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傑審問的案子之中,牽涉到的都不是小人物,神策軍且不說,士族那兒,也是一片哀嚎,聲聲震耳,士族子弟中,總會有不肖之徒,這些人飛鷹逗狗,素來都是河南府的公害,只不過他們家中的長輩,大多都支持神策府,而神策府對他們,也往往不好下重手,畢竟這不是所謂的平民社會,任何一個社會的統治,都必須有它的統治基礎,這種基礎從古至今,都不會是升斗小民,從商周時期的奴隸主貴族,再到秦漢時的豪強,到魏晉時期的士族,到如今隋唐時的門閥,便是後世的明清,也是所謂的士大夫而已,太宗皇帝所言的民貴君輕,這裡頭的民,只怕也和小民無關,神策府需要士族的支持,當然不可能任性而爲。
而如今,狄仁傑就是如此的任性。
士族那邊,倒是沒人跑來求情,畢竟有了神策軍的先例,連秦少游最心腹的神策軍都在狄仁傑那兒被治的要死要活,自己還跑去秦少游那兒說項什麼?
不過狄仁傑被認爲爲平章事、刑部尚書加通判的事,士族那邊是最清楚不過的,他們當然知道這是韋家藉機打壓神策府的又一個手段,利用清正廉明的狄仁傑,來剷除異己,只是偏偏,狄仁傑打擊的往往都是不肖之徒,反而讓人尋不到任何的把柄。
如此……整個河南府的風氣也就漸漸好了起來,那些平日裡囂張跋扈之人,如今都不見了蹤影,官府中欺壓百姓的官吏,如今也都已收斂了許多。
加之此事,各項政令開始推行,有這狄判官的助益,反而比之從前更加順暢。
諸如修河之事,以往多多少少,雖是徵募了民夫。可是損耗卻還是有的,神策府不是世外桃源,即便秦少游管得住身邊的人,可是身邊的人下頭還有自己的部屬。部屬下頭還有各縣請來協助帶領民夫的亭長、里長,管理本就是一個難爲的事,若是一個小團隊,秦少游只需要盯着十個人就是了,可是一旦隊伍大起來。秦少游盯着十個人,十個人盯着一百人,一百人盯着一千人,一千人盯着一萬人,一萬人盯着十萬人,任何一個環節若是出現弊病,那麼這種弊病就會隨之擴大,就如錢糧來說,錢糧是有損耗的,神策府撥發出來的錢糧若是一千萬貫。那麼這中間一層層的官吏乃至於地方上的鄉老,多多少少要分一杯羹,有良心的少分一些,沒良心的什麼風險都敢冒,乃至於真正到了尋常民夫手裡的,能有五百萬貫就已不錯。
可問題就在於,神策府的錢糧是計算好了的,一千萬貫,能保證民夫今年即便休耕,也能保證一家老小不餓肚子。勉強,會給他們留一些的結餘,因而按照這個數目撥發下去,民夫的積極性頗高。可是一旦中間被人剋扣,那麼問題就隨之產生,民夫到手的錢糧,可能也是勉強果腹,可是與務農無異,不只是如此。甚至田地若是荒蕪個一年半載,明年要修葺,怕又要多花費不少氣力。
於是牢騷聲就不免四起,大家幹勁也就不足了。這倒還是輕的,若是有人不忿,滋事起來,又不知耽誤多少工期。
修河這樣的大事,狄仁傑怎麼會甘於寂寞,他立即挑選了一些心腹骨幹,在各處的河堤處四處尋訪,蒐羅各種不法舞弊之事,而且一經發現,絕不容情,宜陽縣的劉家公子就倒了大黴,按理,官府要修河,大戶們都要出力,不過他們出力,當然是不能和泥腿子一樣去挖河道或者是搬石頭,他們主要負責帶着本鄉的壯丁做事,俗氣一些,這些人就是工頭,這位公子哥是個很實在的人,或許是家裡管得嚴,手裡的錢緊張,便剋扣了不少錢糧,壯丁們發現別人發的多,自家的錢糧卻連人家一半都沒有,於是有人挑了事,劉公子不是省油的燈,敢鬧事?二話不說,去叫了宜陽縣幾個相熟的差役來幫忙,直接把人揍了一頓。
這事兒鬧的河堤上的人都知道,緊接着,有人飛快報了狄仁傑,狄仁傑二話不說,直接到了河堤處,就地審案,三下五除二,打了宜陽縣差役數十棍,革去了他們的吏職,隨即判了劉公子流三千里,直接將這位劉公子,要打發去瓊州。
瓊州那種地方,在如今是未開化之地,這在後世,或許不算什麼,可是在這個時代,所謂的流刑,卻是真正要命的,且不說受多少罪,像劉公子這樣的人去,幾乎就等同於是去鬼門關裡走一遭,這一去,十有八九是要客死異鄉了。
劉家嚇住了,一大家子人來求情,狄仁傑鐵面無私,直接將人打發出去。
這狄閻王如此一鬧,頓時河南府上下都是面如土色,這狄仁傑幾乎是明察秋毫啊,這廝厲害之處其實不是鐵面無私,真正厲害之處是他熱衷於‘替天行道’。
鐵面無私和替天行道是有很大區別的。
所謂的鐵面無私,這是官員的本份,有案子來,你公正的去審判,這確實是值得讚道的事,不過替天行道就不一樣了,在這個民不舉官不究的時代,似劉公子這樣,就算把人打了,一般苦主也不敢聲張,豪強欺人,這是常有的事,今日若是去報官,劉家上下打點之後,不但官府那邊肯定偏袒劉家,到時候可能還會招致劉家更大的報復。
所以這時候的小民,即便有時會腦袋發熱,可是事後總會變得畏手畏腳,最後往往任人欺凌之後,卻是無疾而終。既然沒有苦主去告,那麼劉家欺人也就欺了,不算觸犯什麼刑律。
可是狄仁傑不同,這廝手癢,民不舉的事他也要管,這事兒其實是有越權的,可是沒法子啊,人家不是尋常的判官,若是尋常判官敢這樣做,那真是作死了,狄仁傑乃是中書省平章事,這可是宰相,又有個刑部尚書的身份,幾乎等同於朝廷,又握有了法律的解釋權,他說你違法,你還能去長安告御狀不成?
有時候,是沒法兒講道理的,誠如一般的小民,沒法兒跟劉家講道理,而劉家這樣的人,也絕無可能和宰相講道理,你在他眼裡,屁都不是,‘欺負’你又如何。
這便是惡人自有惡人磨。
可也正因爲如此,所有人都嚇住了,於是許多的傳言都出來,說是狄仁傑在河南府各縣都安置了探子,但凡有什麼事,都會立即報去河南府,又聽說狄仁傑有天眼,只需入定,便可知道河南府的許多事,像劉家那樣的人,立即收斂了許多。便是許多官府的官吏,也不敢再輕易拿損耗來做文章了,這種錢一經手,若是數目少了,下頭若是真有哪個二愣子要鬧一鬧,說不準自己就要倒黴。
貪墨其實是有成本的,利益足夠大的時候,就值得人冒險。不過風險也是考量的主要問題之一,幾百幾千貫確實不是小錢,可是一旦你把手伸了去,十有八九可能會東窗事發,而一旦東窗事發,不但一個子兒都落不到,而且還可能連自己的官職都不保,甚至還要遭牢獄之災,便是再貪婪的人,也覺得這筆賬不划算,於是乎,神策府撥發的錢糧,居然都實打實的落在了民夫的手裡。
民夫以往被官府徵去務工,可能勉強只能果腹,而如今,卻發現修河的錢糧是從前的數倍不止,頓時精神百倍,錢糧是一次性發的,神策府也有明令,就是什麼時候修完,什麼時候就遣散,錢糧還是這筆錢糧,你若是耽誤了工期,那麼就得多做許多天,可若是提早完成,便可以得閒去做其他的事。
七八萬的民夫頓時精神百倍,在楊務廉所領着的匠人帶領下,四處挖河築堤,整個河南府,似乎都顯得比之從前忙碌了起來。
這幾日李令月很忙碌。
這位太平公主殿下在神策府裡別看深居簡出,其實卻是神策府的內府大管家,丈夫費盡心機,拿出無數錢糧出來修河,而李令月呢,則在想着怎麼把修河的錢糧再賺回來。
她的性子素來是好動,唐時的女子也沒有那麼多的規矩,李令月到處坐着車,忙的腳不沾地。
牛啊……馬啊……什麼的,近來太暢銷了,以至於從關塞外運來的牛馬都有些不足,神策府在孟津的河北飛地那兒建了一處巨大的草場,專門用來圈養牛馬,當然,也牽涉到牛馬的交易,那兒如今,已成了全天下最大的牲口市場,甚至不少其他個州縣的商賈也願意來購買。
神策府的牛馬,都是用不值一錢的生活必需品換來的,因此價格也比其他地方價格低得多,前幾年牛馬市場剛剛興起,買賣還算過得去,只不過今年,卻是徹底的火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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