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以攻城奪地爲唯一目標,以殲滅敵人的有生力量爲主要宗旨,這便是李弘踏進吐蕃後的唯一的目標。
窮追猛打、戰必求殲、其勢如虎、其疾如風,一動一靜的強烈感官差異,讓聶赤贊眼花繚亂,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一陣陣箭雨便從夜色中無情射出。
黑色的鎧甲籠罩這一層層的殺意,在箭雨未曾平息的時候,已經包圍了他的兩個側翼,而他想要撤退,那麼只能是原路撤回。
但此時他才現,在他們來時,原本輕鬆跨越的壕溝,在部隊驚慌失措下,已經成了彷彿不能逾越的天塹。
黑色的鎧甲、矮小的戰馬、明亮的刀鋒,彷彿神魔一樣從天而降,碩大的馬槊催命奪魂,串糖葫蘆一樣,一次就足以帶走好幾個兵士的生命。
聶赤讚的瞳孔在劇烈的縮小,他不碰見了風一樣殘忍的敵人,那種殘酷無情的氣勢、凌厲勇猛的殺伐,一下子便擊潰了他向來引以爲傲的部隊。
不等他的傳令兵擊鑼而撤,右方側翼的部隊就已經開始散亂起來,自己已經開始漫山遍野,哭喊着開始四散逃竄。
李治身處大明宮內的蓬萊殿,手裡的紅翎密信一封接着一封。
其中有裴行儉上奏的,有薛仁貴、黑齒常之、袁恕己等人的也都在手裡。
而他最爲關心的,自然是如今已經陳兵吐蕃澤當城下的,李弘那小兔崽子的動向。
袁恕己、裴行儉同時壓境大非川!
薛仁貴移兵于闐城,黑齒常之鎮守西域疏勒城,王方翼馳援波斯都督府。
玉門關門戶大開!
兵部的摺子很快就遞了上來,安西都護府大都護,副都護裴行儉聯名請求任命李敬玄爲玉門關守將。
這幾天武媚的心情很不好,已經與李治吵了好幾架了,而爭吵的原因自然是離不開,如今正在吐蕃像風一樣旋轉乾坤的李弘。
率領兩萬兵馬不單踏入吐蕃境內,竟然是陳兵澤當城下,要與人家一戰。
李治不理會哼哼唧唧的武媚,知道她心裡是擔憂李弘那小兔崽子。
但他心裡何嘗又不憂心?可當初小兔崽子去了西域後,大唐對安西都護府的控制力,就已經完全失效了。
所有的大事小情,則都是因爲自己跟皇后的縱容,變成了李弘一個人說了算。
這下好了,一個沒看住,人跑吐蕃瘋去了。
文成那裡自己都去信了,但就這樣還遭到了武媚的反駁。
“如此一來,豈不是昭告吐蕃,是大唐太子率騎進入吐蕃?李弘還能安然無恙的回來嗎?”武媚臉色鐵青,冷哼道。
“朕自有決斷,如此一來,哪怕李弘兵敗吐蕃,最起碼他的性命可以保全。”李治也悶哼一聲。
兩人腳底下跪滿了大大小小的太監跟宮女,如今西域那個祖宗雖然走了好幾年了。
但皇宮內的陛下跟皇后,也因爲他爭吵的更厲害了。
祖宗在的時候,無論陛下還是皇后心情不好時,或者因爲祖宗而吵架時,也沒有如今這般劍拔弩張的局面啊。
武媚臉色鐵青,繼續哼道:“身爲皇帝,就不應該允許他離開安西都護府纔是,如今人既然在吐蕃,就應加派兵力,力助李弘。”
李治無語的看了她一眼,咬咬嘴脣,最後還是說道:“大唐兵馬不善於吐蕃作戰,多年來一直相安無事,吐谷渾被侵,朕當年不幫諾曷鉢復國,也正是因爲於此。如今再加派兵馬,已經是遠水救不了近火。”
武媚也是站起身來,一拂袖,嚇得宮女太監們戰戰兢兢,潔白如玉的眉頭緊皺,望着門口那顆樹,緩緩說道:“救李弘爲次,妾身只怕李弘兵敗,而吐蕃士氣正盛,會以此爲藉口而兵西域。”
武媚轉過身子,明亮美麗的眸子看着李治,整個人很平靜的繼續說道:“裴行儉、袁恕己如今陳兵大非川,無非是想給吐蕃施加壓力,以此來吸引吐蕃兵力,讓吐蕃用兵左支右絀。但如果裴行儉、袁恕己拿不下大非川,那麼李弘將會給蔥嶺一帶的吐蕃兵馬一個有利的藉口出兵西域,當其衝自然就是于闐城,薛仁貴勇武有餘、謀略不足,鎮守于闐,很容易被吐蕃兵以李弘爲幌子誘入吐蕃境內,然後被殲之。”
李治有些驚愕的看着武媚,心裡卻翻起了滔天巨浪。
李弘是不是她武媚的心頭肉,他比誰都清楚,但如今皇后這番話,大有放棄李弘,而退守安西都護府的管轄,以防吐蕃反撲之勢的打算。
“李弘你如何處置?”李治悶聲問道。
武媚沉沉的嘆了口氣,緩緩的轉過身子走到蓬萊殿門口,望着那顆長了十幾年,依然長勢很好的樹低聲說道:“身爲大唐的太子,隻身進入吐蕃境內,勇氣可嘉,但過於意氣用事,不足以成大事。同樣,身爲大唐太子的他,就應該有覺悟,大唐的尊嚴!大唐的惶惶天威不可滅!無論如何,他李弘如今除非是踏平吐蕃,抑或是戰死吐蕃,除此別無選擇,這是大義!”
話音剛落,武媚便扭轉身子看着李治,一字一頓道:“大唐的太子就該像大唐一樣頂天立地,如若被俘、被送回,都將成爲天下人的笑話!而我大唐也將因此貽笑大方,這樣我大唐如何讓天下萬國臣服與我大唐!”
李治仰天長嘆一聲,在宮女的扶持下,緩緩在椅子上坐下閉目養神,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道:“宣劉仁軌、任雅相、裴炎、岑長倩、張文瓘、趙仁本進宮,在延英殿聽候。”
紫宸殿乃大明宮第三大主殿,主殿西側便是延英殿,乃是皇帝的日常活動之所。同樣,紫宸殿也是大唐皇帝的寢殿。
李治坐了好一會兒,待眼前不再那麼眩暈後,緩緩站起來說道:“朕相信弘兒能夠給朕一個驚喜,就像這些年他所做的任何事情一樣。此番單槍匹馬挺進吐蕃,想來他也會有萬全之策,以他的性子,多半是經過計算的。袁恕己、裴行儉,在李弘一踏入吐蕃後,就立刻陳兵大非川,這摺子上也已經說明,整個西域的兵馬調動,都是李弘之前所授意,想來不會有大事兒。”
話音剛落,外面又再一次響起了紅翎急使的聲音:“太子殿下紅翎急奏。”
“呈上來。”
“快呈上來。”
武媚跟李治神色一緊,臉上都同時透漏着一絲擔憂跟一絲殷切,心裡自然希望是大捷的好消息,可又擔心是小兔崽子的救命急奏。
武媚三步並作兩步,搶在李治之前從揚武手裡接過了急奏,看了一眼上面那字跡,便遞給了李治,自己則神色輕鬆的坐了下來。
李治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接過奏摺,快的撕開,只見正是李弘的親筆書信。
“小兔崽子上次寫摺子是什麼時候,現在才知道上摺子,回來朕一定好好收拾他。”李治邊看信,邊自語道。
隨着讀摺子的進度,整個人也變得放鬆了下來。
“吐蕃非今日一戰可定,上至贊普、下至百姓,對於上一任贊普松贊干布,跟如今的芒鬆芒贊有着神一樣的崇拜跟忠誠,短時間內難以撼動其分毫。吐蕃如朝升初陽,如今社稷穩定,君臣和睦,百姓雖不富裕,但足以活着。這幾年吐蕃連年豐收,加上文成姑姑當初帶過來的先進行業,讓如今的吐蕃呈現一片蒸蒸日上的大好局面。”
“這小兔崽子怎麼還誇起他人來了。”李治聽着武媚娓娓念道,皺着眉頭不滿道。
武媚沒有理會他的小情緒,繼續念道:“兒臣今日挺進吐蕃,實非兒臣之意,而是兒臣已經察覺到,吐蕃對我大唐于闐轄下十二州早有預謀,因此兒臣才決定先下手爲強,讓戰爭遠離我大唐地域,迫使戰爭生於他國境內,爲我大唐百姓保的一方安寧,如此才能不悖於父皇之天威大唐、母后之仁慈百姓。對了,兒臣之命與大唐國運昌盛、百姓安居相比不足爲道。”
武媚如玉般潔白無瑕的眉頭念道此處時,立刻開始佈滿了黑線,銀牙緊咬,切齒道:“後面的話李弘肯定又要胡說八道了,妾身不想跟他生氣,陛下您來念吧。”
武媚極力平復着自己的心緒,小兔仔子從小到大就是這招,但是後面的話簡直就是鬼話連篇。
如武媚猜測一樣,李治拿起信看了下念道:“兒臣如今雖入安西三年之期已滿,但兒臣願爲我大唐固守邊疆,直到削弱吐蕃、白衣大食對我大唐的威脅後,兒臣纔有臉面返回長安,侍奉於父皇、母后膝下。兒臣行之不孝,但心存孝道,所以……再延長一年回長安如何?何況兒臣如今正身處吐蕃,與吐蕃兵廝殺正酣,無法抽身而退,如果強硬退去,不單會使我大唐兵士士氣大落,還會讓吐蕃以爲我大唐的皇帝跟皇后好欺負,所以兒臣說什麼也要在吐蕃來個一進一出,不說了,吐蕃兵又來了,兒臣要打仗了,嗚嗚嗚……。”
李治幹着嗓子唸完後,聲音有些變調的說道:“小兔崽子通篇下來,就是爲了多留安西一年?這最後的嗚嗚嗚是什麼意思?”
“……”武媚頭疼,不知道該作何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