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了!老了!終究還是老了……”
“李將軍,晚輩有些不解!”蘇定方滿臉的鬱悶,這些天無論自己問他什麼,李靖的回覆總有一句話,那就是老了。
論年紀,李靖的年紀的確不小了,可放在這個位置上,他這個年紀也不算是老。
當然,李靖說自己老了,別人也不會多說什麼。
可人老了歸老了,經驗可是還在呢,自己猶豫不決的時候,怎能如此推脫呢?
“你心中已經有了答案,又何必來問老夫呢?”李靖微微一笑。
“可是兩者各有優劣,晚輩有些不知……”蘇定方繼續猶豫着迴應。
“早晚有一天,你會遇到相同的問題,就算老夫告訴了你答案,下一次呢?老夫已經老了,下一次怕是他們也難以再上前線,到時候你又如何去抉擇?這一次,老夫唯一能告訴你的就是,萬事多考慮,然後便不遺餘力的去做,爲將者,最忌朝令夕改!”李靖依舊是微笑着的表情,沒有告訴蘇定方具體的答案,這一切,都將由他自己去解決。
“多謝李將軍解惑,晚輩需要考慮一下!”蘇定方點了點頭,自知今日是不可能在李靖這裡討到結果了,也就不再繼續詢問。
蘇定方難道是真的沒有主意,或者難以下定決心嗎?
不是,他有主意,有兩個不同的方案,但是對於這兩個方案,他卻拿不準哪一個更好一些,但是最終的結局都不會被改變。
這是經驗方面的欠缺,蘇定方在軍事經驗上並不缺少什麼,他所缺少的,是政治眼光。
一位合格的統帥,不僅要在軍事方面展現出自己的才能,同樣的在政治方面,也要有一定的見解。
不需要你去跟對方的那些政客們勾心鬥角,因爲那不是你所擅長的。
但是身爲一名統帥,必須要在作出每一個決定之前,考慮清楚這個決定是否會對政治方面產生其他的影響。
就好比這次關於那些奴隸主的處理,蘇定方的兩個方案分別是全部殺掉,以絕後患。
另一個是全部押回長安,聽候發配,這些人是絕好的體力勞動者,可以給他們最少的食物,讓他們幹最多的活。
至於會不會把人給累死,死了就死了唄,反正他們接下來的命運,就是被壓榨的。
這裡面存在什麼政治意義?
很簡單,李元吉是想將吐蕃納入大唐領土的,那麼接下來的治理,就是政治任務,如果現在軍隊搞的太過份,給後面的管理工作帶來了巨大的困難,那就是軍隊的過錯,因爲他們已經破壞了這裡的政治平衡,非但沒有將這些方面拉到有利於自己一方,反倒是將自己一方推到了懸崖邊上。
所以說,無論這兩個方案選擇哪一個,最終的目的只有一個,如何選擇,才能讓後續的管理工作不受任何的影響,甚至是讓這裡的百姓歡迎大唐的官員。
軍人不該考慮這些複雜的,讓人頭疼的問題。
但是很抱歉,蘇定方是統帥,下面的將士們可以不去考慮這些,但他必須要考慮。
殺掉,或者抓回去當苦力,蘇定方本身是沒有任何疑問的,兩者無論哪一個都可以。
大唐不缺少苦力,但也閒這數千苦力太多。
自己可以殺掉這些人,至少可以讓手下將士的戰功在豐厚一些。
但是對於之後,如果那些其他地方的漏網之魚,繼續保持反抗態度該怎麼辦?
大軍早晚是要撤退的,就算之後還有駐軍,人數也不會太多,後續的管理會不會有麻煩什麼的?
靜靜的躺在一塊坡地上,看着下面忙坐一團的戰俘營,以及那兩個被隔離開的巨大營區。
地面稍稍有些涼意,但蘇定方卻來不及去在乎,腦子裡所想的,盡是兩個方案的後續問題。
“將軍何須如此?”王玄策最近有些神出鬼沒,總是在不經意的時候出現在你的身後。
饒是早已體驗過的蘇定方,也還是被嚇了一跳,聳了聳肩:“你說的倒是輕鬆。”
“並非我說的輕鬆,而是這件事本來就是這麼的輕鬆!”王玄策滿臉鄙視的跟着躺了下來,嘴裡還叼着一根不知名的小草,一副二百五的模樣。
“哦?”蘇定方有些好奇。
王玄策伸手一指下方,那數萬人的戰俘營,一個個老實的不像樣子,興奮的暗暗顫抖的俘虜們道:“今事已成定局,任誰再來,也不可能改變這個結局,論科耳不行,松贊干布就更不行了,他們沒有這個能力,也沒有這個機會。吐蕃,不是他論科耳的吐蕃,也不是松贊干布的吐蕃,而是吐蕃人的吐蕃。
他們所仰仗的,無非就是手下的軍隊,可現如今,這些軍隊都在這裡,他們投降了,論科耳帶着松贊干布跑了。
一個逃跑了的高層,即使有一天會回來,那這些已經被我們釋放爲自由身的將士們,還會聽從他們的命令嗎?
他們不是傻子,大唐給了他們自由,給了他們新生,沒人會不想要這樣的生活,沒人會拋棄這樣夢寐以求的生活,而重新去過上以前那種生死不由己的生活。
解放農奴這一招好啊,真的很好,直接從內部瓦解了論科耳他們捲土重來的機會。
就算最終還是要起事,可規模卻大不起來,除非他延續大唐的政策,承認他們都是自由身的身份,可組建軍隊,要錢,要戰馬,要兵器,沒錢,沒戰馬,沒兵器的論科耳,這些將士會願意跟着他嗎?
多的不說,最多五年,論科耳和松贊干布不出現還好,只要他們出現,被人認了出來,一定會有人把他們抓起來送到官府。”
“對啊……”蘇定方猛的一拍腦門,暗罵自己愚蠢。
這麼簡單的一個道理,自己咋就沒想明白呢?
對策自己是制定對了,可是出發點,卻是從一開始就是錯誤的。
對於大唐來說,能夠成功的收服吐蕃,關鍵點並不在於這批人是殺還是被抓去做苦力。
關鍵點而是在於大唐是否如同今日所說的這般,放他們爲自由身,兌現之前的承諾。
又是否能夠堅持下去,只要大唐不打算將他們變回到奴隸,不對他們食言,這裡的人還是很歡迎唐軍的到來的。
高層?什麼叫高層?
成爲一個光桿司令的高層,那還叫高層嗎?
沒人會這麼覺得,事實上這種人也根本帶不來什麼威脅,如果他們聰明的話,現在要做的,並不是去想辦法復仇,而是趕緊隱姓埋名的藏起來,然後就這麼糊糊塗塗的過完這一生。
只要是還敢有那些想法,早晚有一天他們要完蛋。
“殺!”想清楚了問題的關鍵,困擾了自己許久的問題也終於是迎刃而解,望着下方那數千人的貴族,蘇定方並沒有什麼心理壓力,口中輕輕的說道。
霍亂的根源不在基層,至少現在的情況是這樣的。
大唐不指望吐蕃能在經濟方面帶來多少的支持,只要吐蕃能不扯後腿就算是謝天謝地的了。
只有殺,殺光這些高層,殺光這些貴族,只有這樣,纔會讓吐蕃進入一個安定期。
大唐也需要這個安定期,當然,也不是必須要全部殺掉,如果後續在搞幾個投降的,老實聽話的,也可以對他們進行收編。
不過這些不是自己要考慮的問題,而是後續官府需要考慮的。
……
尚囊雖然被限制了自由,待遇也不如以前,可至少沒餓着他,唐軍也並沒有對他太過嚴厲,只要不出營帳,在裡面隨意怎麼活動都無所謂。
這也讓尚囊開始覺得,自己的想法是正確的。
唐人想要得到吐蕃,可僅僅只依靠一個唐軍,他們是得不到一個完整的吐蕃的。
所以,唐人必須要仰仗自己,仰仗自己去束縛那些貴族,去爲大唐將吐蕃的天給安定下來。
唐軍終究要走,吐蕃終究還是吐蕃人的吐蕃。
如果,如果自己假意投降,聽從唐軍的指揮命令,從而在唐軍手中騙來一些先進的裝備,那麼在不久的將來,唐軍撤退以後,自己在將論科耳和松贊干布迎接回來,那時候的吐蕃,將會比之前更加強盛。
而且經過了這一戰,也讓自己認識到了很多很多的問題。
如果可以再來一次,尚囊覺得自己基本上有七成的把握可以讓唐軍無法靠近邏些,甚至有一半的把握可以讓他們全部死在路上。
作爲一個失敗者,尚囊無疑是不合格的。
失敗者總覺得自己是最瞭解對手的,如果再來一次,自己一定可以找到破綻,找到對方的弱點,然後一擊斃敵,從而完成翻盤。
只是很可惜,尚囊並沒有看到自己如今的處境,吐蕃的處境。
更不知道唐軍到底在外面做了什麼,唐軍的底牌到底是什麼?
可以毫不誇張的說,這一次的作戰,對於唐軍來說,難度僅僅只大於一場長途拉練而已,真正的壓力幾乎是不怎麼存在的。
當然,尚囊更不清楚,他自以爲唐軍不敢殺他,還需要仰仗他的時候,行刑隊已經距離他的營帳不足一百步。
身爲吐蕃的高層,吐蕃的宰相,尚囊必須要死,所有吐蕃的官員,勳貴,都必須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