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衙,這其實是個並不顯眼的衙門,可是這裡卻是禁軍十二衛的中樞所在。△↗小,..o
十幾萬禁軍盡皆由此調遣,其地位可見一斑。
更不必說,因爲延續了大唐的尚武傳統,作爲天下最精銳的一支力量,南衙的影響可想而知。
而在此時,就在南衙的大堂,大將軍李多祚卻在這裡等來了一個神秘的客人。
來人是個穿着儒衫的老者,年約五旬,他客客氣氣的給李多祚行了禮,捋着長鬚道:“將軍威名,宇內皆知,琅琊王素來敬重將軍,此番遣老朽前來,只爲結交將軍,共襄盛舉。”
李多祚臉色平靜,一雙如鷹般銳利的眼眸掃視這老者,滿是咄咄逼人。
而老者卻是與他對望,並不露怯。
對望之後,當李多祚的威勢並沒有使老者絲毫膽怯的時候,李多祚哈哈大笑起來,道:“是嗎?只是一個小小反賊,竟也敢於本將軍結交,本將軍素曉忠義,豈可與爾等宵小爲伍。”
老者微笑道:“將軍此言差矣,將軍假若當真知曉忠義,豈會說出此等粗鄙之言;琅琊王乃是李氏宗族,太宗之後,豈是反賊?老朽實是不知將軍所言的所謂忠心,莫非是向着那一介女流的嗎?僞臨朝武氏者,昔日充入太宗皇帝下陳,曾以更衣入侍。卻不知恩,以至穢亂春宮,取悅先帝,而染指朝政,到了後來,更是不知羞恥,沐猴而冠,臨朝而詐稱爲帝。自登基後,更是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殘害忠良,殺姊屠兄。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將軍若果忠義,理應順天應運,剷除國妖,而匡扶李氏,如此,既可顧全忠義,又不失異日爲王侯,豈不是妙?”
李多祚冷冷地看着他。道:“花言巧語,只是可惜,如今四海昇平,山東之亂不過疥癬之患而已,你們……終難成大事。”
老者只是微笑,他當然知道李多祚若是當真認爲這只是疥癬之患,早已將自己拿下,向武則天表忠心去了,之所以留着自己說話。只因爲方纔他的話,怕是連他自己都不相信。
“將軍此言又差了,山東十萬義軍,連戰連捷。有猛虎之勢。遙想高祖當年,晉陽起兵,兵不過數萬,將亦無百員。可是得天下的,莫不是高祖嗎?況且晉州折衝都尉楊紹福知曉大義,已自河北起兵。頃刻之間,就要橫掃關東之地,老朽倒是以爲,這武氏人心喪失,敗亡只在朝夕之間,將軍本是李唐之臣,豈可從賊,今將軍掌重兵,正在封侯拜相之時,豈可錯失良機?”
李多祚扶着案牘,眼中忽暗忽明,或許是河北賊軍南下的消息給了他太多震撼,而且禁軍內部已開始出現動搖,使他這時也有些捏不準了,現在被這老者一番巧語,也不由有了些動心。
沉吟良久,他深深地看了老者一眼,才道:“不知足下是誰?”
“鄙人沈從,琅琊王長史也。”
李多祚不由有些震驚,這長史一職乃是王族下頭的第一屬官,相當於皇帝下面的宰相,那琅琊王倒是好魄力,直接讓這樣的人來招降自己,由此可見琅琊王對自己的器重。
他想了想,一時難以決斷,最後反而對沈從客氣起來:“方纔言語之中或有得罪之處,還望沈公海涵,只是此事非同小可,某還是思慮一二,且從長計議再說。”
沈從卻是知道李多祚開始動搖了,豈肯罷休,忙道:“將軍再執迷不悟,一旦河北義軍入洛陽,那麼這首義之功,只怕就要落入了楊都尉手裡了,大丈夫當斷則斷,豈可扭捏如婦人。”
正說着,外頭卻有校尉匆匆進來,驚慌失措地道:“將軍……將軍……”
李多祚的臉色頓時拉下來,忍不住大喝:“大膽,本將軍不是說了我與家中西席有一些私事要說,你好大的膽……”
這校尉竟是破天荒的打斷了李多祚的話,卻是道:“陛下來了……”
“什麼。”如晴天霹靂,讓李多祚的臉色大變。
“來了多少人馬。”
校尉道:“只有二人,一個是陛下,一個是女官上官婉兒,其餘人等盡都在春坊靜候。”
只來了兩個。
李多祚與那沈從對視一眼,沈從的眼裡已經出現了喜色。
“你下去吧,本將軍待會兒就去迎駕。”
那校尉一走,沈從便驚喜地道:“將軍,此天賜良機也。”
李多祚已是明白了沈從的意思,這個時候,武則天和上官婉兒二人到了這裡,只要李多祚動手,便可殺武則天,武則天一死,李多祚手握禁軍,外有琅琊王和都尉楊紹福,天下唾手可得。
李多祚目露出一絲兇光,禁不住道:“請沈公在後衙靜候,某自有主張。”
沈從深深地看他一眼,已是曉得李多祚已有了決斷,他聞言大喜,道:“那麼老朽就靜候喜訊。”
現在這個時候,朝中內憂外患,這個世上又有誰相信武氏在不得人心的情況之下又能維持多久呢?就算今日平定了李衝的叛亂,下一個李衝在數年之後也會出現,天下的動盪,只要姓武的還在,那麼就永遠不會停止,正因爲如此,真正肯爲武則天效命的人,除了那幾個酷吏,又有幾人?
李多祚並不愚蠢,李衝是個很好的人選,首先他姓李,其次他姓李,最後他還是姓李,只有姓李,高門才肯服氣,只要他是男人,坊間無數的猜忌纔會平息。
現在擺在李多祚面前的,就是唾手可得的從龍之功,李多祚有些激動,激動得發抖,他忙是正了正衣冠,火速前往南衙的正門。
正門處,果然只有兩個女人,緩緩進來,這南衙左右的將佐早已跪了一地。
李多祚深深地凝望武則天一眼,見武則天輕描淡寫地掃視他,他忙是上前,拜倒在地道:“臣李多祚,見過聖人。”
武則天莞爾笑了,就這麼淺笑地看了李多祚一眼,然後,她一步步地向前走了幾步,在上官婉兒的攙扶下直入正堂。
李多祚依舊跪在那裡,不得武則天的免禮,他竟是不敢起來。
武則天走了,進了正堂,就這麼撇下了他,李多祚先是猶豫,隨即開始有些不安起來。
陛下……這是爲何?
爲何對自己這樣的不客氣?
莫非……
這怎麼可能……
陛下爲何孑身前來……
無數個念頭紛沓而來。
不知不覺的功夫,李多祚已是渾身冷汗,他的手心抓在泥裡,早已溼透了。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李多祚的腿腳跪得已經痠麻。
就在這時,上官婉兒姍姍來遲,慢悠悠地道:“聖人有言,請大將軍李多祚入堂覲見。”
李多祚長出了一口氣,他巍顫顫地起來,想到方纔荒唐的念頭,不由心裡哂笑,那人終究只是個老女人而已,自己爲何要怕?
他快步入堂,便見武則天高坐在本是自己的位置上。
武則天的眼眸淡漠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垂頭品茶。
這一切又讓李多祚變得有些不自然起來,手足無措地側立在一旁,低聲道:“聖人遠道而來,臣未遠迎,實在萬死。”
武則天依舊低着頭,用茶蓋去輕輕地抹開茶水上的茶末,氣定神閒,卻是不發一言。
李多祚更加尷尬:“現今河北賊軍隨時渡河,依臣愚見,是否出兵半渡而擊……”
武則天不答。
李多祚已是不知不覺間發現自己的後襟被冷汗溼透了,他把頭垂得更低:“此時若陳兵於孟津,區區小賊,不足爲懼,臣唯恐……”
啪……
茶水突然直接重重地放在了案牘上,於是水花四濺開來,一股濃烈的茶香也隨之在這堂內盪漾。
武則天突然擡眸,眸光如一柄銳利的尖刀,狠狠地紮在李多祚的胸口。
李多祚大驚失色,情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
武則天厲聲道:“李多祚,你是何人,區區一個大將軍,朕未開口,也有你說話的份嗎?”
李多祚嚇得臉色慘然,忙是拜倒在地,身軀瑟瑟作抖:“臣萬死之罪!”
“你當然萬死,不知尊卑,以下犯上,其罪可誅。”
“臣……臣……”李多祚擡頭,看到了武則天臉上可怕的神色。
他猛地打了個激靈,這個表情,他見過許多次,當年下旨硃砂李敬業全族時,就是這樣的神色,當年張虔勖被亂刀砍死的時候,武則天也是這樣的神色,當年範雲仙被割去舌頭時,還是這樣的神色。
他的腦海裡頓時想起無數人來,這些人如走馬燈一樣地在他腦海中團團轉着。
綦連耀、劉思禮、李昭德、郝象賢、李元嘉……
這些人,曾經一個個鮮活無比,而現在………
他的身軀開始不自覺地抖動,這個曾膽大包天,征戰沙場數十年,驍勇善戰的大將軍,此時身如篩糠,竟是聲淚俱下:“臣有萬死之罪,望陛下憐臣忠義,使臣能苟延殘喘於鄉野,如此,臣此生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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