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律師,噓,晚上見
週一安澄按着湯燕犀教的,將那兩個目擊證人的資料放在海倫桌上。
海倫捉着筆,豔麗動人的眸子嚴肅地審視着安澄的臉。
“至少到昨天爲止,你還告訴我沒有眉目。怎麼才過了一天,你就這麼篤定地拿出兩個目擊證人給我了?”
安澄小心地吸一口氣:“其實前面……也不能說全無眉目。只是我在勝券在握之前,不想提前冒言,以免出現突發情況。昨晚是跟他們兩個人又確認過了,這纔在今天確定地呈報給你。”
“是你自己做到的,不是有人幫你?”海倫自然不是那麼好騙的。
安澄沒急着辯解,只是靜靜微笑,望回去。幾分鐘後才勾了勾脣:“對於案子來說,只要拿到這目擊證人就是有利於案子。至於是我獨立得到的,還是有人幫我,實際上根本就不重要,不是麼?償”
“你什麼意思?”海倫挑眉。
安澄淡淡笑笑:“警方查案子都需要有自己的線人,其實咱們律所調查取證也一樣。所以……就算我有線人幫我,難道也要向海倫你報告麼?”
海倫咬了咬脣,忍住不快。垂首看那兩個目擊證人的資料:“都不是太好的人選,幫派氣質太重。上了庭非但不會幫不到我們,反而會讓陪審團先產生成見。”
安澄深吸口氣:“你放心,我會給他們做作證演練,而且無論從衣着還是談吐,我都會親自訓練他們。”
海倫丟了手上的筆,瞪着安澄。
安澄一笑起身:“如果沒有別的事情了的話,我先出去做事了。”
轉身走出海倫辦公室,忍不住舉了舉拳:“Yes!”
安澄這樣小小的一幕,卻還是被蘭斯看見了。安澄回26樓喝咖啡,剛走進茶水間,蘭斯後腳就跟進來了。
“什麼事這麼開心?”
安澄小心提一口氣:“沒事啊。”
也許人這一輩子無論在何處修行,都會遇見一道坎兒。蘭斯就是她在鯊魚的坎兒,擋在門上。躲不過,除非就這麼從鯊魚逃了;否則如果想要真邁進鯊魚的大門,就非得從這個坎兒上邁過去不可。
安澄還是決定,就當他是修行裡的考驗了。如果連蘭斯都邁不過去,那將來正式踏進這個圈子還怎麼活?
“沒事纔怪,”蘭斯湊過來,一臉的“我什麼都知道”的模樣。
“那你說。”安澄轉過身來面對着他,學着與他虛與委蛇。
其實從前還是膽小,所以本`能總是背對着他,殊不知背對着他反倒給他創造了條件。而此時這樣勇敢地轉過身去面對他,他當着她的面,倒不敢輕易就貼上來了。
人的目光都有壓力,與人當面作惡也需要勇氣。
她想起湯燕犀說過的:“被狗攆,最愚蠢的就是轉身就跑。在狗看來,你給它背影就是默認自己已經成爲它的獵物,它當然緊追不放。”
嗯哼,在M國,說人是狗不算爆粗。
蘭斯果然愣了愣,不過也是此中老手,於是依舊能黏糊糊地樂:“說就說。我那麼關注你,你在鯊魚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我的眼睛。”
這話聽得安澄很不舒服,不過這時候甩臉子於事無補,她更想知道他究竟都知道了她什麼。
“我聽着呢。”她眨眼勾着他說。
蘭斯啜了口咖啡:“你剛纔去海倫辦公室,你出來開心得握拳,玻璃牆裡的海倫卻一臉不快。嗯哼,你們女人的把戲,一定是你終於在她面前扳回局面。”
安澄咯咯一笑,伸手拍了拍蘭斯肩膀,順便將他向後又推遠些:“知道了還問我。”
蘭斯聳肩:“你真讓我刮目相看。當初在會上是我只提了監控,沒想到你還真從監控之外找到了目擊證人。”
“我也很慶幸。”
安澄是由衷這樣想。她在會上提出的只是一個可能,可是要證明“可能”是“事實”,這中間並沒有十足的把握。況且這次如果沒有湯燕犀,她是真的做不到。
又想到了湯燕犀……安澄歪歪頭,急忙甩掉這個念頭,只問蘭斯:“接下來我要做證人出庭演練……只是,咱們所每次上庭前都是這麼做麼?”
證人出庭作證,難道不是按照法律約定,以及對神的誓言,是承諾一定是真實的麼?爲什麼還要“演”?
“嗤……”蘭斯笑了,淡淡聳了聳肩:“陪審團是英美法系的一大創舉,可是卻也從誕生之日起就被詬病。陪審團代表民~意,決定判決;可是事實上12個人怎麼就能代表得了民~意了?可是從人類司法制度上,還找不到比陪審團更好的制度,所以只能將這個制度繼續沿用至今。”
他歪歪頭:“Yancy說過,法庭就是一個舞臺,律師和證人都是演員,法官和陪審團是需要取悅的觀衆。誰能博得法官和陪審團喜歡、同情的,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
“可是無論法官還是陪審團,都是凡人,他們有自己第一眼的喜惡,也有性格里不同旁人的傾向,所以要想得到他們的支持和同情,只有將自己包裝成他們喜歡的模樣,上法庭拼演技。”
安澄也只能悄然嘆了口氣:“那鯊魚和Yancy、海倫的辯護風格呢?我總得讓證人跟他們走相同的路數才行。”
“這該怎麼說呢?”蘭斯想了想:“什麼是好演員?那一定是並不臉譜化。也就是說鯊魚奉行的規則是上庭千變萬化,不拘於什麼風格,只要能幫到當事人,只要能贏,那就不拘一格、不擇手段。”
安澄垂下頭去:“上次哈尼公司的案子……Yancy用了什麼策略,竟真的能逼得哈尼這樣的大公司達成庭外和解,賠了百萬刀的錢?”
安澄瞟了蘭斯一眼:“哈尼是大公司,擁有強大的律師團隊。而咱們鯊魚是小律所,哈尼本可以不達成庭外和解,可以上庭的,到時候他們強大的律師團隊未必就沒有勝算。所以我想,Yancy應該是另闢蹊徑才達到目的的。”
蘭斯笑了,灰綠色的眼睛裡閃着光芒,可是卻沒急着誇讚戰績。
安澄不慌不忙繼續說:“我研究過相關的判例,其實形勢對我們未必有利。肥胖者狀告食品公司的案例已經不少,人們從最初的同情和共鳴,也漸漸開始懷疑起原告和律師的動機……純粹求財,顯然漸漸成爲人們不那麼欣賞的訴訟理由。”
蘭斯這才點點頭:“那個案子達成庭外和解,媒體沒機會關注太多,律所裡也沒有引起太大的反響。不過看樣子你卻不同,私下裡反而是用過很多功夫。”
安澄聳聳肩:“我進鯊魚,第一個案子是馬桶圈兒,第二個案子就是哈尼,我怎麼可能不做足功課呢?”
蘭斯低低笑了:“盡你所能猜猜看,Yancy能找到一個什麼訴訟請求,既爲律所賺到大筆的錢,還能迫使哈尼公司強大的律師團屈服,而且即便真的鬧上法庭也能不讓陪審團討厭?”
安澄指尖繞着杯沿兒轉過:“難道不是用的最簡單的那個:甜食導致肥胖?”
“你說呢?”蘭斯眨眼。
安澄霍地一點頭:“是我錯了。如果用最常規這個理由,那麼咱們就沒勝算。現在食品公司推動那麼多科研機構展開研究,發表論文,說甜食跟肥胖症沒有直接的因果關係……他們的努力沒白費,他們可以推出大把的專家證人來當庭駁斥。”
安澄咬着脣,擡眼嬌怯地瞟着蘭斯:“蘭斯……你告訴我吧,我腦殼都快想破了。”
蘭斯極爲受用,大笑着又向前湊了湊:“……Yancy用了公益的理由。”
“公益?”安澄大感意外。
打這種官司不就是爲了敲一筆錢麼,跟公益神馬關係?
蘭斯輕嘆一聲:“就連我也不能不服,他是鬼才——他的訴訟目標不是錢,他是呼籲法庭判食品公司跟菸草一樣,也在外包裝明顯位置標註‘甜食可能有害健康’……”
“天!”安澄也不得不捂住嘴,壓住低呼。
太狠了,湯燕犀這一併不涉及錢的公益訴求,是真的能活活掐死食品公司的啊!食品公司的甜食主要的消費人羣是小孩子,試想哪個家長看到這樣的警示,還會冒着讓孩子健康受損的風險,給孩子買這家的甜食呢?
蘭斯聳聳肩:“總之一句話,鯊魚的精神就是:要贏,出其不意,不擇手段。”
監獄。
鐵門嘩啦打開,湯燕犀獨自一個人走進來。
琳達彷彿被鐵門的聲音嚇了一跳,霍地擡頭望過來,然後卻下意識望向湯燕犀身後去。
湯燕犀向警衛點點頭。警衛重新鎖上大門,離開。
湯燕犀這才坐下來,隔着桌子,目光清冷的凝着琳達,緩緩說:“今天,只我一個人來。”
琳達張了張嘴,又佝僂回去,低垂下頭。髮絲從兩邊垂下來,遮蓋了她的眉眼和大半張臉。
“要上庭了,我想聽聽你還有沒有什麼想對我說的。”
琳達驚了一下,連忙搖頭。只沙啞地說了聲:“我相信你的,湯律師。”
“嗤……”他卻沒有因此自豪,神色反倒更加清冷,連笑都是沒有溫度的。
“既然你沒有什麼想對我說的了,我就說幾句我想跟你說的。”
他微微停頓,琳達卻緊張得肩頭微微一顫。
“殺了人自然要找律師辯護,這是天經地義。”他的語氣平淡而清冷,毫無感情:“可是從案發的豪斯酒店到我鯊魚之間,刨除獨立執業的小律所之外,沿途至少還有兩家律所。那兩間律所無論是規模還是名氣,都遠遠在我鯊魚之上。所以如果我是你,我完全可以就近走進那兩家律所,又何必捨近求遠非要到鯊魚來呢?”
琳達身子猛地一震,接下來就更深地垂下頭去,髮絲簌簌抖動,連頭都不敢再擡起來。
“別對我說什麼慕名而來,或者任何奉承我本人或者律所的話。你該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所以在撒謊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琳達已經渾身抖如秋葉。
“既然你敢來,你就是確定自己有辦法讓鯊魚接下這個案子。你是有把握用這個案子來試探我的底限,你自以爲能騙過我……而你真的做到了,你利用了我律所實習生的同情心,讓她幫你找到了我。嗯哼,真是恭喜你。”
湯燕犀眸子一再眯緊:“只是你怎麼敢忘了,當年我警告過你,從我的視野消失,永遠別再回來……如果你敢違反,我不會饒了你。可是你非但沒有遵守諾言,這次還故意出現在你我面前!”
“琳達,你找死!”
他的寒聲,音量本不高,卻擲地有聲,回聲森冷在這同樣森冷的監獄裡迴盪。琳達噗通一聲跌坐在地上,仰起頭來一臉的絕望。
“求求你救我……”
“湯律師我不是故意要騙你,更不是試探你的底限,我是真的走投無路。因爲只有你才能救得了我,才能救得了,我可憐的孩子啊……”
---題外話---上午還有四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