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8 武媚

花吉帶着李弘緩緩往裡去,並沒有進入宣政殿內,而是走在宣政殿通往後宮的走廊上,在一排排甲冑鮮明的金吾衛的注視下,往後宮走去。

“父皇醒了嗎?”李弘肆無忌憚的查看着這一路上,經過的金吾衛防衛,漫不經心的問道。

能夠進入後宮,還能神態如此輕鬆,膽敢東張西望的,除了太子殿下李弘外,便再無任何一人,如果要說有,那麼只能算上這個大明宮的主人,陛下李治了。

“回殿下,回來不多時便醒轉過來了。”花吉不敢制止李弘的行爲,只好是跟在李弘後面,太子走到哪裡,他跟到哪裡。

於是從紫宸殿前往後宮的路上,李弘把原本只需要半刻鐘的路程,整整走了一刻鐘,這才滿意的順着正道,往皇后的蓬萊殿走去。

“父皇真是輕鬆啊,咕咚一下昏了過去,而後再醒過來時,一切煩心雜事還都結束了!這一次昏迷的真是時候,怕是他都很滿意這次眩暈症發作吧?”李弘神態輕鬆的,跟花吉打着哈哈說道。

但這樣的話題,你就是借花吉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搭你這話茬不是?

於是花吉只好臉上呈現僵硬的笑容,附和着太子殿下對陛下的誹謗跟不滿的說辭。

武媚坐在主殿之內,並沒有把李弘剛纔那一番話聽進耳朵裡,大冷天的,門簾已經換成了厚厚的棉花門簾來擋風,想要聽到太子殿下大逆不道的話,確實有些困難。

看到李弘行禮後,便指了指旁邊的椅子示意他坐下:“處理的如何了?”

“還算不錯,經過前幾次的教訓後,這一次顯然是準備已久了,地宮內發現了一些黃金白銀,想來是等事成之後招買人心用的,天雷發現了,任勞任怨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了,是因爲追查丟失的天雷線索時,被他發現了,怕事情外露,就抓了起來。大食國的公主夜月,也被抓進了地宮,不過還好,因爲房慕青的照料……。”

“沛王妃!”武媚不知何故,對於已經成親的李賢,總覺得心裡有幾分可惜跟不忍,好像還夾帶着一絲內疚,所以糾正着李弘的用詞才。

“嗯,沛王妃的照料,所以並未有人爲難她。只是……禮部說,夜月失蹤後,大食國的使臣留下今日那位賀李賢大喜的使臣後,其他使臣都趕回了大食國,不知道他們如此失禮,到底是何意?而且您跟父皇應該知道大食國使臣回國一事兒吧?”李弘看了看眉眼之間,還帶着幾分憂愁的母后,輕聲問道。

“知道此事兒,當時他們的公主不見了,便先是質問禮部、鴻臚寺,而後又請見你父皇,但一點兒頭緒也沒有,加上大食國使臣對你父皇態度惡劣,所以便不歡而散,而後留下了一個使臣後,其他人就回去了,說是要稟報他們的君主知曉。對了,這夜月,在大食國,據說是很得他父親的寵愛,不過好在,人算是找到了就行。”武媚嘆口氣,替李弘解釋道。

李弘默默點點頭,而後指了指書房跟武媚的寢室方向,小聲問道:“那……父皇醒了嗎?怎麼了?又鬧脾氣了?”

武媚看了看李弘手指的方向,沒理會他的問話,反而是有些憂心的問道:“賢兒那邊怎麼樣了,你都交代下去了嗎?這些人,都是牆倒衆人推,賢兒如今這樣,他們怕不會爲了討好你,而對賢兒重刑拷問吧?他的傷勢如何了?房慕青那裡,你可有交代些什麼?”

李弘重重的嘆了口氣,今日這一天過的,簡直是冰火兩重天,早上晨曦之時,整個皇宮、整個長安城,還都洋溢在一片歡慶的海洋中。

但到了現在,無論是皇宮還是長安城,都是呈現一片死一般的寂靜,真是世事多變,讓人防不勝防。

“該交代的都交代了,他的傷勢你不用操心,死不了……哎喲。”李弘摸了摸沒戴襆頭的腦袋,說道死字時,便被武媚狠狠的敲了一下,顯然,她十分不願意聽到這幾個字,放在李賢身上。

看着武媚嗔怪、責備、內疚、焦慮的神色,李弘只好繼續說道:“兒臣已經讓宗正寺派人前往裴行儉的家裡,找裴婉瑩拿良藥去了,不會有事兒的,至於宗正寺卿,兒臣也都很明白的交代了,無論是李賢還是房慕青,都會好生照應,包括房先忠的夫人,我已經命內侍省,把她們母女安排在一起了。”

武媚聽着李弘體貼入微的安排,也是哀嘆口氣:“造孽啊這是,原本是大唐與皇室的一樁喜事兒,非得鬧到最後,鬧成這樣的下場,讓天下人跟外國使臣看笑話,你父皇還在爲此事兒傷心呢,他知道李賢被你砍斷了一隻胳膊的事情了,一會兒見了他,就照實說吧。”

“您不會認爲兒臣是故意的吧?”李弘眉頭一緊,看着武媚憂心的樣子,疑惑的問道。

武媚苦笑着搖頭,笑容裡的苦澀讓李弘都覺得心裡好像跟着苦起來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當時的境況……母后能理解你,可你父皇當時昏過去了,他無法想象,怎麼就鬧到了那番境地,就得砍手砍腳了!正所謂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也,你父皇如今實覺你不仁不孝……。”

“可……。”李弘想要反駁,但看着龍媽那無助的雙眼,知道反駁也是白反駁。

龍爹現在生氣,怕主要原因,還不是因爲李賢被自己砍斷了一隻手臂,怕還是因爲這件醜事兒,讓天下人看盡了大唐的笑話,他辛辛苦苦維護了一輩子的皇室和諧,就這麼被自己跟李賢給戳破了,這讓他感覺無顏面對先帝吧,所以這是才書房,還是在寢室較着勁了吧。

“我說這麼多,你聽明白了嗎?”武媚看着要反駁的李弘,瞪了一眼問道。

李弘無奈的搖搖頭,張口道:“兒臣聽是聽明白了,可總不能一直這樣吧,父皇的身體您也知道,這樣下去他那身體還能承受的住?”

“那你說怎麼辦?”武媚反駁道。

“要不還讓他暈過去吧,這樣省事兒,哎喲……。”李弘再次摸着腦袋,感覺要被雞毛撣子打得要起包了。

武媚手握雞毛撣子,雪白的臉頰緊緊的繃着,深怕自己笑出聲來,這個小王八蛋怎麼想的,竟然能想出讓他父皇再暈過去的法子。

“暈過去,虧你想的出來,你以爲你父皇今日他願意暈過去啊……。”

“但暈過去確實對他有好處啊,要不然,就今天這樣糟心的事情,誰知道會把他氣成什麼樣兒?要是氣暈了再弄醒,弄醒了再氣暈,這樣來回幾次,我怕都……。”李弘看着飛起來的雞毛撣子,急忙離開座位,繼續說道:“好好好,我不說大逆不道的話了,爲什麼這李賢惹得禍,現在都推到我頭上來了?就算是……。”

“去,別跟我說,跟你父皇說去,本宮累了,要休息了。”武媚站起身,自己該交代的都交代了,接下來父子兩人是吵是罵,是打是殺,那是他們父子倆人的事情了,自己無力管了。

“您……您不能見死不救啊,您陪我一起進去吧,兒臣害怕。”李弘原本還想要理直氣壯的臉,徹底垮了下來,哀求道。

“本宮管不了,你是大唐的太子,他是大唐的皇帝,本宮只是掌管後宮、母儀天下的皇后,朝政之事兒,本宮不可逾越。還有,一會兒見完你父皇后,去親自看看李賢跟房慕青,不得派他人去,必須你親自去。”武媚回頭往寢室方向走去,突然轉身凝視着李弘,美麗的眸子裡,一滴滴清淚無聲的滑落了下來。

“母后……。”

“去吧。”

武媚轉身,李弘從不覺得歲月的痕跡,會漸漸攀爬上母后的肩頭。但這一刻,望着那風華絕代的身姿,卻頭一次看見,時間就像一把無情的匕首,在母后的肩膀上,刻下了一道道無助與彷徨。

時間滄桑了歲月,歲月沉澱了歷史,歷史改變了軌跡,軌跡昇華了生命。或許在原有的歷史軌跡上,母后從來不曾這麼柔弱無助過。也或許,在無數的悽風冷雨中,她都堅強的像那塊無字碑一樣,獨自沉默着,舔舐着渾身的傷痕。

一件事情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心性,當一件美好的事物擺放在人們眼前的時候,這個世界會變得絢麗多彩。

當一件骯髒的事物發生在人們眼前時,人們更願意用更加惡毒的臆想,去猜測這個世界本就骯髒不堪。

但卻從不會有人,敢於大聲的說出他見到的美好,而是隻會附和着惡毒之人,去告訴他人,這個世界有多骯髒。

哪怕……這些都不是他親眼見到的,他也願意這麼去做,這麼去說,這樣,他會覺得自己彷彿就是正義的一方,卻不知道,正義,不一定就是人多的一方便是正義。

如同科學的真理一樣,不是以人多人少來判斷的。所以……事物的兩面性,能看見你心裡的純真,也能看見你的靈魂有多骯髒:看盜版還罵人的,好自爲之,別再讓自己顯得那麼醜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