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0-7-7 16:39:03 本章字數:7662
客氣,面對李義府的拜訪,除了客氣還是客氣。兩人從頭到尾都沒有觸碰過錢莊的話題,他想聽我的見解,我也需要知道他的想法,可兩人都不願意將自己的觀點先暴露給對方,於是就這麼笑臉相迎,歡言相送,我甚至給李鍋鍋送過了木橋,並站了官道旁一直注視了馬車消失在視線中。
哈哈……開心很。終於可以笑了,一直想笑,憋着,估計李義府現在在馬車裡已經笑得顛三倒四。都實在人啊!
若存了是非觀念來看,李義府這人實在不算個好的,而且他也知道我不會認爲他是個好人,也從不認爲我是個好相與的良善之輩。越笑得暢快心裡越是提防得厲害。尤其我這種沒有明顯政治目的的人更讓他頭疼,敵我不明是個關鍵,這纔是最致命的。
很佩服他,若拋卻各自所站的立場,我和李義府絕對是知己。我不過是想想而已,可李義府甚至已經承認我倆是知己了,一樣的假笑,一樣的心口不一,空洞的言語間卻能形成熱烈的會談氣氛,英雄啊,惺惺相惜之情盡在胡言亂語中。
留名的清官也罷,重利的貪官也罷,皇家搞分化平衡也罷,只要有圖必有短,相互糾纏的利益關係給李義府寬鬆的施展空間,他就是靠權衡錯綜複雜關係活着的人,他知道在什麼時候用什麼辦法站什麼隊伍,不會錯。這就是才能,是比文韜武略更難掌握的一門高深技藝,我一輩子都達不到李義府的境界。絕大部分人沒有這樣的天賦。
“夫君要小心這個人。”自從老四失敗的婚約事件後,穎一直對李義府耿耿於懷,加上外面對李鍋鍋不公正的評價,已經將李義府列爲王家最不受歡迎的人名單。
“小心什麼?”笑笑。穎的話是對的,放我給兒子也得說這話,可我有把握能和李義府友好相處下去。很奇怪的感覺,和劉仁軌一起就沒和李義府那種共鳴。老劉拼命將自己遮掩起來,醜陋的內心被正義十足的外表包藏住,這就是大義凜然的真實註釋。我甚至認爲李義府更豪氣些,至少笑起來顯得很豪氣,那麼豪爽純良的笑容能出現在狠辣陰毒的人臉上,這該是多麼偉大的演技啊。“防備而已,知道他危險我纔不會身陷險境。”
穎恍然一合掌,“對!您是說二女?”
“抽你啊。”這婆娘,怎麼拿自家裡人比劃,二女就是再怎麼都是個好姑娘。“下次不許。”
“你擔心了?”
穎看着我,沒正面回答,“您說今年裡可能南下巡視,這是好事,說明朝廷對夫君的厚望,妾身該高興纔是。可……”
“二女?”
“沒您在,妾身降不住她。”穎有點擔心,表情變得不自然起來。
“一天又打又罵的,昨還被你抓去抽了幾雞毛撣子,她怕你呢。”
穎搖搖頭,“二女大了,雞毛撣子妾身隨時都能抽她。可只是抽抽而已,她心裡清楚,妾身心裡也清楚。以前抽完人還躲躲閃閃的心虛,如今撅個屁股抽幾下就沒事人,該在外面興風作浪的時候絕不會因爲怕抽雞毛撣子手軟。您明白妾身意思不?”
“哦,這樣啊。”笑了,站穎的位置擔心是對的,二女這幾年早就不是陪嫁丫頭的想法。穎覺得二女如今已經有和她齊頭並進的趨勢。尤其王家外面的產業越來越大,二女水漲船高,權限越來越大,大到足以影響王家的興衰。笑問:“那按照你的意思呢?”
“妾身也沒有什麼想法,還得您做主纔是。”穎抱過一打帳本翻開讓我看,“如今胡先生的帳目後面都有二女的戳子,也就是家裡的進項都從二女一人手裡過呢。”
正常,我就是這麼打算的,胡帳房的權限一直由二女監督,對這點我很放心。不是說二女權利大,是我不願意讓胡帳房過於膨脹而已。笑着指了指帳本,“你也可以在後面加上自己的戳子嘛,管總帳的,誰也和你叫陣?”
穎恨得朝我掐了兩下,“怎麼就沒聽懂妾身的意思呢。妾身是怕您不在家的時間二女幹了不該乾的事情連累了家裡,她外面什麼謀劃您掌握,可您不在的時候誰來掌握?”
“你啊,哈哈……”穎的意思我明白很,這是讓我起話頭呢,說來說去,就是要二女什麼事情都和她商量,沒有她拍板就不生效,壓住這一頭就在沒後顧之憂了。大笑,“家裡我最放心你,外面我最放心二女,你倆要多商量。你不是一直等這話呢?”
“嗯!”穎被我說得不好意思,狠狠點點頭,大紅個臉朝我身上撕扯,“女人家的心思,沒您這麼笑話人的。”
給穎禁錮住,安撫道:“該放心的你放心,該操心的**心,不讓你委屈。這是倆婆娘,人家娶七、八個的還不活了?咱倆還有什麼不好明說的,非得拐彎抹角。”
穎羞澀地看我一眼,難爲情道:“妾身存了私心,您別見怪。心裡發亂,怕您走開了沒依靠,說不上別的。”
點點頭,“我心裡有數,二女心裡也有數,你不擔心。”
二女什麼想法我最清楚,丫頭年齡大了,可心裡話從來不瞞我,總是拉我去花園裡偷偷講述些邪惡的怪念頭,她習慣跟前有我聽她說話,享受無拘無束敞開心扉的感覺;我也很喜歡做聽衆,二女不囉嗦,根本學不會囉嗦,每句話都代表了心裡真實的想法。直白的表達方式總能讓人聽得心驚肉跳。
今天下班時間沒到,老四就風風火火地衝進澡堂,幸虧我衣裳才脫了一半,老四被嚇壞了,倆人衣衫不整地爭相出逃,倉促中對老四喊道:“我跑,你留下!”倆人這情形一起跑出去簡直就是自殺。索性沒人看見,也許有一個……發誓下次不會這個時間再進澡堂,毒誓!
“笑!”揪了二女耳朵拽過來,太尷尬了,輪圓了朝臀上連續幾下,“明知道今天回來早都不說進去看看,明顯故意的!”
二女還笑,笑不停,一個打一個笑。嚇得旺財對針鼻叫喚。沒臉見人了,這事鬧得,踢了針鼻幾腳抓個點心撒火,“夫人呢?”
“去水渠上了,吩咐妾身招呼您用飯。”二女想把表情平和一下,可見我嚼點心的架勢就忍俊不住,只好捂個臉不看我。
“用個屁飯。都不許吃!”說完自己忽然也樂了,和二女倆人面對面大笑,扶了牆朝地下出溜。指了二女鼻子笑罵:“你這壞女子,坑人老四!”
說着整理下衣衫,朝二女腦門上拍了拍,“出去走走,我這幾天躲起來不見老四,下不爲例!”
二女歡快地點點頭,叫我稍等片刻,手腳麻利地準備了點簡易吃食拿籃子兜好,還不忘給針鼻、旺財也準備了一份,喜滋滋的和我出門。
“前兩天就那上面吃的,今換個地方。”喊了倆瘋狗回來,思索個好地方吃晚飯,莊子上下就那麼大,該去的地方都去了,很難啊。
二女左顧右盼的沒個主意,倆狗已經等急了相互廝打起來,我扔個土疙瘩砸過去勸架,不經意順了土疙瘩的方位望了眼,心裡馬上有了去處,“墳塬沒去過,咋樣?”
二女愣了下,緊跟了點頭,挽住我胳膊朝王家祖墳方向奔過去。
到底是二女,若在穎跟前說這話就挨掐了,跟祖先安寢的地方野餐簡直是大逆不道,這點我從沒忌諱過,要知道春日的墳塋景緻最好,以前總驅車數十公里去鳳凰山墓園裡賞景,順便弄個燒烤啥的。
祖墳有講究,一般都是掐風水算方位的,能把墳頭安置在自家莊子裡的不多,從這一點就能看出王修爺爺也是個戀家的好人,莊子的西南角地勢稍微高些,安寢在這裡能縱覽莊子全貌,也算是長輩對後嗣的掛懷之情。
有專人看守,一個小小的磚瓦院子裡住了一家老少六口人。看墳的有個好處,墳塋內地空地上可以耕種,打多少糧食都不用繳租,這有個說法叫養地,墳塋內地裡出產越豐富,就意味了這裡風水越好,還不浪費耕地。
看來這些年墳塬的收成不錯,和莊子別處沒有區別,也是多半的麥子少半的油菜,青青黃黃的連成一片,和遠處的樹木融在一起。田地沒有分隴,看不到分界,長長的田坎一口氣走過去心情舒暢。
和別處不同,寂靜,除了兩條狗的喘息聲,再聽不到別的聲音。看墳的老人家遠遠看見我,不明白我的意圖,見二女挎了籃子來以爲要祭祀,話也沒問就跑回院子拿了紙、蠟出來,看我還有沒有別的要求。
收了紙、蠟,滿意地打發走,不打攪老人家過日子,領了二女朝王修爺爺的超級大墳塋上去,香臺的長明燈裡油灌得滿滿,順手點了蠟燭恭敬地插上香臺上。二女有點不知所措,拿了黃紙看我,別一隻手裡還提了食盒。
“清明時候你不是來了麼?”笑着摸摸二女腦袋,踢過了香臺邊壓黃紙的青磚很愜意的靠了個石俑坐下來,給二女指了指香臺通往祭臺的石階小路。
“不合適。”二女搖搖頭,輕輕給黃紙遞我手裡,“女人家上不去,您爲難妾身了。”
“笨的,你不會朝路上一扔,”笑着敲敲身後的石獸俑,“都是自家人,誰還怪你身份?往後我死了,得把旺財的模樣刻出來站墳塋前面,還有墩墩的。”愉快的指指由東朝西的排列次序,“我該埋了那邊。”
二女聽懂了我的意思,一路小跑的奔上去給手裡黃紙漫天一撒,回來的時候還不時扭頭看看後面,小模樣變得莊重,輕輕依偎了我坐下來。
“你們忌諱多,要不咱倆上祭臺去吃東西才美。那邊高,景緻好。”說着拉過食盒就準備開始。
二女忽然將我扯住,搖搖頭,輕聲道:“夫君,這裡不合適。”
“哦?”我覺得很合適。田園、麥浪、金黃燦燦的油菜花,排列的石俑和祭祀的石階顯得那麼幹淨;暮風輕撫下,趁了夕陽燃紅天際,和心愛的美麗姑娘享用一頓簡單的晚餐是天經地義的事,還有比這更合適的地方麼?
“這裡……”二女朝遠處的祭臺看看,小手在胸前指指,“這裡長輩都能看見。”
“哦,”拍拍二女,“說得對,咱到自己地方吃,不打攪他們。”說着拉了二女朝往後埋我的地方過去。“沒剛剛寬敞,不過也別緻。”我的地方還種着莊稼,當然別緻。
“往後妾身也隨了夫君躺這裡,”二女壓了一行麥子鋪成的軟墊坐下,表情沒有了拘謹,彷彿每晚上炕的時候給自己搶位置的口氣。“棺槨也可以做得大些,放兩個人那麼大。要不給您的棺木上掏個窟窿。妾身晚上偷偷鑽進來。”
這個有難度,不合風俗。不知道二女怎麼想的,小丫頭腦子裡盡是怪點子。雞肉不錯,爲了讓二女停止這麼稀奇的念頭,撕了雞脖子塞到她嘴裡,“再亂說就給你埋到夫人那邊去,天天抽你雞毛撣子。”
“不!”二女摳了雞脖子出來笑得前仰後合,伸了油嘴掛我脖子上親了數下,“您是好人,您總是讓二女覺得活一天就多一天的意思,您別死。”
“我年齡比你大,”撥開二女油嘴,拾了個菜疙瘩塞進去,“快吃,一會天黑了小心栽跟頭。”
“夫人呢?”
“夫人不來這,這炕你先佔的。”朝二女鼻子捏了下,溺愛道:“算你的便宜。”
二女點點頭,一臉幸福的給人家麥子壓下去一片,還打滾,看來麥田怪圈之謎已經破解了,是二女乾的。
“夫人心裡不踏實。”二女一骨碌滾過來,仰面朝天地咧嘴嬉笑,“你若是南下,夫人可受罪了。”
“你別搗亂,在家裡我可不維護你,該吊起來打我拉都不拉。”臭模樣,還得意,一點點朝穎施壓,滿肚子鬼心眼。“她和你不同,她操心是爲家,你操心是爲我,要尊重。你不善良,夫人是個善良人,家裡就她一個善良人,能聽懂我的意思不?”
二女點點頭,“所以您擔心妾身動不該動的心思?”
“不是擔心,是肯定。”說到這,翻過二女狠狠地朝她屁股上抽了下,“家裡有夫人,有你,有我,這纔是全的。其實讓我理解的話,這對你倆都不公平,我不知道怎麼解釋,可作爲我的立場就要守護這個家的周全。”
二女眨眨眼睛,“您曾經想給二女嫁出去?”
“那還早了,當時我還不太瞭解情況,畢竟纔過來沒幾天。”被二女這麼一問有點不好意思,“記恨可不對。”
“沒,二女一點都不記恨,”二女伸腦袋在我腿上輕輕蹭了蹭,“您是好人,好人才會那麼想,二女現在不擔心了。夫君放心,您不管離開家多長時間妾身都幫了護這家周全,您要護的就是二女要護的,不會藉機對夫人發難。”
“遇事不管大小,哪怕你已經決定的都找夫人商議下,讓她知道你尊重她。”提了二女衣領拽起來,朝她嘴裡塞點吃食,“你獨慣了,總是這樣也不好,試了和夫人多交流,別老一起說沒用的話。”
二女搖搖頭,“留了話給您說,您纔是真的喜歡聽二女嘮叨。”
嘆口氣,愛憐地給她攬在懷裡,這丫頭的性格已經定型了。沒有經歷過二女那種遭遇,心境不同,有時很難站了她立場去考慮問題,所以儘量由了她,不讓她覺得委屈,可仍舊沒有太大收效。
二女彷彿體會到我的心境,輕聲道:“您別擔心,妾身知道怎麼和夫人相處,一定不會讓您爲難。還想以後埋了這裡呢。”
“沒點樣子,刨墳坑去了?”穎見我和二女倆模樣狼狽,尤其是二女滿麥田打滾,頭髮亂蓬蓬,衣裳東一塊綠西一塊泥,還掛不少草葉麥穗,有辱門風。雞毛撣子已經拿住了,揪了耳朵按炕沿就是一頓。老四爬門縫看得解恨,還幸災樂禍地笑出聲來。正笑着,眼睛朝我掃了眼,見我正幸災樂禍地望着她,一下變了大紅臉,叫喚一聲撒腿跑了。
二女這邊挨的哼哼,扭頭見老四逃竄不由又笑出聲來,穎這下得住了,反手又是幾下,打得吱裡哇啦。不錯,看來我可以放心南巡了,一邊換了衣衫,一邊欣慰地點點頭,多和睦的一家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