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三日,這一場萬衆矚目的科考終於結束了,接下來的就是閱卷了。
畢竟有上千份試卷,因此閱卷的方式,也是通過層層篩選,而且筆試過關之後,還得在吏部進行面試,也就是口試,最終才能確定真正的及第人選,但是相對而言,筆試成分更重一些,一般筆試通過了,面試的話,就輕鬆多了,畢竟古代還是非常注重文章的,能說會道那只是其次,皇帝也是看奏章,不是天天聽你在那裡巴拉巴拉。
其中當然也是以進士科爲主,明法科、軍政科考得人非常少,因爲專業性太強了,尤其是軍政科,大唐軍事學院的成立,讓那些原本打算考軍政科的人,都直接去了大唐軍事學院。進士科的話,就比較全面,可以說是樞要大臣的儲備官員,常科三門中,有九成報考的是進士科目。
閱卷室。
如今天已經暗了下來,但是閱卷室卻還是燈火通明,考官們正在仔細的閱卷。
忽然,燭火一陣晃動,只見一羣人從外面走了進來。
正是李治以及韓藝、杜正倫、盧承慶等一干樞要大臣。
“微臣參見陛下。”
許敬宗、李義府以及那些閱卷的考官急忙起身行禮。
“諸位愛卿辛苦了。”
李治很是興奮道:“你們忙你們的,不用管朕,朕就是過來看看。”
身爲主考官之一的李義府急忙將一份考卷遞上,“陛下還請過目。”
李治頗爲激動的接過考卷來,但是他不太看前面的題目,因爲那都是基礎題,就看問答題以及最後面那篇文章。
杜正倫、盧承慶他們也紛紛拿起一份考卷看了起來,唯獨韓藝一直站在李治身旁,一臉的索然無味,就他那點水平,還真不夠資格看這種試卷,估計都看不太懂。
看得半響,李治讚許道:“這篇文章寫得真是好啊,文詞犀利,分析透徹---任知古?原來是他,難怪,難怪。”再一擡頭,忽見杜正倫、盧承慶等人紛紛搖頭,詫異道:“幾位愛卿爲何皆搖頭嘆氣,難道這些考生的試卷都不入幾位愛卿的法眼麼?”
杜正倫非常直接拿着一份試卷送到李治面前,道:“陛下,這等文章焉能及第。”
李治一愣,拿過來一看,皺了皺眉,默默的將試卷放下,又拿起一份試卷看了看,又是皺了皺眉,看向李義府道:“難道這些試卷就是這些考生中最好的呢?”
能送上來讓李義府過目的,肯定就已經是最好的了。
李義府點頭道:“回稟陛下,杜中書、盧尚書他們的才華在我大唐來那都是鳳毛麟角,這些考生又怎能與他們相比了。”
一個大學士忽然走了過來,道:“陛下,這名冊似乎有問題?”
李治道:“什麼問題?”
那大學士道:“陛下請過目,這名冊上面的兩百多人,只有四五十人是出自高門大姓,其餘的全都是寒門子弟,這在歷屆科考當中可是從未見到過的。”
杜正倫、盧承慶立刻看向李義府跟許敬宗。
那些閱卷的考官們也都偷偷瞄向這邊。
氣氛變得很是怪異。
李義府卻是淡定一笑,朝着那大學士道:“謝大學士,你怎麼又不說投考的考生也是寒門居多,而且陛下先前就已經嚴詞說明,這科舉是以文章取第,高門大姓又如何?這都已經顯慶年了,你怎還對那晉魏之風,念念不忘呢?”
語氣非常囂張!
韓藝突然道:“李中書說得不錯,此番科舉改制,就是希望公平一點,若以高門大姓爲標準,那還開什麼科舉,直接九品中正製得了。”
李義府投桃報李道:“韓侍郎言之有理。”
那姓謝的大學士見韓藝都跟李義府站到一邊去了,心裡也明白,韓藝肯定是站在寒門那邊的,這哪裡還敢說話。
盧承慶突然道:“咦?怎麼不見王玄道的名字。”
李治也突然想起,王玄道參加了這一次科舉,因爲他自小就認識王玄道,也知道王玄道的才華,道:“王玄道的試卷呢?”
李義府道:“臣不知道,這都是下面遞上來的。”
李治坐了下來,陰沉着臉道:“去將王玄道的試卷調來。”
“遵命!”
過得好一會兒,一個官員纔將王玄道的試卷遞上。
李治打開一看,內容先不管,這絕對是他看過試卷當中,最爲整潔的一份試卷,可見王玄道潔癖到什麼地步,李治也沒有看別的,直接看最後面那篇文章,越往下看,臉色越是難看。看罷,李治將試卷一合,斜目瞧了眼李義府。
李義府非常淡定從容。
過得半響,李治拿着王玄道的試卷,站起身來,略顯疲憊道:“你們繼續閱卷吧。”
言罷,他便走了出去。
韓藝他們當然也跟着出去了。
他們剛一走,一個考官就湊過來道:“李中書,這可如何是好,王玄道的文章雖與任知古的文章不分伯仲,但是王玄道匠心獨運,還是要更勝一籌,這陛下如何看不出來?”
李義府笑道:“我在這裡,你怕什麼,繼續閱卷。”
......
後宮!
“豈有此理!”
李治回到後宮,猛地一拍桌子,破口大罵道:“這個李義府真是膽大包天。”
“陛下,這是怎麼呢?”
武媚娘驚慌的走了過來的,道:“這裡李義府又怎麼惹陛下生氣了。”
“你自己看。”
李治將考卷遞給武媚孃的,道:“這就是在第一輪篩選就刷下來的試卷。”
武媚娘接過一看,她還瞄了瞄基礎題,但很快就知道,這個看不出來什麼,於是又後面那篇文章看了起來,看到一半,心中暗道,不愧是王玄道,果然聰明絕頂。
王玄道的這一片文章的標題取自於《易經》,日中則昃,月盈則虧。
但是講得完全不是道家思想,而是由此論證守成難於開國。
從無到有,一點也是有,從有到無,一點也是無。
並且提出精益求精的治國思想,其中還包含韓藝的創新強國思想,獨孤無月的精兵論。
這是寫給誰看的,不就是寫給李治看的。
先,以日月的自然現象,來論證守成之君要更難做,然而,李治開創了永徽之治,李治就是守成之君,接過來的也是盛世,照此理論來看,李治要比李世民更偉大。
但這是拍馬屁嗎?
這當然是。
但是妙在王玄道下面立刻引出精益求精的治國思想,從國家各種展來論證精益求精,結合的非常好。
而且這恰恰又是李治最爲需要的,他接過來的就是盛世,他也經常在考慮,如何做得更好。
李治看到如此對胃口的文章竟然落選了,心裡如何能不生氣,難道守成之君就不能強於開國之君嗎?
你們這些傢伙是誰的臣子。
但是武媚娘知道,這都是王玄道故意爲之。
王玄道心裡能不知道李義府、許敬宗肯定不會讓他及第的,單憑他是太原王氏出身,而且他當時沒有選擇站在李治這邊,因此他得寫一篇李治無法拒絕的文章。
武媚娘看到一半,基本上就沒有怎麼看了,但還是故意裝成看得是非常入神,看罷,她將考卷一放,道:“陛下,這張試卷一定是前三名,而且臣妾知道一定李義府他們從中作梗。”
不等李治開口,她話鋒一轉道:“但是情有可原。”
李治慍色道:“這還情有可原?”
武媚娘道:“陛下,你可還記得,當初王玄道曾憑門蔭入得御史臺,但又是誰讓王玄道走出御史臺的?”
李治皺了皺眉頭。
武媚娘道:“以李義府的才華,他如何看不出這篇文章的價值所在,可是,他敢呈上來給陛下看麼?這王玄道畢竟是陛下趕出官場的,倘若陛下不願王玄道再入官場,那李義府將文章呈上來,只會讓陛下左右爲難,因此臣妾認爲李義府這麼做,完全是出自忠心。”
李治沉默半響,臉色稍稍緩和了幾分,嘆道:“難道你也認爲朕乃心胸狹隘之輩嗎?”
王皇后的慘死,讓他非常愧疚,他哪裡還會遷怒於王玄道,早就沒有在意這事了。
武媚娘道:“既然陛下沒有這般想法,那就將王玄道列爲前三名,李義府知道了聖意,我看他也決計不敢亂來的,陛下犯不着爲此生氣。”
李治道:“這倒還只是其次,你可知道到遞到李義府手中的試卷,高門大姓子弟的名額才兩成左右,這可是從未有過的,而且文章也都很一般,其中緣由,朕就不多說了,你應該明白。可朕爲何要大興科舉,不就是希望能夠招納一些賢士來輔助朕,他李義府清楚的很,可他還敢亂來,可見他根本沒有將朕放在眼裡。”
武媚娘笑道:“臣妾倒是覺得李義府這般做,是爲科舉着想,是爲了迎合陛下的政策。”
李治聽得很是納悶了,“你這話又從何說起?”
武媚娘道:“科舉自隋朝創建之後,一直未有斷過,但也未得重視,這不就是因爲以前的主考官都是以高門大姓優先爲原則麼?導致寒門子弟對於科舉心灰意冷,許多人都不願意來參加科考,更願意借科考之名去投靠朝中大臣,想當初馬周也未參加科考,是在常何家做門客,這才被太宗聖上給現了。
而這一回陛下大興科舉,意在爲朝廷招納更多的賢才,那麼先,要有更多的賢才前來參加科舉。如果這一回陛下給予寒門子弟更多的名額,天下寒門子弟纔會相信陛下是真的求賢若渴,那麼等到下回科考,就會有更多賢才前來參加科考,如此科舉才能得以重視,陛下的目的才能達到。”
枕邊風也得吹得有理可循,武媚孃的口才那也是一等一的。
李治耳根子又軟,點點頭道:“你說得也不無道理。”說着他又嘆了口氣道:“只可惜...罷了,罷了。”
武媚娘嘴角微微揚起,露出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