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這溫潤卻低沉的聲音,德慶帝驀地轉頭,盯着牀榻前的眉頭微蹙的楚輕侯,面色一緊,直接朝他撲了過去,撲倒在楚輕侯身旁死命攥着他的衣角:“楚卿,楚卿,朕冷靜不下來……你、你趕緊給朕治傷啊!朕的手斷了,被賊子砍斷了,你一定要治好朕啊!”
“好在有你在,楚卿、楚卿……你醫術高明,一定能治好朕的是不是?快給朕治傷,將手臂接起來啊,一定行的對不對?你若治不好,朕、朕……朕就殺了你,聽到沒有?你趕緊……趕緊動手啊!”
看着幾欲瘋狂的德慶帝,楚輕侯絲毫沒有在意他的恐嚇,面上一片平和,俊逸如仙的臉上光潔一片,透着一股出塵淡然,依舊顯得從容不迫,淡定自若。
握住德慶帝的手,他柔聲道:“陛下不要驚慌,有臣在,自然是能夠治好的。只不過陛下必須要冷靜下來,才能聽完臣要說的話。”
“是,是……”
德慶帝連連點頭,渾身緊繃終於緩緩鬆懈下來,猶如溺水之人抓住一根稻草般,依舊死死抓着他的手腕不鬆,擔憂惶恐道:“有楚卿在,朕一定不會有事的,對不對?剛纔朕失言了,楚卿,你不要怪朕好不好?趕緊給朕治傷……”
“臣要說的,正是和陛下的傷勢有關。”楚輕侯微微垂首。
“快說,快說!”
看了一眼那依舊在緩緩滲透出鮮血的斷臂,紅的觸目驚心,楚輕侯卻彷彿早已見慣了一般,並沒有表現的半點驚慌。只是眼神暗了下來,沉聲道:“臣的醫術雖能治好大部分的疾患,但對於陛下現在這般重的傷勢,卻也不是隨便兩副藥就行的。”
“若是手臂未斷,筋脈猶在,臣憑藉天賦之力,也能將陛下的手臂接上,恢復如初。可現在……必須要用到那些最珍貴的靈藥了,陛下明白臣的意思吧?”
略頓片刻,楚輕侯看着疑惑而渴求眼神的德慶帝,繼續道:“若是現在身處皇宮中,一應靈藥應有盡有,比如上次陛下壽辰之時,南魏國大皇子敬獻的雪玉靈芝和九紫七葉參,這些都還可用。但現在,臣身上除了一株文殊蘭,便沒有再適合的靈藥了。”
“那楚卿趕緊……”
“陛下,文殊蘭是煉製長生丹的必須靈藥。”
德慶帝渾身劇震,總算明白了楚輕侯的意思。
如此重要的大事,難怪楚輕侯不敢擅自做主,即便能夠治好他,但要需要用到煉製長生丹的靈藥,楚輕侯不得不聽從他的決斷,才能行事。
才聽到楚輕侯說找到了文殊蘭這煉製長生丹所需的最後一味靈藥,德慶帝滿心狂喜,急不可耐的趕回京,連謀逆的方哲耀也丟下了。可是偏偏不巧,因爲着急趕路導致讓魏皇后動了胎氣,以至於有性命之憂,不得不選擇在溫泉山莊暫留。
這一留,就留出了難以想象的禍事!簡直是樂極生悲!
非但德慶帝再次遭受了暗殺,而且還被砍了一條手臂,痛徹心扉。如今還得知需要用到煉製長生丹的靈藥才能治好傷勢,他頓時就陷入了艱難的選擇中。
完整的身體,還是長生丹,這就是擺在德慶帝面前,讓他陷入痛苦的兩個選擇。
楚輕侯輕嘆一口氣:“事關陛下龍體和長生丹,臣實在不知道如何選擇,還請陛下速速決斷,否則時間拖得久了,於龍體有損
。”
“爲什麼……爲什麼要讓朕遇到這種事……”臉色瞬間由白轉青,德慶帝牙齒格格做響,渾身如篩糠般的抖動起來。這兩個選擇,他都不想!
斷臂的帝王,即便得了長生,那終究也會被天下人指指點點,成爲他永遠抹不去的污點。可若是接好手臂,沒了那靈草就煉不成長生丹,他期盼了十多年的事,就會毀於一旦!
靈草,只是一株靈草……
心中突然閃過什麼,德慶帝一臉希翼,顫聲道:“楚卿,若是用文殊蘭給朕治傷,那……那以後還能不能……再、再找到……這樣既不會耽誤長生丹的煉製,朕的手臂又……”
“這……”
明顯的猶豫之色,楚輕侯嘆息道:“靈草乃天地奇珍,可遇而不可求。微臣踏遍東秦的每一寸土地,得陛下全力相助,這麼多年來也纔剛剛湊齊。嗯……不過也或許陛下洪福齊天,用掉這株文殊蘭後,或許明年,也或許下個月再得到一株呢?”
“請恕臣不敢妄言。若陛下已經決定好,臣這就去將文殊蘭……”
見楚輕侯作勢要起身,德慶帝慌得大喊:“等等!”
賭嗎?他真的賭不起!
誰知用掉這株文殊蘭,在他死之前還能不能找到另一株?沒了長生丹,他的夢想就化作泡影,他真的不敢將自己渴望了十多年的事,放到‘聽天由命’這四個字上。
該怎麼辦?平生第一次,德慶帝猶豫了!就算是以前他謀害先皇,暗殺他的兄弟,偷襲他曾經最信任的摯友蒼暮景,他也沒有這般艱難過的選擇過。
越想越怒,越想越不知道該如何決斷,德慶帝糾結的眉頭緊鎖。若非他身受重傷,使不出多大的力氣,只怕整間屋子中的東西,都會被他砸的稀爛。
狀似不經意的,楚輕侯提醒了一句:“陛下的傷勢不能拖過三個時辰,時間太長,於治療效果不利,陛下還有兩個時辰的考慮時間,請陛下……”
驀地,心頭的糾結、憤怒、惶恐、無力感……統統化爲一聲咆哮響起:“鐵翼,你這該死的……”無法怨恨自己,就只能將責任扔給旁人來發泄了。
若非鐵翼護衛不利,他怎麼會遭到這種事!堂堂帝王之尊,竟然會被賊人砍了手臂,傳揚出去簡直是奇恥大辱,讓鄰國笑掉大牙!若是讓已經回京的南魏國大皇子趙吟澈知道了這種事,只怕這個小兒也會偷偷嗤笑他吧?
“來人!”德慶帝低吼。
“陛下!”候在門外的鐵翼早已經坐立不安,聞聲立即衝了進來:“陛下有何吩咐?”
一看到這張素來忠心耿耿的面孔,平日裡只會覺得無比安心,而現在,德慶帝只覺得無比厭惡痛恨,怒吼道:“滾一邊去,誰讓你進來了,來人!來人!都死了嗎?”
匆匆又進來兩個小太監,進門就跪在地上顫抖:“陛、陛下……”
“給我打,狠狠的打!”
打誰?兩名小太監聽的魂不附體,還以爲德慶帝要遷怒他們,一擡頭纔看見德慶帝指着鐵翼,一臉怨毒道:“鐵翼,你身爲朕最信任的人,居然沒有保護好朕的安全,你說……你該不該打?”
“陛下,微臣……”鐵翼一驚,想要解釋卻無話可說。
“朕沒有殺你,就是看在你平日的忠誠了,可今晚你居然…
…來人,給朕狠狠的打,打啊!可惡,該死的鐵翼,你害的朕斷了手臂,朕要打你,你服不服?”
看兩個小太監還愣着不敢動,德慶帝大怒:“還不打,朕就殺了你們,來人啊……”
一聽此話,兩個小太監顧不得鐵翼身份了,直接就撲了上去。鐵翼不敢反抗,任憑兩人將自己撲倒在地,其中一個衝着他踢了幾腳,另一個直接衝到外面,片刻就找了兩根棍子來,兩人噼裡啪啦,對準他屁股就是一整狂風暴雨。
不下狠手不行啊!兩個小太監心中惶恐,下手卻絲毫不敢作假,生怕德慶帝出不了氣,死的就是他們了。
知道德慶帝是遷怒自己,鐵翼不敢運功抵抗,更不敢絲毫動彈,堂堂鐵翼衛首領,東秦人人懼怕的暗衛頭領,不過片刻就被兩個小太監打的屁股開花,赤紅一片。
“啪啪啪啪……”
“陛下,臣萬死……”鐵翼咬牙強忍,依舊一副忠心的樣子看着德慶帝。臉色蒼白卻一聲不吭,打得兩個小太監下手不覺越來越輕。
見德慶帝似有罷休之意,喘息也逐漸平復,楚輕侯眼底閃過一抹冷意,溫聲提醒道:“陛下,還是算了吧。鐵翼大人忠心耿耿,今晚之事實非難料,怪不得鐵翼大人。刺客還沒有抓住,陛下的安危還需要鐵翼大人護衛……”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頓時又提醒了德慶帝。不怪鐵翼難道怪他自己?需要他護衛?難道沒了鐵翼,他就只有被那些賊子暗害了不成?
“住口。”德慶帝臉色一獰,瞬間又是怒火高漲:“楚卿,你休要給他求情,你若再說,別怪朕連你一起罰!給朕打,狠狠的打!該死,混蛋!”
“啪啪啪……”兩個小太監渾身一顫,棍子再次如雨般落下。
“陛下……”楚輕侯一臉無奈,搖搖頭看了看鐵翼,長嘆一聲,起身走到一邊,似不忍再看。沒有人發現,他脣邊邊勾起的一抹冷笑,如冰般森寒。
不過一會,鐵翼終於暈倒,德慶帝似乎也消了氣,讓人將他帶下去治傷,楚輕侯瞄了一眼他微微轉動的眼皮,沒有拆穿他裝暈,重新走回牀榻邊。
“陛下氣也消了,就不要再計較了,如今最重要的是陛下的傷勢。”楚輕侯的聲音溫潤如水,聽得德慶帝心頭終於平和下來,開始認真思量這件大事。
能不能有兩全其美的辦法呢?
既能夠保住手臂,又能夠長生,德慶帝思索起來。
“楚卿,你曾經給朕說過,這長生丹的效果可是驚人的,能起死回生,乃逆天之物。那它能不能……讓朕再……再……長出一條手臂來?”似乎是覺得自己的話都有些荒謬,德慶帝說的很是猶豫,卻又充滿了期待。
楚輕侯搖頭,沉聲道:“微臣不敢欺君,長生丹雖逆天藥效,但起死回生之能,也必須是在死後十二個時辰之內,身體沒有僵硬,血脈還未凝固之時服用,方纔有效。就算是延壽,也不過至多延續一兩百歲罷了。永遠長生,那是仙人之術,微臣辦不到。”
“微臣也想過究竟怎樣才能兩全其美,可是,終究不能完美……”
楚輕侯苦笑一聲,俊逸清潤的面龐上也多了幾分黯然,猶如明珠蒙塵,美玉微瑕,讓德慶帝也不禁生出一分‘楚卿當真是爲他思慮萬千’的感覺,越發感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