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議已定,秦少游準備告辭。
韋后卻是留住秦少游,道:“秦上尉,且留步。”
這反而讓秦少游有些踟躕了。
因爲韋玄貞聽了這話,已經乖乖走了。
自己留在這裡,確實多有不便,卻見韋后盤膝坐在了榻上,淡淡道:“秦上尉會下棋嗎?不妨與本宮來對弈一局。”
果然一旁的宮娥已是端來了棋坪,韋氏含笑的看着秦少游。
秦少游頓時覺得頭皮一陣發麻,他想不到韋氏竟是如此的‘不在乎’風評。
而事實上,韋氏其實並不是在乎風評的人,唐史之中有言:“初,帝幽廢,與後約:“一朝見天日,不相制。”至是與三思升御牀博戲,帝從旁典籌,不爲忤。”這句話的意思是,當年的時候,李顯被廢黜,爲了安撫難過的韋氏,便於她約定,若是有一天還能夠重見天日,大家互不管束,而李顯顯然也是這樣做的,以至於後來李顯做了天子,韋氏與武三思在御牀上下棋,李顯即使在旁邊,也不以爲意。
當然……事實上李顯可能已經懼內到了骨子裡,而韋氏做任何事,即便有些曖昧不清的地方,李顯也敢怒而不敢言。
可是這對秦少游來說,卻是進退維谷的事,他現在不願得罪韋氏,可是也絕不肯去鬧出什麼‘緋聞’,想了想,秦少游含笑道:“下官豈是娘娘的對手。”
韋氏打了個哈哈,慵懶的道;“你是不是本宮的對手,本宮雖是不知,卻知道你心生畏懼,倒是實情。怎麼着,怕本宮吃了你嗎?”
這番話,有許多曖昧不明之處,秦少游知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索性道:“下官還有事,先走一步。”
韋氏便默不作聲了。
秦少游連忙告退。
從殿中出來。秦少游迎着烈日的餘暉,總算鬆了口氣,不管怎麼說,這件事算是辦成了。而接下來要等的就是水到渠成。
他到了中門。迎面卻是撞見剛剛回府的李顯,李顯見了他,先是一楞,立即露出慍怒之色,低聲喝道:“秦少游。你來做什麼?”
這句話當真是莫名其妙,秦少游先是一驚,莫非這也是仙人跳不成?自己來見韋氏,後腳李顯就到,這算個什麼事?可是秦少游細細一想,又覺得不對,因爲韋氏是自己求見的,而李顯動怒,只怕是因爲自己見了韋氏,把一些李顯的秘密實言相告。
秦少游便道:“殿下。下官有些公事,隨韋公見了一趟韋妃。”
李顯臉色好看了一些,道:“什麼公事,竟是牽涉到了愛妃?”
秦少游只得實言相告:“關乎於太平公主殿下。”
李顯霎時明白了,道:“可是要與韋泚婚配?”
秦少游點頭。
李顯立即露出慍色,卻似乎不好說什麼,只是搖搖頭,道:“哦,這是陛下的主意嗎?”
秦少游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李顯便索性,揹着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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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則天的病情已經緩了一些。不過年紀一大,遭了病之後,身子頓時開始差了許多,以至於近來漸漸變得貪睡起來。
日上三竿。武則天才轉醒,緊接着便是洗漱梳頭。而上官婉兒抽了空,便來稟告一些國事。
對着銅鏡,看着日益老邁的自己,武則天的眼眸裡不知是悲涼還是無奈,她只默默的坐着。宛如刀削的雙肩紋絲不動,上官婉兒站在她的後側,低聲道:“陛下,臣有一事稟明。”
武則天眉眼也只是微微一動。
上官婉兒道:“韋家那兒,上了一道奏疏,說是韋玄貞的第四個兒子韋泚,雖不是什麼青年俊彥,卻也算是忠厚,對太平公主殿下早有了意,望陛下不棄,下嫁太平公主,若是如此,韋家上下,感沐皇恩,喜不自勝。”
武則天不由皺眉,從來只聽說過天子賜婚,不曾聽說有人跑來求親的,不過……韋家這樣着急……似乎也能夠理解,近來韋玄貞突然請辭,韋家上下惶恐不安,請求太平公主下嫁,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這個韋家……
武則天微微蹙眉。
其實對韋家,她是素來不喜的,這裡頭有種種的緣故,不過即便是武則天,也不得不承認,韋家的地位,怕是不再當年自己與高宗先皇帝的二聖之下。
自己那個兒子,她怎會不曉得他的性子,他性子孱弱,遲早還是會遭人控制,可是偏偏,性子剛硬的四子李旦和孫子李隆基,反而是武則天的障礙,武則天已經絕不可能將天子之位,交給這樣的人手裡。
韋家……顯然就是明日之星,武則天幾乎可以想象,一旦這些人在自己駕崩之後,權勢會膨脹到什麼地步。
望着銅鏡之中老邁的自己,武則天居然吁了口氣,她淡淡道:“婉兒,你和令月,是素來知根知底的,朕想問問你,你若是朕,會如何?”
上官婉兒啓開朱脣,猶豫片刻,道:“臣不知道。”
武則天不由笑了,道:“你不知道,朕卻知道,朕如今只此一女,而這女兒,其實在衆子女最像朕,她呀,莫看她平時貪玩了一些,其實和朕,是一樣的人。”武則天頓了頓:“朕想讓她好好的過下去,有些時候,朕在想,人死之後,人都化作了一堆黃土,何必要在意身後的事,可是有時候,一些東西終究是割捨不掉的。每個人,都有自己地福氣,朕的福氣已經差不多要散了,那麼……就該將最後這點福氣,讓渡給令月吧。”
武則天頓了頓:“朕聽說,那韋泚在韋家,一向受韋玄貞和韋妃的喜愛,對他可謂是千依百順,這樣的人,若是再嫁去一個公主,將來必定會有遠大的前程,不過……據說他的品性一般是嗎?”
上官婉兒道:“前些日子,聽說他與人毆鬥。”
武則天輕蔑的抿抿嘴:“這又算什麼呢,你若是庶民,這便是天大的罪,砍頭、流放,不過旦夕之間,可若這個人皇親國戚,是一等的王侯,莫說是毆鬥,便是殺十人、百人、千人,也不過區區小事罷了。朕怎會不知道,人從不是以好惡相論,一個人至關重要的,卻是貴賤。千金之子,這種事不過是白玉中的瑕疵罷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武則天似乎有了決定,她淡淡的道:“怪只怪啊,朕的那個兒子沒出息,學他的父親一樣,受制於婦人之手,否則……朕何必要將令月,下嫁給韋家。”
說到受制於婦人之手時,武則天居然笑了,她彷彿想起了高宗先皇帝,或許,她對先皇帝的心情是複雜的,因爲這個人,既成就了自己,給予了自己一切,可是某種程度,這一切的一切,都建立在這個男人的軟弱之上。
武則天似乎又倦了,雖然她剛剛醒來,可是她渾身上下,卻有一股深深的疲憊感,她嘆口氣,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朕知道這個道理,婉兒,你知道朕現在低頭了嗎?也是時候了,朕不是向韋家低頭,而是徹底的輸給了這老天,朕……終究還是凡人啊,人的壽數,總有窮盡,這是天命,人的身子,當盛極的時候,便會有衰弱的一日,而如今……朕終於知道,現在朕已是風燭殘年了。”
武則天眯着眼,她幽幽輕嘆,眼眸裡的桀驁不馴以及威嚴,似乎也被那股深深的疲憊之態消磨了個乾淨。她長甲微微顫抖一下,最後正色道:“去草擬旨意吧,這件事,快一些辦,不要耽誤。”
上官婉兒不禁道:“陛下難道不問一問太平公主殿下?”
武則天不禁失笑:“問她?你以爲朕不知道嗎?她隔三差五就往孟津跑,口裡雖然都是說,是爲了錢,是爲了買賣,知女莫若母,她的這個幌子,朕早就看透了,她滿口的銅臭,可是朕卻知道,她是多情之人,人哪………不能多情,否則……會害死自己的,這世上最誤人的就是這些東西,朕問她,又有何用?”
上官婉兒反而不禁眉梢一動:“陛下的意思是,殿下對秦……”
武則天臉色恬然,道:“你沒看出來?”
上官婉兒不禁慌亂,忙不迭道:“臣沒有看出來。”
武則天側眸,卻是幽幽的看她一眼,道:“平時的你,可不是這樣,你看不出來,可知道爲何嗎?因爲你也是當局者迷。”
“啊……”上官婉兒忙是嚇得拜倒在地:“臣……臣……”
武則天疲倦的道:“你不必再解釋了,朕早說過……人不能有情,不能有心,有了心、有了情,是要栽跟頭、吃苦頭,是要誤了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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