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溪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因爲這事並不是她下手,她對季良辰的說的一切,全是她祖父季章同的意思。
唐溪和季良辰雖是一見如故,但這是季家的家事,當朝首輔季章同的選擇,爲了保住季家唯一的血脈而做出的痛心無奈的選擇,事出非常。唐溪理解季章同,雖然若換做是她,她絕對不會選擇這樣的忍讓和屈辱。
很快,又是一張紙放在唐溪面前。
“唐姑娘聰慧過人,亦有慈悲心腸,在下感激唐姑娘的苦心,但若有一絲一毫希望,我都不會放棄。那日唐姑娘爲我診治後所言,我聽得清楚,爲何幾天後又截然不同?”
“原來那日季公子在家中,也只是故意表現的如此?”
唐溪輕笑了起來,既然季鴻卓已經懷疑,那她不妨告訴他,畢竟,他是最有權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的人。她不是楚輕侯,也沒有人讓她代爲隱瞞,既然季鴻卓想知道,還輾轉託了上官遙遠來見她,想到他整整五年爲自己的症狀苦心煩惱,她不妨給他一個希望。
畢竟,這一世,她身爲醫者。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她不會告訴季鴻卓。下在他身上的手段乃楚輕侯所爲,她實在是很想知道,她能不能破解的了他的制衡。
“身爲人子,自當恭順。但真有一絲希望,無論什麼代價,我都願爲之付出。”
眸光一擡,季鴻卓深深凝視在唐溪面上,隨即,再下筆:“已經過去五年,或許我的身體已經有了變化,煩請唐姑娘再爲我診治,或許已是不同。”
寫完,他放下筆,掀起衣袖,露出如玉般的手腕,放在唐溪面前。
沒有動手,唐溪先道:“你可知你祖父苦心?”
語氣凝重,一針見血。
季鴻卓渾身一震,眼瞳中瞬間閃過一抹厲色,如電般鋒芒畢露。溫潤謙和的翩翩君子,瞬間化爲滿含堅毅的鐵血將士,那渾身的氣勢猶如一陣寒風,讓院中的花草爲之輕顫。
花瓣飄落,草木簌簌,幽涼清靜的夏日,宛如化作漫天飛雪的寒冬。
“所以……我才、纔不甘、甘心!”
“我絕不要……是、是一輩子的廢、廢人!我季家的命、命運,怎能……隨意掌控他人之手!”
最後幾個字,一字一言,鏗鏘有力,竟然沒有絲毫停頓,似乎在強大的內心力量下,縱使是楚輕侯在他身上佈下的制衡,也不能阻攔他想要恢復的決心。
五年的隱忍含蓄,足可讓一個意氣風發的青年變爲心思深沉的智者。不會再注視於表面,也不會再看重眼前的風光,能夠表現的五年沒有被至親家人發現,如今的季鴻卓,當真和以前再不相同。
若非想從唐溪這裡得到答案,只怕他一輩子也不會在她面前顯露丁點。
唐溪不禁笑了起來,事到如今,似乎她不動手爲他治好這個毛病,她自己都不看不下了啊!如此天才絕代之人,豈能遊離在雲詭波譎的朝堂之外?
從來不想被捲入太子之爭,但現在,她和楚輕侯越來越密切,不止被大皇子和五皇子盯上,就連在東秦屈辱了十多年的北越國質
子,竟然也將主意打到她頭上了。
連她都不能倖免,她豈能看着別人作壁上觀,坐享漁利?
雖不知道爲何楚輕侯這般心機深沉,手段狠辣的人,會答應季章同的要求,不將他這個天才孫兒捲入。但既然季鴻卓都主動找上門來了,她爲何不成人之美?
至於良辰,她是個好女子,更是季鴻卓的妹妹,既然他已經做了這樣的決定,想來已經有了保護好家人的手段。畢竟這五年來,他應該不真是無所事事,整天只知道混吃等死吧?
若他保護不了良辰,那她,也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了她!
玉指纖纖,唐溪終於將手指探上了季鴻卓的手腕。
這一次,她檢查的很仔細,特別是針對上次發現的端倪。既然已經知道了是楚輕侯的手段,那麼她自然會針對這處特別之地,認真的研究思索一番。
好一會,唐溪緩緩收手,迎上季鴻卓熱切而期待的眼神,她道:“季公子,我告訴你,你的症狀可以治。”
絲毫沒有誇張,她說的是實話,就算她治不好,難道下手的楚輕侯也治不好嗎?
“唐……唐姑娘……”
不可抑制的,即使如季鴻卓這般隱忍了五年,已如歲月沉澱的烏木一般的男子,也忍不住激動起來。這是他等待了五年的答案,如今終於證實,讓他已經堅如磐石的心,也難免綻放出一絲縫隙。
在那一瞬間,唐溪內心倏地有了個念頭,她凝色沉容道:“在給季公子治療之前,我還有句話想問你。”
深深的舒一口氣,季鴻卓已經恢復了常態,眸光沉穩,脣角含笑。
“五年前的季公子已是人中之龍,才華無雙,若你恢復如初,自然會重新進入那個圈子。”
唐溪看着季鴻卓,微微一笑道:“如今大皇子和五皇子的事,衆人皆知,只是不知季公子,一旦你恢復,你會站在誰一邊?”
……
靜雅清幽的小院中,陽光透過樹蔭,在地面照出無數金色的斑駁。
空氣中酒香瀰漫,唐溪舉杯笑道:“得月樓的佳釀‘紅塵醉’,季公子欣賞真是與衆不同。”
之前進來之前,她就看到季鴻卓在自斟自飲,只是沒想到,他喝得竟然是得月樓最貴的,價值一百二十兩銀子一壺的極品佳釀。
得月樓是盛京城最好的酒樓,自釀的美酒有三種,無一不是百兩銀子一壺。
其中最受男子歡迎的,是‘琥珀醉’,酒如其名,橙黃清亮,入口醇綿,回味悠長。最受女子喜歡的, 叫‘桃花醉’,淡粉色的酒液清香宜人,卻又不失酒的甘美。
而最少人喝的,就是‘紅塵醉’。若非酒量絕佳之人,幾乎一口便倒。曾經有兵部之將士,因爲喝了一口醉紅塵而三天未醒,耽誤了歸隊時間而被處刑,以至於這‘紅塵醉’酒名遠揚,敢喝的人卻寥寥可數。
“多謝。”
兩字說的很慢,便沒有結巴。季鴻卓的眼瞳中多了一抹喜色,只是隱藏的微不可查。多年隱忍,如今化作寥寥兩字,非瞭解他的人,不會明白的他的心意。
他這般
狀態,若不是對着長輩,幾乎能不開口就不開口。一旦親口說話,若非不得已,便是他認爲非親自開口,不能表示他內心的重視。
得到唐溪肯定的回答,季鴻卓終於放下心頭壓抑了五年的重擔。
“哎,兩位怎麼喝起來了?”讓仕女去通知的上官遙遠回來了,一見二人毫無生疏,竟然還在喝酒,不由得大奇。
再看唐溪竟然和季鴻卓同飲‘紅塵醉’,更是驚的道:“唐姑娘,這酒……”
話未說完,唐溪已經一飲而盡。
猶如一根火線,從咽喉蔓延入腹中,瞬間被內力包裹,化作溫熱的能量遊走全身。唐溪禁不住眯了眯眼眸,放下手中的白玉杯笑道:“季公子的推薦實在不錯。”
只一口,她就愛上這個味道了。
好烈的酒,真不知道是用何工藝釀出,只怕有六十度以上。
雖然是第一次在外喝酒,但她立即明白了這酒的妙處,回去之後,只怕她也要偶爾買來嚐嚐了。不但特別,而且還對她的內力增長有些效果,如此佳釀,就算是一百多兩銀子一壺,也值得。
“二位……似乎已經談好了?”上官遙遠坐了下來,看着季鴻卓猶如容光煥發一般,這變化雖然不顯眼,但他和季鴻卓相交多年,豈能看不出?
季鴻卓含笑倒了一杯酒,看了一眼唐溪,正好她回望而來,二人相視一笑。
剛纔的回答,已經表示了他的立場,他既不會站在大皇子這邊,也不會站在五皇子這邊。他會繼續保持祖父季章同的態度,不偏不倚,只效忠當今皇帝。
能得到這樣的回答,唐溪已經滿意了。
她明白了季鴻卓對兩位皇子根本無感,更在他沉寂的五年中瞭解了自己的身份,若非利用便是拋棄。如此身份,豈能甘願自己成爲他人手中的棋子?
只要他不站在兩位皇子身邊,就不會爲季家帶來災難,她也便爲良辰的安危鬆了一口氣。於是,唐溪笑道:“是,我們正在談過幾日冊封之事,上官公子請坐。”
上官遙遠眼神一亮,道:“嗯,算起來時間也快了,唐姑娘馬上就要被封爲蕙怡郡主,到時候在下定會上門賀喜。”
季鴻卓舉杯,也委婉的表示了他的回答。
幽靜的小院中,涼風習習,酒香陣陣……
有人歡喜有人厭惡,更有人爲唐溪即將封爲郡主,而滿含殺機。
城中一家普通的酒樓中。
“唐夫人,這便是公主殿下的意思了,不知你考慮的如何?”
陳婉舒端坐在包廂的上首位置,身後站着兩名丫環,一側還立着四名面無表情的持刀護衛,這是父親陳達給安排的。自從哥哥陳雲揚死後,她只要外出,身邊就會帶着四名護衛,以防萬一。
神情倨傲的看着面前二人,陳婉舒撫了撫鬢邊一串用金絲配東珠製成的流蘇釵孔雀釵,心中不免充滿了濃濃的快意。
唐溪,你再是厲害又如何?如今你的嫡母和姐姐,正惶恐恭敬的站在她面前,因爲她一句話而小心翼翼,若是你看到這幅場景,你會不會氣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