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C市,10月7日深夜21:36分,正是澳大利亞悉尼10月8日凌晨00:36分。
酒店套房內,傅寒聲剛洗完澡從浴室裡走出來,他只穿了一件白色浴袍,走出來的時候慢條斯理的繫着腰帶。
周毅已經坐在客廳裡等候多時,見他出來,將照片送到傅寒聲面前:“C大禮堂,太太見到蘇越有些失常,現場有電臺記者,被他們拍到了幾張太太的和蘇越的現場照,臻子不久前傳了幾張照片過來。”
傅寒聲頭髮很溼,還在滴水,原本正拿着毛巾擦拭頭髮,聽了周毅的話,他的動作越來越慢,最後停了。
終究還是見了揠。
失常?
傅寒聲把毛巾放在一旁,翻看那幾張照片,眼眸太深,周毅看不出他是什麼情緒,只知道老闆嘴角沉了花。
照片裡,她抱着蘇越,臉上都是淚,宛如久別重逢,再見喜極而泣的生死戀人。
傅寒聲盯着照片,眸光緊縮:挺好,意料之中,意料之中……
他心裡是有火氣的,但他沒有把怒火發泄在那些照片上,他把照片丟在一旁,繼續拿着毛巾擦頭髮,“去辦,這事不能見報,更不能上新聞。”
周毅點頭:“我這就給臻子打電話,由她出面找臺長談。”走了幾步,周毅畢竟心細如塵,請示傅寒聲:“太太公然擾亂校紀,C大校領導怕是會處分太太,您看我要不要給校方打電話幫太太說說情?”
“多事。”傅寒聲霍然擡眸,眸光發寒,言語更是冷銳到了極點。
老闆的臉色,周毅終於看清了,那是一張面色沉鬱的臉。
周毅吞了話音,不說了。
……
澳洲凌晨有風,帶着涼意,看不到月亮或是星星,能盡收眼底的,只有燈火輝煌的悉尼城。
周毅給華臻打了一通電話,後來便坐着等她回電話過來,時間並不長,相差不過十幾分鍾而已,華臻在手機那端說:“妥了。
周毅拿着手機,他去給傅寒聲回話,人不在臥室,也不在客廳,當然也不在陽臺。周毅在書房門口聞到了淡淡的菸草味,朝裡望去,傅寒聲正坐在真皮沙發椅上抽菸。
周毅進屋,立身桌前:“傅董,相關照片已經全部銷燬了。”
傅寒聲先是沉默,好半晌才若有所思道:“你確定照片全都銷燬了嗎?”
“臻子辦事,我還是很放心的。”周毅出聲道。
男子眉眼清雋,透過煙霧看着周毅,心思難測,語氣更是不辨喜怒,他問周毅:“C大有多少學生?當時又有多少人拍照?C大校網此刻是否早已發佈了這些照片?電視臺銷燬了現場照片,C大呢?相關照片也都盡數銷燬了嗎?”
一句句問話,卻驀然點醒了周毅,周毅愣了,是啊,電視臺銷燬了相關照片,但C大學生衆多,又怎麼可能刪得乾淨呢?
這邊,周毅還在發愣,糾結着該怎麼處理這事,傅寒聲已簡短開口:“算了,明天一大早啓程去墨爾本,你早些回去休息,這事就此作罷。”
周毅立身原地,想說些什麼,終究還是沒敢往槍口上面撞。
這時候不管是寬慰傅寒聲,還是責備蕭瀟,總之說多錯多。
周毅離開了,傅寒聲坐着沒動,他吸完了一支菸,然後又抽出下一支,打火機沒在書房,在客廳茶几上放着,他起身去取,卻看到了之前被他丟在茶几上的那幾張照片。
兩個年輕人,一男一女,正值青春好年華,很上相。
他沒有再回書房,而是在客廳沙發上緩緩坐下,他點了煙,靠着沙發,一邊吸菸,一邊眯眼看着那些照片。
是的,它們只是照片,但卻幻化成最鋒利的刀刃,刺痛了自我矇蔽的內心,心裡都是血,他卻不能喊疼。
蕭瀟。
他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腦海中想到的便是那樣一幕畫面:溫潤南方,綿綿細雨中,有女子撐着一把紙傘,正從長橋一端緩緩走來。
她有最溫暖明媚的笑容,有最無憂澄澈的眼神……她在蕭暮雨生病之前是這樣的,微笑的時候嘴角弧度上彎,陽光跳躍在她漆黑的眼神裡,他看她會忽然驚覺她的眉彎裡竟都是歡喜。
不,不是“看”,他所謂的看,需避開衆人,驕傲如他,碰不着,得不到,所以只能偷偷看,遠遠看。
她的眼中只有一個蕭暮雨,四月南京相見,她以爲是初見,只因她從未將他放在眼裡過。
她可知,16歲那年,他見到了6歲的她,那一年她在唐家大院笑容明媚。
她可知,27歲那年,他見到了17歲的她,那一年她在荊山墓園孤助無依。
她可知,2004年他故意壞她計劃,只是爲了讓她注意到他?
她可知,2005年至2006年,他煞費苦心的製造過幾次巧遇,他在巧遇她之前,反覆構想見面後該怎麼搭訕,該怎麼跟她打招呼。
tang“你好,我手機掉了,能把手機借給我打個電話嗎?”
“你好,你是阿嬀吧?我以前在唐家見過你……哦,我叫傅寒聲。”
他甚至惡意的想,他走過去,把她撞倒在地,然後藉口送她去醫院,這也是一種認識。
有三次,他和她迎面走過,卻都無緣相識。
一次,她坐在公交站牌旁等車,他遲疑再遲疑,快走近時,一輛公交車駛過來停下,蕭暮雨揹着雙肩包走下車,她含笑起身,蕭暮雨摟着她一起走遠,男女對話傳進他的耳中。
蕭暮雨問:“中午想吃什麼?”
她語帶笑音:“都可以,我不挑食。”
公交候車座,那個位置她之前坐過,他倚着站牌,攏火點燃了一支菸,盯着那個位置看,後來有人坐下,他自嘲的笑笑,轉身離開了。
一次,他迎面走向她,她有一個很不好的習慣,低頭走路時還不忘看書,那天撞到她的人不是他,而是另一個陌生人,她扶對方起身,頻頻道歉。
這時候若是他出現,倒真的是刻意接近了,被她看出,只會惹她排斥和不耐煩,所以他遠遠的站着,不過去了。
一次,沒有蕭暮雨,也沒有陌生人相撞,他迎面走向她,她脣角帶笑,他忽然心思沉了,他意識到那笑容斷然不是給他的,果真……
她耳朵裡戴着耳機,他原以爲她在聽音樂,走近了卻是在講電話。
“回南京給我打電話,我去車站接你……你別揹着我偷偷抽菸,對身體不好……”
他腳步停了,他和她擦肩而過,她沒認出他是誰,她只專注的講電話,叮囑手機那端的人好好照顧身體。他那天站在南京街頭,身旁人來人往,忽然發現,原來她對他“笑”一下,竟能讓他一顆心疼了很久很久。
後來,他不再製造幼稚可笑的巧遇了,他不能讓她知道他的心意,他太明白她和蕭暮雨的感情有多深厚,他若說:“蕭瀟,我想我喜歡上了你。”
不用猜了,跟自信無關,她的性格決定了她的感情價值觀,她會直接拒絕他,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會拒絕他,所以他不說。
有人說:“如果你偷偷喜歡一個人,沒必要真的在一起,你只需遠遠的看着她,看到她微笑,你也會覺得很幸福。”
狗屁。
他做不來上述聖人,他是俗人一個,如果她是他的戀人,她微笑,他確實會覺得生活萬事美好;如果她皺眉,他可能會猜測出上千上萬種她皺眉的緣由,但前提只有一個:她是他戀人。
多年來,她愛的是蕭暮雨。
她會跟蕭暮雨撒潑甩賴,跟他只有隱忍妥協。
她散步的時候會緊緊牽着蕭暮雨的手,他牽她走路卻會讓她多番猶豫遲疑。
她坐在蕭暮雨的單車後座上輕聲說着日常話,坐在他的車裡卻是一貫沉默,望窗出神。
她有俏皮的時候,遇到高興事,她並不理會那裡是不是南京大街,她踮起腳尖,雙手捧着蕭暮雨的臉,會將歡喜的淺吻印在蕭暮雨的額頭上。
她走累了,會拖着蕭暮雨賴在原地不走,壞壞的笑:“暮雨,你背揹我。”
蕭家街坊說:“瀟瀟暮雨是從畫裡走出來的人,感情好得很。”
早在若干年前,傅寒聲就已然知曉,蕭暮雨在蕭瀟的眼裡接近完美,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勝過他。2007年四月,一紙婚約塵埃落定,他告訴自己:沒關係,終有一天她會發現他並沒有她想象中那麼糟。
他了解她,莫名瞭解,有時候連他自己也想不通,他怎麼會那麼瞭解她呢?就像是另外一個自己。
傅宅婚房,迫她行夫妻歡好之事,是早晚的事,蘇越的出現只是誘因,縱使沒有蘇越,他也遲早會邁出這一步的。
她是他的妻,身心卻一直遊離在外,就算有朝一日她對他產生感情,也斷然不會和他親密過甚,那兩年在她看來只是利益使然,他若想留住她,毀約是必然,她只有死心妥協,纔會和他做最日常的夫妻。
恨,無妨。
他總覺得兩年時間太短了,若是她有了他的孩子,等於說有了親情羈絆,兩年後縱使對他無情,但有孩子在,到時候又怎會一如07年生無可戀?
活着,比什麼都重要。
誰曾想,這世上偏偏有一人長得跟蕭暮雨甚爲相似。
她和蕭暮雨親密相擁的時候,他恨不得她出車禍,最好自此失憶,忘了前塵舊事,將蕭暮雨這個人從她身體裡、心裡、靈魂裡剝除乾淨,而他帶着她可以去中國任何一個地方,或是移居國外生活,隨便哪裡都行,只要她不看見蕭暮雨。
照片裡,那個男孩他不是蕭暮雨,他是蘇越。不過是一張甚爲相似的面容,竟讓她那般失控,她抱着那個男孩子,淚水蓄滿了眼眶,一顆顆的全都跑了出來,那麼悲傷,宛如開在暗夜裡的花朵,那些晶瑩的液體,剎那間撞疼了誰的心?
10月7日深夜
,他給她打電話,電話在響,但她不接。
10月8日凌晨,他想,她在7日深夜初見蘇越,心情或激動,或悲傷,所以纔會不想接他電話,或是不願接他電話吧。
不接,就不接了吧!
周毅說校方會處分她,問他是否打電話跟校方說情?
出了這種事情,唐瑛會不出面?
唐家有人出面比他出面要好,若他出面,不擺明了他是她丈夫?他倒是無所謂了,她知道後又該怎麼想?再一次說他言而無信,好不容易有所緩和的關係再一次瀕臨冰點?
不,他不這麼做。
想必,她也不希望他知道這件事,若他插手校方處分,她豈不難堪?
這事,他全當不知,不問,不摻和就對了。
至於處分……她在衆目睽睽之下做錯事,接受一點教訓也是應該的,否則難長記性。
傅寒聲是這麼想的,但總有一隻無形的手,在輕風微拂的凌晨,輕巧的揭開生活中最真實的那一面,一支菸抽完了,傅寒聲單手撐額,沉沉的望着窗外,眸子黑且深。
——情緒裡帶着你的悲喜,究竟是幸,還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