東西過來,二哥信裡還提到明年朝廷開始徵官棉的事,看能不能……”

“暫時別想,工部有官家作坊,肯定不會放到咱家加工。”官官相護,連內府都攬不到手的生意,工部的作坊現在經營不善,就指望明年辦官貨的款子翻身,誰敢搶就能上門來拼命,不惹那麻煩事。

“那這次咱家可什麼都沾不上了。”顆有點失望,給九斤從面瓜上抱過來擦臉,“皮貨給了內府,棉貨給了工部,那翻臉的怪帽子可是您先戴的,這就讓內府拿去賺錢了。”

“暫時的,着什麼急。頭幾年輪不到旁人,再過幾年你不找他,他也找你了,信禾?”

“不信。”穎夾開個核挑遞給我,“這次隴右採辦那麼多織機、勞力,可下了大本錢,二哥有點擔心,怕打理不好壞了親家關係。”

“多餘。”添織機買勞力是我拍板的,帶銅件的是貴一點,可一下給效率提高不少,划算。“我晚上親自回信,什麼大不了的事,虧也虧不死,至於壞了親家關係?”

正和穎閒扯着,老四扯了二女跑過來,混了幾筐瓜果回家過節了,看樣子是不準備再給我分賭資,有點失望。

“光憑咱一家還是有點單薄了。”穎給懷裡九斤交給二女,“夫君有沒有想過學內府在遠洋上那祥,把蚌股份推出去換了錢正好把作坊擴充下,也不用老是自家掏錢,老看內府和工部眼色。”

“小有小的好處,你不懂。”現在正是萌芽階段,受各方不穩定因素影響,計劃跟不上變化,王家沒有內府那麼大底氣,也沒工部純官方背景,產業結構過早定型有利有弊,往後一旦有什麼變動就有可能前功盡棄。“水深的地方別人先去趟,大風浪他們先經歷,咱現在就這岸邊轉轉,一有動靜利馬掉頭。”

“話是這麼說,可船大終究穩當。”穎有點猶豫不決,“泰家、程家夫人都多少暗示過,咱家只要開這個口,他兩家的錢就立刻籌齊,總是栓了一起牢靠蚌。”

“曹操這麼幹過,牢靠是牢靠,一把火燒乾淨誰都跑不掉。”權衡下利弊,這帳如今算不來,什麼都可能發生,這幾年裡變數太大,一旦東邊用兵就可能影響到織造業,是好是壞還不敢肯定,還是一步一個腳印發展的好。“別急,再有這話就給兩家夫人說清楚,不是王家不肯,等東邊有了定論再商議不遲。”

穎點點頭,拍呼二女過來吃團圓飯,有九斤跟前鬧着,一家裡和和滿滿的舒心。切過的月餅給管家、賬房、達萊都送過去蚌,都是王家一分子,少了誰都覺得禾妥。月餅不錯,看來南晉昌的糖霜生意做得火爆,甜得人發膩,小心啃了外皮上一層,餡偷偷丟給腳下的旺財。旺財剛伸嘴接住,天際忽然傳來一聲悶雷,嚇得夾了尾巴縮到石桌底下。

二女給九斤緊了緊,狐疑地朝頂頭望了望,晴朗個夜空就一個碩大的月亮掛得穩當。

“這蚌日子雷多,中秋裡響乾雷可不常見。”穎起身朝南邊望了望,“沒見雲彩過朱,鬧鬼呢。”

沒鬧鬼,也不用給她倆解釋,南門外的火器監里正如火如茶地搞試爆呢,最近越來越頻繁的聲響讓人有點不安,強大的唐帝國對領土的慾望永無止境,工部的曹老伯連中秋都不讓大夥休息,卯足勁想在東邊一展身子。難道這年代的人就不懂和平二字?人秦始皇都懂了,說了,就是不殺,光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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