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柳冶發急也是情有可原,他是小家小業,哪裡經得起折騰啊。,
眼看着這地是越發賤了,這哪裡還能過得下去。
他兒子近來都在縣城裡盯着,被老父叫回去,劈頭蓋臉便是問:“聽說現在一畝好地也不過十三貫了?此事你知道嗎?”
“爹……”他兒子只是叫苦,道:“現在哪裡是十三貫,兒子剛剛來的時候,東村那邊,剛剛賣了兩畝地,俱都是良田,賣家是十一貫。”
柳冶嚇得不輕,這才一夜功夫啊,他臉色青白,老半天才道:“你說,這地還賣不賣?”
他兒子嚇了一跳,以爲自己的爹試探自己:“不能賣,這是祖宗的地,怎麼能賣?”
誰曉得柳冶又上前,直接給他一個耳刮子,痛罵:“逆子,祖宗留下來的東西,能這般作踐嗎?照着這麼下去,怕是地價要不值一錢,趕緊賣,再不賣,咱們柳家當真要敗落了,到時候看你吃什麼,反正老夫是沒幾年活頭了。”
於是父子二人心急火燎的去請了個保人,便往縣治去,誰知這裡早已是人滿爲患,好幾個熟識的面孔,大家見了,都是面面相覷,人家也是來賣地的,只是來買地的人,卻是寥寥無幾,買漲不買跌嘛,前兩日,地價跌了一些,倒是還有一些人想要佔便宜,花了二十多貫接盤,誰曉得轉眼之間,就掉到了十幾貫,這時候大家都知道,這地,怕是一錢不值了,誰還敢買?今日買了就是把錢砸進水裡,是作死。
這時有人大叫:“八貫,八貫,有要的嗎?八貫就賣。河東的肥沃土地,要的直接交割。”
和柳冶這些豪強不同,還有一些小門小戶,他們幾乎是跳樓大甩賣,有的人就三四十畝地,恰好離那三十畝的名額多了一些,只因爲多了幾畝地,待遇卻是千差萬別,所以這地對他們來說,就是燙手山芋。真恨不得白送了好,事實上現在也流行白送,有的人索性送給自己的窮親戚,留着三十畝即可,現在白送的都有,那些賣十幾貫的地就更加無人問津了。
柳冶的臉色都變了,這是要完啊。
八貫……就一畝地,起先來的時候,不是說十三貫嗎?
他兒子在邊上低眉順眼的道:“爹。還有一件事,我倒是忘了說。”
“你說罷。”柳冶臉上苦笑。
“家裡的幾個佃戶,清早都跑了。”
“跑了?”柳冶傻眼了,他不禁怒道:“若不是老夫收留他們。他們早吃西北風了,跑?能跑到哪裡去?”
“今日不同往日了哎……現在地價這麼賤,糧價也這麼賤,他們本是承租我們的田。有些餘錢的,在等着地價再賤一些置上幾畝地,自己種自己的地。總比給別人種要好。況且,孟津那兒,也在招募人手,據說待遇倒是不錯。”
柳冶臉色鐵青:“那姓秦的,真不是東西,這是要把我們往死裡逼,他就不怕人心盡失,不怕天譴嗎?”
他兒子一攤手:“人心倒是喪失了許多哩,你看陳家、周家、王家都在罵,可也有許多人稱頌他好的,那些小門小戶,還有佃戶,總是佔了多數。”
柳冶一琢磨,也對,小門小戶地不多,得了神策府的免賦,還各種東西相贈,還幫助他們種植經濟作物,這日子,不是提升了一大截嗎?真真是好命啊。至於那些佃農,可能一輩子都巴望不到一塊自己的地,現如今地價賤到這個地步,心裡便有了希望,還不要給那姓秦的感恩戴德。
他苦笑,道:“佃戶都要跑,不跑就得像菩薩一樣的供着,可是糧價賤到這個地步,怎麼供?田地又不值錢,家裡的幾百畝地眼下又沒人耕種,這豈不是到了死地?我看哪,這樣可不成,趕緊把地賣了,留三十畝地……咱們還有個酒坊,總不至於餓死。”
“還有一件事,酒價也跌了,暴跌了一半。”
這一下子,柳冶有些撐不住了,差點兒沒有一屁股癱下去,酒價也跌了。
其實酒就是穀物釀造的,穀物跌,酒價自然也要跌。只不過柳冶想不到居然跌的這麼快。
“孟津那邊,也囤了許多久,都是本錢的價格銷售,也是有多少賣多少。”
“這……這……”柳冶突然感覺天旋地轉,猛的意識到自己要完蛋了,他腳步踉蹌,兒子忙是要攙扶他,只聽許多人還在喊:“七貫,七貫有人要嘛,若是沒有人要,只要贈給自家族親了,七貫……已是最低了。”
風……冷得緊,涼颼颼的,柳冶看到那縣治的高高匾額,突然有一種天塌下來的感覺。
天……是真的塌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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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及到的,何止是各縣的豪強,弘農縣城已是一片哀嚎。
他們家大業大,要撐,倒也撐得住,反正是自給自足,自己釀酒,自己種地種菜,自己養的牛馬,倒也扛得住這樣的打擊。
地價就算一時賤一些,那也無妨,反正地價是波動的,總有一日,會漲上去,甚至有人起初還打起如意算盤,想要趁着地價低,多收一些土地,可是他們什麼算盤都打好了,唯獨忘了一件事,人心思動。
大量的佃戶,紛紛辭去。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誰還願意給你種地,你家的地,也值不了幾個錢,我給你種,倒不如自己置產,就算沒錢的,你若是有幾個地多的族親,人家白送給你,自己有地,誰還願意給你耕種?大家可不是傻子,況且據說,現在糧價暴跌的厲害,往往租人的地,除了一部分給田主,其餘的還是自己的,可問題在於,這糧不值錢了,自己種再多,得到的也是糧,那又有什麼意思?
你若擺脫出去,免賦不說,還提供工具,給你牛馬,扶持你種桑、種棉,來年就可將桑棉拿去換錢,哪裡不比給老爺租種土地強。
一開始,還有人求穩妥,可是越來越多人如此,紛紛要走,攔都攔不住。
士族畢竟不是尋常人,你們要走,哪裡有這樣容易,他們是有私兵的,當然是萬般的阻擾,溫文爾雅的相勸或是直接動強的都有,可是即便再多的花樣,人心不在這裡,想攔哪裡攔得住,有的佃戶屋舍,今日還好好應了你,明日就沒有了蹤影,一家老小,全他孃的跑了。
年輕氣盛的一些士族子弟,便帶着私兵,到處去抓人,抓了便抽一頓,以儆效尤,雖然這樣有殺雞儆猴的效果,卻總算是穩定住了人心,可是人心卻是盡失了,到了後來,不只是佃戶跑,連奴人都跑,起先是跑了幾個,狀告到縣治讓縣治去拿人,誰曉得縣治表示無能爲力。既然官府‘無力’,那麼只好自己動手了,他們開始糾集私兵,打算捉人,結果卻發現,連私兵都逃了許多。
吳家的情況是最慘的,他們的家族,可以追溯到北魏時期,比楊家當然是遠遠不如,卻也還算過得去,他家最多的反而不是佃戶,而是奴隸,因此奴隸逃得最多,家主吳瀚年紀不大,自然氣盛一些,氣急敗壞的要召集私兵,誰曉得這些私兵,點卯來的居然十不存三,都逃了。
吳瀚目瞪口呆,佃戶跑,那是情有可原,逃奴問題頻發,那也說得過去,可是這些兵,都是自己私養的,待遇一向不錯,你們跑什麼跑。
一打聽,方纔知道,原來他孃的神策府也在招募新兵,待遇自然不必說,而且還是‘武人’優先,不只是如此,各縣也在招募一些捕手和差役,待遇也都是不低。
雖都是血氣方剛的漢子,可是神策府有錢啊,待遇優渥,跟着家主,要名分沒有名分,勉強能吃頓好的,也不過比佃戶要舒服一些,可是神策府那邊若是看上,那可就不同了。
私下裡,許多人都在傳,說是各家的私兵若是去,幾乎是必要的,年紀大的直接募去做捕手、差役,年紀輕的直接入神策軍,每月固定有薪俸,穿的是皮甲和明光甲,出門也是威風,神策軍畢竟是禁軍,與飛騎等同,更不必說,那兒待遇也是極好,一輩子不愁。
有人先去了,果然是如此,於是無數人一鬨而散,都往孟津去,熙熙攘攘,總是皆爲利來,也皆爲利往,在你這裡是屈就,現在有了好的出路,誰認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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