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0-7-7 16:39:12 本章字數:7795
是夜,星輝如霜,碧水如鏡,荷塘畔,斜影中,牛飲與流水交映,謾罵伴蛙聲齊鳴;鱔段無幾,將軍亭榭爭鋒,夜深拳風掃秋韻,萬葉千聲鬼神驚,晴空又起風。攜雲妮,惶避三舍,急逃生;逃生,逃生,只因二老拼命。
整整衣衫,抖抖前襟一汪酒漬,平息一下心怯,“我又救你一命。”
雲丫頭感激地點點頭。
“所以你要知恩圖報。”
雲丫頭果毅地點點頭。
“所以趕緊回家,好好睡一覺,忘掉二老剛剛在席面上說的酒話!”像毛主席發誓,從今晚起苦練武藝,有朝一日拔了倆老殺才的舌頭,尤其是蘇定芳的!
雲丫頭謹慎地點點頭。啞巴狀打手勢朝前面扭成一團的人影指指,憂心忡忡。
“習慣就好了,”我肯定的壓壓手勢,“死不了,現在就回!”說完不等雲丫頭反映,朝邊上伺候的雲家下人招招手,“扶你家小姐回去,這邊王家照看。”
扭頭朝家裡跑,剛過莊子迎頭就碰上了程初,後面跟了二娘子正朝魚塘的方向過來。老天有眼,我終於可以下班了,感激地拍拍程初肩膀,滿意地瞥了二娘子一眼,“那邊交給你倆了,十二回合沒打完,趕緊去,還來得及。”
穎和二女七手八腳地用我整理儀容,太狼狽了,若不及時撤退的話,倆夫人現在正整理遺容呢。洗洗,酒過了,泡個熱水發發汗回個魂,一般陪酒的對象都是同類。今獨自陪倆核武器喝酒的心情,畢生難忘啊。雲丫頭可憐娃,這些年風浪是經過,可這陣勢下來也該知道珍惜生命了吧?
今晚的遭遇給我很大啓發,這年頭沒點武功不行,我年齡過了,只好把希望寄託九斤身上,打明起隨了二娘子習武!
“可是喝過了。”穎笑得拍過一掌,“路都走不穩習哪門子武?整日裡喝酒,越喝越沒出息。喝得衣衫不整一身冷汗回來的次數可不多。”
“京城裡不安全!”太不安全了,平生第一次起了移居海外的想法。一說名將如雲、猛將無數那是什麼場面?那是盛世,是國家強大的體現。可太強大了也不好,比方我就覺得吐蕃潰敗後京城忽然變得太小,老殺才們一羣羣地都回來讓長安充斥了不安定因素,趕緊打一仗就好了,不是說拾掇靺鞨嘛。快啊!
“嘟囔什麼呢?”穎給我從水裡扯上與二女合力幫我按摩,笑道:“您可是生在福中不知福。程、蘇二位老爺子是什麼人?別說咱家只是個侯爵,郡王家想同時請去都兩可呢,”說到這裡眉眼間流露一絲不快,“下次咱家全力招待,讓個不名一錢的雲家沾了這麼大好處。您說,這雲家跟了咱家一路沾了多少光?沒王家紮了這,就個種蓮菜的野丫頭能有幸見這麼些個貴人?”
“嗯,就是!你明站了她雲家門口跳腳罵去。”
“去,”穎一骨碌騎了我背上朝肩膀按得舒服。“酒醒了就趕緊換衣服出去,隴右上二哥來了音訊,那老四還等了和您商議呢。”
“你去商議,讓二女再給我按按,”熱水一泡,嬌妻一按摩,酒勁一過,渾身軟得賽棉花,這會隴右就是放一把火燒了也不想動彈。“二女,來,坐哥哥腰上。”
迷瞪着,睡眼惺忪朝一邊歪,老四說了些什麼一概不知,好,行,對,你看了辦,你辦事我放心,隴右就按你心思來,你有完沒完了……
晚了,昨晚喝過了,一早要和劉仁軌去視察織造學新校舍的工程進展,麻煩!飯不及吃,趁二女整理時候胡亂塞了兩口點心湊合,溼巾子臉上亂蹭幾下就當洗臉,打仗一樣朝外衝。
“侯爺,侯爺!”
“啥事?”扭頭見達萊站了過廊上叫我,沒功夫和她交流,“回來再說!”
達萊有點反常,湊上幾步想堵我的架勢,可到了跟前又變得猶豫,畢竟下人頭裡堵家主的行爲就可以拉出去打死了。
“啥事?”達萊的行爲讓我驚訝,好奇地停了腳步打量她兩眼,誇獎道:“很有勇氣啊。”
“侯爺恕罪,事起得急,您先聽婢子把話說完,”達萊小心地退了過廊上把路讓開,“陳家四小姐昨晚告知婢子,就這兩天從作坊挑選四百女工去隴右,您知道……”
“四百?”來不及了,腦子轉不過來,朝達萊道:“等我回來說。作坊那邊照舊,先不要妄動。”
達萊點點頭,委屈地近前幾步,細聲道:“可……可高惠南已經吩咐下去了!”
“誰?哦,你幹什麼吃的?回來再說!”今新老倆學監巡視,事情倒不重要,可排場不小,畢竟這織造學成立來的大事,來的頭頭臉臉不少,我去遲了說不過去。撇開達萊往出跑,扭頭還交代道:“你拿事的,知道不!”
還好,雖然最後一個趕到,總算沒遲。如今這皇家學院紅火,以劉仁軌爲首,我和李敬玄三個學監已經成了紅人,一個小小的活動搞得場面宏大,滿場尚書、侍中、侍郎的,彼此熟人想打個話都得擠半天才照面,還不敢多說,後面道賀的道喜的排長隊,都大人物,都耽擱不得。
“你三個就站我後面,來人先見禮。”回身朝張家三兄弟招呼一聲,儼然是嫡傳弟子簇擁老師的模樣和衆人見禮。這是我預先安排好的,張家這兩年裡的聲譽漸起,雖不能和十多年前譽滿京師時相比,卻也恢復幾分威儀。趁了這難逢的場面藉機擡舉下張氏兄弟百利而無一弊,等時機成熟了給他三個朝好位置上一擱,往後不說出將入相,這皇家學院裡佔一席之地世代受學子敬重還是沒問題的。
“子豪賢侄。”剛給上官伯伯打發了,這曹伯伯肥胖的身軀猛撲上來,一年多不見,曹老伯越發富態,官服都撐圓了,勒得全是褶子,這一笑滿臉肥肉眼睛都遮住,橫看明明就是一條待吐絲的桑蠶。一把抓住我手,笑得彌勒佛一般和善,“快,讓老伯看看,一年多上,在外面受苦了吧?回來也不說照會老漢一聲,小五一天沒在跟前少唸叨你!”沒等我客氣話說出來,笑着指指我身後張家兄弟,喜道:“這定是郯公府上三俊才!”搶步過去順了張櫛、張琿、張馥一個個打量,老臉是又喜又悲,光這表情都不是一般影帝能模仿的,哀中帶喜,喜中帶嘆,嘆中帶……胖臉哆嗦一陣,切聲誠懇道:“好,好啊!郯公在世的話,在世的話……”搖搖頭,悲笑着,“就該讓那些人看看,張家……”回身感激地拍拍我肩膀,“老伯心裡高興,面面上的話不說了,下了差來老漢府上喝酒,都來!”
“厲害吧?”望了曹老伯背影,仰身朝身後三兄弟輕聲竊語道:“學着點,都是老前輩,任誰一個長處學了身上都受用一生。”
“實屬我輩楷模!”張馥略帶了笑音低聲答道:“曹老前輩千古。”
“嘿嘿……”偷笑了擺擺手,“別計較,活着都不容易,過去的就撂開了。”曹老伯和張家也沒大過節,當年算是順了張家的關係上來的,張家一出事受牽連人不少,唯有曹老伯立即撥亂反正,不但脫開干係,還一舉奪得工部尚書之職至今,算是了不起的成就吧?
“千古?”正和張家兄弟嬉笑,忽然肩膀被人拍了掌,扭臉一看許敬宗老爺爺一臉壞笑地站了身側,“子豪打算給哪位辦喪事?不會是老夫吧?哈哈……”
“許老!”趕緊躬身一禮,大笑道:“您可不敢給扣這帽子,小子回去可睡不着啊!”
“早就該千古了,若不是俗事纏身,家小不懂事,老夫巴不得趕緊了斷了清靜。往後你們小輩的前程,你,還有你身後仨小子,前途不可限量啊,到時候可該拉我許家不肖兒孫一把!”自嘲的口氣,一下把輩份上的差距消減了。伸手攬在我肩膀上一臉器重地箍了箍,“前前後後,若不是宵小其中作怪,子豪今日成就不止於此,老夫看好你!家裡也學了你王家辦了幼學,三灣頭上的好景緻許家不敢獨享,”指了我身後三兄弟親切一笑,“劃了大園子給他們這些學問人僻個清靜,有空去我那邊講學,許家子弟翹首以待。”
“他們?”和許敬宗相視一笑,身後張馥也跟了笑起來。許敬宗是大牌學問人出身,同我一樣,也曾經有學滿京城的聲譽,這麼一說到顯得老許爲人灑脫,壞透也不虛僞的架勢。
“他們,”老許笑了點點頭,“你,我,早就不是嘍,子豪這點對我胃口!”說着轉身朝張氏兄弟肩上齊齊拍過去,每拍一下就一臉唏噓,或點頭,或搖頭,臨了手放了張馥肩上肅穆道:“同張家該有的恩怨,老夫這兩年裡能還的都盡力還了,不爲別的,只爲你張家的骨氣!你三個都是乾淨人,進了這織造學裡也是乾淨地方,能講學,能鑽研,能活得乾淨,這就夠了。仕途上不是人去的,老夫這話你們這年紀聽不懂,等到老夫這個年月上,懂了,晚了,回頭再看看,什麼都遲了。”說着回身朝我一笑,“子豪多教教他們,乾淨人活得輕快,別學了老夫邊悔邊鑽營。這話不怕別人聽見,這這來的也就老夫一人敢說。”
“難得啊,”仰頭朝後面三人道:“好壞上都是利益折騰的,攤子越大,違心事幹得就越多。這老伯做假都做出真誠來了,比剛千古那老伯境界高出一籌。”
“最高境界?”張馥有點感慨,輕嘆一聲朝倆哥哥看了眼,“許大人可算是大家了,明知道這虛話實說的把戲,可總是聽得心裡不是滋味。”
“這就對了,人家的目的達到了。”我回身學了許敬宗的樣子一路拍下去,四人相視大笑。
年輕就是好,忽然感覺自己在這些大佬面前有說不清的優越感,論資歷,論經驗,論學問,論心計都和人家不是一個檔次,可忽然覺得自己在其中應付得遊刃有餘起來,無他,年輕爾。年輕人就有犯錯的資格。就有和老前輩們嬉皮笑臉的優勢,就能胡攪蠻纏下還讓這些老伯伯覺得你尊老愛幼,前提就是不包括劉仁軌。
和這老傢伙沒多少共同語言。上來就是板個死人臉勉勵,然後細數我的缺點,彷彿這織造學院到我手裡就有變成基地組織的可能。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地反覆交代,而後面張氏三兄弟大氣都不敢出,跟了點頭一百遍啊一百遍。
“張櫛、張琿、張馥,”劉仁軌一絲不苟地喊三人名字,眼睛放了綠光猛掃一遍。“學監才華橫溢,你三人得此求學機會不易,萬不可鬆懈,不要墮了張家名威,不可辜負老夫一片苦心!”
回頭看三個表親一臉懼色,拱拱手,咳嗽兩聲緩和下氣氛,“您過慮了,往後在下依舊是農學少監,這織造學學監兼職而已,是吧?”
“一碼歸一碼,子豪這話先是不對,”劉仁軌搖搖頭,估計覺得我這邊無可救藥了,瞪了身後三人一眼,“這點不要學,人無完人,去僞存真!”
朝劉仁軌背影擺個怪臉,咒罵道:“老不死的!你三個千萬不敢學他!”
“是!”三人笑答,張馥笑道:“這話父親也曾說過,劉大人過於苛板了,爲相清顯於朝,卻不是爲人之道。”
“嗯,相走田,馬走日,”胡亂接了兩句,一臉迷人的笑容朝直面而來的李敬玄帥哥迎將上去。
累死人了,幸虧蘭陵沒回來,要不今這場面上她非來不可,攪和的人就更多了。得,這往後咱也一方校長了,教育部門的油水嘛,是不是咱也教改一下,往贏利行業發展?
“小心被人戳脊梁骨!”穎一邊給九斤勾秋衣一邊聽我懶在一旁掰掰,不時地還表達下自己的看法。
“說說而已,說不定千年以後真有人敢這麼幹。”不屑的活動下手指,最近猛練字練的。這當了學監唯一不好處就是和筆墨打交道時候太多,自己印盒裡的幾個模子明顯不夠用,若不是穎家裡作威作福,我真想給聘過去當文秘。這年頭用女文秘不好找,男的又不喜歡用,算了,明天從張家兄弟裡找個來先充數。
“纔不信,就不怕讀書人造反?”穎一邊嘲笑一邊抱過九手量了量尺寸,“不和您磨牙,這歇夠了就趕緊前院裡勸架。達萊今不知道吃了什麼不克化,老四那邊的話就是差使不動,平時綿綿個人成了倔驢。”
“哦?”忙忘了,真是的,起身忙問:“二女呢?”
“放心,”穎給針線朝籃子裡一丟,“二女分得清裡外,我這邊都不吭聲,二女更不會因爲這個責罰達萊。您昨晚醉醺醺答應老四一堆,別人可沒聽見,當然也不能讓陳家個丫頭跑了王家縱意指使。”
達萊沒受委屈就好,勾了鞋朝前院去,過廊上迎頭撞上一臉不忿的老四,揪住我就抱怨。
那是,王家的人,殺剮是我的事,小姨子再親還隔層姓呢,抱怨我聽,事情嘛,今清醒,重新規劃下。
老四意思是隴右棉花產量越發大了,可幾個作坊的規模一直起不來,最大原因就是缺少女工,尤其是有經年工作經驗的熟練女工。二哥已經聯繫的勞工販子周邊大肆採購適齡女子,可需要一批老手帶領,尤其是朝鮮半島的織工最好,一來工源大部分來自那邊語言習俗相通,二來可以把這邊的一些工作、管理經驗帶過去,頭次大約得四百個,往後隨了工人陸續到位,還得分派一批過去。
“你和達萊說明嘛,兩人溝通溝能,不是啥事都得找我解決吧?”道理一聽就懂,是好事,可話裡還得給達萊個臺階下,不能讓老四覺得達萊不通情理,只認我一個。
“說了!”老四不依,“一天上死人一樣不吭聲,還跑了作坊給那個叫高惠南的管事的權下了,二女一旁看着沒事人一樣,高惠南可是二女分派的。”
“哦,”點點頭,看來得好好表揚一下達萊。這麼多年了,頭次見她這麼彪悍,估計這一年裡沒少受那堂姐排擠。忍住笑,“你不管了,我過去拾掇她,往後再要和達萊商量什麼事可不能和我這麼樣說話,你和她都是管事的,大家多少有點脾氣不是?”
老四撅個嘴嘟囔幾聲,給我朝前院推,看樣子打算讓我當了她面教訓達萊好挽回面子。有點難辦,我本打算過去獎勵達萊,一拍腦門,“哦,對了,我書房裡放了幾個才燒的罐罐賠你,中秋上程家在新莊子開蛐蛐會,沒幾天了,你要去的話得好好準備準備,賭錢呢,別輸得哭。”
“纔不會,”老四來了精神,掏了荷包裡兩張紙片朝我得意地揮了揮。
“啥?”
“銀票!”
“啊!重說一遍,啥?”
“銀票,五百貫的!”
“靠!”內府死定了,敢不通過銀監的批准私自民間攬存,一點都不把我這銀監放了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