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大門

李治起初以爲長孫穎是喜歡田園風光,所以才撤了原來觀賞性的建築,裝了這麼一堆水車,所以兩人在這裡說了會兒話之後,便又提幫她改房子的事情。

此舉,當然不合制,皇宮之中弄出農舍茅屋的確格格不入,但是他有討長孫穎歡心,便覺得也不是大問題。

再說了,稼穡乃立國之本,傳出去名聲倒也不難聽。李治通過長孫穎讓位一事知道這名聲好的用處,便恨不得再幫她刷刷聲望值。

只是長孫穎聽着他這一說,卻是一臉莫名,“我什麼時候說我喜歡田園風光了?”

“那這個?”李治指了指那些水車,不言而喻。

“這是我讓人在試驗新式的筒車。”長孫穎想了想,帶着他走過去,“聽說今年春天旱,我擔心夏天也會旱,所以就叫人做了些器械。要是用不上最好,要是真的狀況糟糕,多多少少可以幫點忙。”

長孫穎也知道乾旱這種事情是忌諱,所以也就說“可能”。

要是皇宮裡的其它人,恐怕連着農具都沒見過。但李治恰好是皇帝,還是個不準備當昏君的皇帝,所以這田裡頭的器械,他比一般人還要熟悉些呢。他跟着長孫穎站在旁邊看了一會兒,發現的確是比現有的筒車好用了許多,便問道,“你覺得這有用?”

“至少比某些人不吃不喝有用。”長孫穎調侃着說,話裡頭卻是有些放肆了。

她說的事情,自然就是指天災來臨之際,李治偏離正殿,斷案節食來請求上天原諒的事情了。在她看來這簡直是不可理喻的事情,天氣乾旱是自然現象,有空趕緊防止,搞那麼多迷信活動,最後能解決半毛錢問題啊。

“沒辦法,誰叫天下人都信,若有災害,是民間有冤獄,天子百官失德所治。”李治笑着搖了搖頭,“到這個地步,不是我信什麼,而是看天下人信什麼了。”

“那萬一乾旱,這筒車能不能用?”長孫穎聽着他的意思,忽然擔憂起計劃中的筒車推廣來。

民間的愚昧故事她也是聽了不少的,乾旱時節的傳統解決辦法是去水龍王廟前祭祀,擡龍王遊街;蝗災時更是離譜,直接拜蝗蟲廟都不敢打一下蝗蟲,有官員帶領人捕蝗蟲還被老百姓認爲會衝撞老天爺而組織,所以她實在是很擔心百姓抵制這種用器械抗旱的方法。

“能用,這個你不用擔心。”李治在着御溝旁走了幾圈,視線全部膠着在那嘩嘩轉的水車上面,“老百姓最是實際,只要你讓他們多打幾斤糧食,那他們是什麼法子都肯試試的。”

“那就好。”長孫穎見着李治有辦法,便也安心了,然後想想說道,“我這裡還有一些其他的東西,你看看能不能一併用了。”

“什麼東西?”李治聽着她還有工具,當下真心覺得驚喜連連。

“犁,以及一些特別品種的播種方法。”長孫穎想了想怎麼把謊話編圓,然後帶他往室內走,“我在西苑的時候,那裡有很多奇異的種子,我撿着能種的種了一些,有的能吃,有的能穿,我便都記錄了下來,希望有幫助。”

長孫穎說的,便是棉花以及水稻小麥的種植方法了。棉花一直被人當觀賞植物,而水稻小麥的種子中竟然沒有育苗這一環,顯然極其不科學。長孫穎自己在那裡住了一年地,水平未必有多高,但是卻知道後世的一些常識,這會兒打算整理下全部販賣給李治,讓他拿去造福百姓。

自從長孫穎說話一來,李治看着她的目光便越來越驚訝,到最後卻越來越溫柔。

他沒想到,她能帶給他這麼多驚喜,更沒想到在他不在那兩年,她竟然吃了那麼多苦。

“這些都是我的初步想法,我也就試驗了一年,其它的恐怕要你交給大司農,讓他們那邊卻慢慢琢磨法子了。不過我覺得,哪怕是增加一斗兩斗的糧食,對着百姓也是好的。只要百姓好了,你也就好了。”長孫穎說着說着,猛然一擡頭看到李治的臉色,卻停住了話頭,“你這麼看我做什麼?”

“我,”李治轉過頭,壓抑住心裡頭的激動,然後搖了搖頭,讓着自己聲音聽起來正常些,“我只是頭一次發現,你竟然那麼愛種地。”

“還好吧,雖然辛苦些,但是花了心思卻都有收穫,正適合我這種笨人。”長孫穎笑了笑,“你讓我跟人玩心眼兒,我實在是不擅長,但是做這個我卻有自信不輸給任何人。”

“把你拘在這後宮,會令你很難受吧。”李治搭在她背上,拍了拍她的肩膀,忽然顯得很唏噓。

“怎麼忽然有這種感慨?”長孫穎不解。

“如果一個人覺得無聊,可以去找我。”李治笑着說道,給她指了個方向,“我一般都在甘露殿,那地方你不熟,問問人也能找到。等到了有劉問道,不會有人敢攔你。”

“我去那裡做什麼?”長孫穎只覺得莫名其妙,“那是你辦正事的地方。”。

“那裡有很多好玩的事情啊,如何種田,如何挖溝,有時候他們會來上報各地的風土民情,還有些有趣的見聞,”李治握着她的手,笑了笑“總覺得跟誰多了幾尺布誰少了一件衣相比,你會願意聽那些事情。”

她是擅長做實事而非玩心眼兒的人,把她留在這爾虞我詐的後宮中,她一定覺得水土不服。他忽然就想替她鬆鬆綁,讓她感受一下外面的新鮮空氣。

“真的可以去嗎?”長孫穎聽着這話,心裡頭只覺得有些蠢蠢欲動。

甘露殿除了是皇帝議事以外,還有接見外使的功能。各道的刺史,各國的使節都會在那裡面見李治,講述自己地方的故事,在着這個閉塞的時代,那裡的信息是無比的暢通。就算是長孫穎對着政事沒有興趣,只是聽着那些雜談,便覺得自己彷彿看到了這個時代的縮影一樣。

所以哪怕她一直謹慎,面對這個天大的誘惑卻還是止不住動心了。

“當然可以。”李治笑了笑,覺得自己送出去了一件最適合她的禮物,“反正那裡只有咱們兩個人,你注意別被別人發現就好。”

“好。”長孫穎聽着這話,笑的眼睛都彎成了彎彎的月牙。

**隨着李治的走動,大約宣告了對她的解禁,於是皇宮裡來拜訪長孫穎的人一下子就多了起來。不過如今她已經是昭儀,除了是個妃子和皇后,也沒有什麼讓她低頭的人,所以不打算跟任何人拉幫結派的長孫穎毫不客氣的遵循本意高掛免戰牌,輕易不見人,讓着那些來拉關係的嬪妃們心裡頭十分生氣,便忍不住背後說長孫昭儀果然倨傲,別說昭儀了,就是皇后也不見得有她那架子。

“昭儀,咱們這樣不大好吧。”纖雲聽得閒言碎語多了,見着長孫穎不在乎,覺得她可能是久未在宮廷居住,有些生疏了,便大着膽子逾越了一把,小聲的勸諫道,“如今陛下對你盛寵有加,越是如此,昭儀便越應該謙和纔是,要不然怕是有損你的聲名。”

長孫穎對於這個知分寸的宮女頗有印象,她原本是廣華宮品階最高的女官,但是在着她原班人馬來了之後,卻既能退讓不爭名分,卻也從不敷衍工作,戰戰兢兢老黃牛的樣子,讓着人很心生好感。長孫穎也摸過她的底兒,知道她身家清白,父母雙亡,不是那種可以被收買的角色,於是便也有了幾分倚重她的意思。

她往常並不愛說話,長孫穎想找機會提拔她都找不到。如今她主動勸諫,讓長孫穎十分吃驚,於是便也存了幾分考校她的意思,“外面有人說我壞話的了?”

纖雲猶豫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毫不避諱的說道,“是。”

一般情況下而言,做奴婢的都是報喜不報憂的。別說外面說長孫穎性格不好的壞話了,就算是人家把長孫穎罵成了狗屎,她們也不該傳着這話來壞了主子心情。甚至是當主子主動提問時,還要堅決表示沒有,把主子捧成全世界人都喜歡的瑪麗蘇女主纔對。

纖雲也知道說假話會受賞,但是如今的形勢卻實在是不容樂觀。自家的主子看上去跟皇后不親,跟蕭淑妃也不親,跟着那些世家選出的嬪妃們不親,跟着普通的孃家女主拔擢成的宮妃也不親,簡直是後宮裡的一頭獨狼。要說平時也就罷了,她這般身份自矜也是應該些的,但問題是如今宮中偏偏有個八面玲瓏,跟誰都親熱的武婕妤,所以暗地裡對長孫穎的不滿聲也就大了。

可以說,是武婕妤慣壞了所有人,主子們原本就不必對她們太過於客氣,但是有武婕妤做標稱,不該變成了應該,那應該就變成了不該。如今底曾的小宮女小太監們,便都覺得武婕妤那種態度纔是對的,其它稍微倨傲的嬪妃們都是狗眼看人低。她們雖然不會明面上不敬,但是背地裡倒個鬼,做個小手段卻是必然的了。

閻王好過,小鬼難纏。長孫穎之前不受寵,這般冷清倒也罷了。如今好不容易得了聖眷,那便更改廣結善緣,鞏固聖恩纔對。再這麼把所有人拒之門外,要是下次再遭遇滅頂之災,怕是替她解個圍的人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