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從小長大，那個任性驕縱的孩子，長着一張白皙俊俏的臉，如果不是看他平日種種，光看他的臉，會讓府中所有人都想去擰他一下、啃他一口。唐傲儘管對他嚴厲，心底裡還是疼愛他的。畢竟他是他最小的弟弟，那個高興起來會像小尾巴一樣跟着他的弟弟。
這麼多年在自己面前表現出來的乖順、懂事、謙恭都是假的，而當謊言被拆穿後，唐傲悲哀地發現，自己心裡那種被欺騙的痛苦竟遠遠勝過知道他重蹈覆輒的憤怒。
原來，他是那麼在乎他啊，爲他一點點的改變、成長而驕傲，看他娶妻生子，就像父親看着兒子成家立業一樣，從心底生出喜悅、欣慰來。
可是，到頭來他竟然發現一切都是空的，原來五弟從頭至尾沒有變過。原來，他還是那個狂妄悖世、傷風敗俗、只會爲家門帶來恥辱的逆子！
怒到極點，握着藤條的手指根根痙攣起來，他指着唐俊的鼻子，聲音幾乎從齒縫裡發出來：“畜生！你瞞了爲兄多少年？說！你和那個若塵鬼混多少年了？五弟妹是不是因爲知道了你們的事，所以纔要上吊自殺？”
唐俊一聽“若塵”二字，腦子裡轟的一聲響。果然，昨晚自己與若塵幽會，真的被人看到了。原想用狎妓來搪塞過去，可大哥分明什麼都知道了。
幾乎下意識地，他想否定這件事：“小弟沒有，不是大哥想的這樣……”
“啪”，一藤條猛地抽到唐俊背上，痛得唐俊一哆嗦。半聲慘呼卡在喉嚨裡，身子一軟，幾乎向前伏趴下去。
“還說沒有？昨晚你半夜三更與若塵幽會，兩人摟摟抱抱，有人親眼瞧見了！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若要人不知道，除非己莫爲。到現在你還試圖欺騙我，你這該死的畜生！父親與你娘在九泉下若是知道你如此傷風敗俗、自甘墮落，他們會死不瞑目的！我這當大哥的也愧對列祖列宗，我該死！”
唐傲咆哮的聲音在書房裡迴響，震得房樑上的灰塵都掉了下來。吼完這通話，他猛地扇了自己兩巴掌：“家門不幸，是我沒有管教好你，是我的錯！”聲音已經嘶啞，雙目赤紅。
“大哥！”唐俊被他的動作駭到，跪爬過來，抱住他的腿，眼淚嘩地流了下來，顫聲道，“大哥你別這樣，是小五的錯，是小五不孝，隱瞞了大哥……小五與若塵相處六年了，他長得與霜塵很像……小五，小五……放不下霜塵……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小五知錯了，請大哥重重責罰……”
“跪好！”唐傲喘了兩口粗氣，努力平息自己胸中翻涌的情緒，冷聲道，“既然知錯了，爲兄不多罰你。五十下，讓你記住教訓。過後你若與若塵馬上斷絕來往，好好對待弟妹，此事一筆揭過，永不追究；如若不然，爲兄親自打斷你的腿！”
唐俊唯唯應是。
“跪起來，自己把上衣解開，你這麼大了，早已爲人夫、爲人父，大哥給你留着臉面。”
“是，大哥，小弟謝大哥寬責。”
龍朔與唐玦躲在裡間，雖然隔着房門，可屏息凝神，還是可以清晰地聽到外面傳來的抽打聲。“嗖——啪”、“嗖——啪”，凌厲的風聲，藤條着肉的脆響，中間夾雜着唐俊一聲聲壓抑的悶哼。
唐玦怔怔地看着房門，很久，很久，他雙眉緊皺，眼裡只剩下深沉的黑色，不知道在想什麼。
“怎麼了？”龍朔輕輕問道，“擔心爹打壞了五叔麼？”
“爹氣壞了，他心裡該有多痛？”
“可爹沒有失去理智，他至少沒有把五叔拉到刑堂去，當着大家的面打。”龍朔低語，“爹還是顧着唐家的顏面，也顧着五叔的顏面。”
唐玦點點頭：“可是爹下手很重，又打在背上……”
剛說到這兒，就聽外面傳來啊的一聲慘叫，緊接着是粗重的喘息聲、抵制不住的呻吟聲，還有唐俊斷斷續續的聲音：“大哥……疼…………”
龍朔與唐玦不禁一凜，兩人幾乎不約而同地站起來，打開門衝了出去。
然後，他們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只見唐俊着上身，想是已經支撐不住，跪趴在地，背上佈滿傷痕，就像開了一個染坊似的，紅的紅、紫的紫、青的青，已經看不出原來的底色。鮮血沿着他的脊背、褲管流下來，滴在地上，形成了一灘小小的血泊。
而唐俊的臉上已經沒有血色，滿頭冷汗沾溼了鬢角的頭髮，沿着臉頰流到下巴。他的身軀微微顫抖着，垂着頭，嘴脣上滿是血口子。
“爹！”龍朔不顧一切地奔上去，伸手拉住唐傲的袖子，懇求道，“請爹手下留情，五叔，不，五爺已經受不住了，爹難道捨得打死五爺麼？”
唐傲的手僵在半空，看向唐俊，正好唐俊也微微側過頭來。兩人目光交接，唐傲從唐俊眼裡看到有些渙散的目光，心狠狠一疼，手中的藤條啪嗒一聲掉在地上，人無力地往後退，跌坐在椅子裡，啞聲道：“朔兒，玦兒，你們把五叔扶起來，扶到裡面的榻上去。給他處理一下傷口，上點藥。”
“是，爹。”龍朔答應一聲，與唐玦一左一右去扶唐俊。誰知唐俊用力推開他們，轉身跪直身子，向唐傲道：“小五剛纔失態了，小五自知有罪，請大哥把剩下的藤條打完，還有……十下。”
唐傲眼神灰黯，剛纔的怒氣已經在藤條下無聲地發散，剩下的只是無窮無盡的疲憊，他向唐俊揮揮手，啞聲道：“罷了……回去處理好傷口，面壁思過一個時辰，就當把剩下的責罰補全了。”
唐俊怔了怔，慢慢垂下頭：“小五遵命，這就回去面壁思過，小五懂規矩，不要上藥……”說罷站起身來，強忍着背上的劇痛，穿好衣服。
龍朔看着他，只覺得他的動作從容到極點，那雙剛纔還沒有焦點的眼睛裡，慢慢攏起一束深邃的光芒。等他把衣服穿好，披上長長的外袍，擋住身上留下的一切痕跡，他又回到了平日那種溫和內斂、一切不着痕跡的樣子。
龍朔暗暗嘆息，五叔把自己藏得真好。爹這樣費力氣罰他，怕是根本起不了一點作用。
唐俊收拾停當，向唐傲躬了躬身，恭敬而平和地道：“小五告退了。”
唐傲揚聲：“雷威，送五爺回府。”
門外傳來一聲“是”，唐傲對着那個藍色的背影，又說了一句：“回去好好養傷，記得自己說過的話。”
唐俊沒有回頭，只是微微彎了彎腰：“是，小五遵命。”然後一步步慢慢地離去。
唐傲像虛脫一般靠在椅子裡，面色灰暗，目光也陰鬱到極點。
兩兄弟走到他面前。唐玦道：“爹，你覺得累麼？玦兒爲你捏捏肩膀和手臂，好麼？”
唐傲搖搖頭，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爹沒事。”
龍朔見他半邊臉又紅又腫，想到剛纔聽父親自己掌嘴，罵自己失職，心裡像被針紮了一下，忍不住看着父親，歉然道：“爹，對不起，若是昨晚我們回來就把事情告訴爹，也許今天不會出現五夫人尋死的事……是朔兒的錯。”
唐傲苦笑：“一切都是定數，爹也改變不了什麼，只希望……他莫要再騙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