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匆匆在身後響起,李弘從中室緩緩走出來到前室,作爲地宮前室,更像是宣政殿一樣的朝堂存在。
前室設置寶帳、神座、以及以後要放置的玉製寶綏、諡冊、哀冊等等,整個前室完完全全的按照朝堂建造,所幸,現在這些神座上,並沒有人會去座,除了李弘之外。
咸陽縣令帶着縣丞恭恭敬敬的走進前室,看着眼前的畫面,心裡就開始噗通噗通的猛烈跳動着。
這裡除了他們二人,便是太子殿下與跟着他多年的貼身太監,所以,今日地宮前室這一幕,如果被其他人知曉,不消說,自然是他們二人中的其中一人走漏風聲的結果。
“前兩日是你陪侯思止、王鴻義來此的?”李弘悠然的問道。
咸陽縣丞低頭行禮,渾身上下都在顫抖,敢於坐在神座之上的太子殿下,他還是第一次聽說,第一次見到,可別忘了,這裡就算是寂靜無人之時,這些神座也都是帶着一定的威嚴的,任何人都不得褻瀆,哪怕是工匠,也要進行一番儀式,纔可以修建這地宮的。
但如今,太子殿下就這麼隨意的坐在神座上,他心裡隱隱有些害怕,今日出了地宮之後,太子殿下會不會對他與縣令大人,來一個殺人滅口。
“回太子殿下,是臣陪同的。”咸陽縣丞的聲音都在顫抖,整個人躬着身子,死也不肯在看神座上的太子殿下一眼。
李弘自然不會明白咸陽縣丞的想法,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縣令之後,接着問道:“他們過來監察,可說了些什麼?一字不落的說給我聽,若有隱瞞或者是遺漏,小心我罷免了你。”
活人殉葬的制度,從漢代開始就已經被取締,雖然在異域番邦依然還存在,但在中原地區,特別是漢、唐兩代,則是以陪葬爲主,便是讓達官顯貴、或者是生前與皇帝關係親近的皇室宗親,死後陪葬在皇陵的四周。
就像先帝李世民的皇陵一樣,凌煙閣的二十四功臣,包括其他達官顯貴、皇室宗親,都則是以能夠在死後陪葬入昭陵爲榮。
而李治的皇陵處,如今也基本上展開了這樣的形式,除了當初長孫無忌爲首的關隴集團代表官員,是陪葬進了昭陵外,其餘在李治稱帝期間的名臣將相,則是會在太常寺、宗正寺的篩選下,選出一些人死後陪葬於乾陵。
這些基本上便是如今李治治下,大唐皇陵的制度,但即便是如此人性化的、高規格的待賢臣名相,依然是有人覺得對於皇帝的威嚴過於簡單。
於是,太常寺丞、宗正寺丞,在監察這奢華到甚至無度的乾陵時,便開始打起了宮人們的主意,看着如此氣派恢宏的陵寢,他們顯然想要更加加深皇帝死後的權威與尊貴,繼而提出了在皇帝死後,選拔數十名在皇帝近前的宮人殉葬。
“你說的可都是真的?”李弘的聲音在幽深的地宮內,顯得極爲森嚴,咸陽縣丞的雙腿不自覺的開始打彎。
“臣所言句句屬實,但臣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如此實施,只是陪同他們來此時,聽見他們提及了此事兒,臣並沒有說哪怕一句話,請太子殿下明察。”咸陽縣丞都快要哭出聲音來了。
太子殿下的威名他又不是不知道,雖然太子殿下並非是一言不合便砍頭之人,但罷官、免官可是沒少做,或者是流放、發配也是偶有之事兒。
李弘的眉頭皺的更加緊實了,這些人都是怎麼想的,怎麼就能琢磨出這麼慘無人道、陰損的殉葬制度來!
“今日之事兒不必向任何人說起,你們下去吧。”李弘坐在神座之上,一手扶着下巴說道。
“是,殿下,臣告退。”咸陽縣令剛走了兩步,就聽見身後傳來噗通一聲。
急忙回過頭的咸陽縣令,只見自己的屬下突然間跪倒在了地上,抓着自己的雙腿,顫巍巍的想要站起來。
“扶他出去吧。”李弘淡淡的說道,只是在這諾大的地宮內,任何緩和的聲音,聽起來都帶着一股森然幽怨的味道般。
“是,殿下。”額頭一層細汗的咸陽縣令,急忙拽着手下的胳膊,連拖帶拽的兩人,便狼狽的往外走去。
花孟看着兩人的身形走遠,突然走到李弘跟前跪下,沉聲說道:“殿下,奴婢願尊從侯思止、王鴻義之提議,殉葬於陛下,奴婢以爲,所有的宮人都會願……。”
“砰”一聲!
李弘一腳結結實實的,用力踹在了花孟的臉上,花孟兩眼瞬間冒出無數金星,整個人隨着太子殿下腳上的力道,向對面的神座撞了過去。
砰的一聲,整個玉石製做的神座都被花孟躬着的身子,撞的往後移動了好幾分。
貓着腰的花孟剛剛站起身,還不等說話,就看見眼前模糊中人影一閃,下巴處結結實實的,像是與一塊石頭髮生了親密接觸吧。
而後整個人再次橫飛了出去,額頭瞬間碰到了另外一張神座的扶手上,溫熱的獻血瞬間便從額頭上涌了出來,眨眼間的功夫,花孟感覺半個臉頰都是熱乎乎的。
昏沉的腦袋無法瞬間讓身體意識恢復過來,平衡無法掌握的他,條件反射的雙手吃力的想要撐起自己的身軀,但還來不及撐起半邊身子,太子殿下的腳已經踩在了他的臉上。
“花孟我告訴你,再敢如此說話,我現在就廢了你!活人殉葬,你還有沒有一點兒人性?宮人招你惹你了,需要爲一個死去的人去殉葬?先帝不曾幹過的事情,你想讓父皇因爲此事兒而讓整個皇家蒙羞?你想讓大唐皇室在歷史上揹負殘暴的罪名不成!狗屁不懂的東西,再敢如此說話,我現在就殺了你!”李弘踩着花孟的臉,聲音冰冷而又充滿了憤慨之氣。
花孟在李弘的腳從他臉上挪開後,閉着眼睛一手扶着下巴,忽然用力一推,只聽見咔嚓一聲,而後活動了下下巴後,才喘着粗氣繼續倔強的說道:“奴婢知道了,但奴婢只爲殿下一人而活!”
“你放心,我不會死在你前頭的。回長安後,即刻調查侯思止、王鴻義二人,是不是最近與宮人有什麼怨隙,再有,讓吏部把這二人的資料送到東宮去。”李弘頭也不回的往外走去,甬道內迴盪着嗡嗡的聲音。
花孟艱難的從地上,繼續撫摸着下巴,嘴巴里的濃濃腥味的鮮血,無法吐在這個充滿威嚴的地方,於是只好艱難的吞了吞,把鮮血吞回到了自己的肚子裡。
走出地宮的李弘,臉上再次恢復了和煦的笑容,笑意盈盈的看着門口的一衆官員,而後拍了拍咸陽縣令的肩膀,示意回咸陽。
一路上,李弘一直揣測着龍爹昨日在東宮那憤憤不平的樣子,他不相信龍爹會同意活人殉葬這種慘無人道的事情,歷史上,哪怕是母后,都沒有幹過,龍爹會因爲兩個人的蠱惑而如此做嗎?
那麼,爲何龍爹要氣勢沖沖的找自己呢?一臉的埋怨跟不甘,是自己會錯意了,還是說,因爲如今大唐的盛世與強大,讓他飄飄然到以爲,自己有足夠的資格,可以做這種有傷天理的事情?
侯思止與王鴻義,李弘並沒有什麼印象,但身爲宗正寺跟太常寺寺丞,難道是父皇授意他們的?還是說就是他們自己的想法兒?
但不管如何,不管是父皇的意思,還是侯思止跟王鴻義的蠱惑,這種事情,自己絕對不會讓他發生的!
到達咸陽縣城後,咸陽縣令跟縣丞剛剛忐忑不安的要請李弘下馬車,就聽見馬車裡傳出李弘略帶冰冷的聲音:“不必了,我要直接回長安,換馬備草。”
花孟從車轅上急忙下來,也不管呆在原地的咸陽縣令跟縣丞,急急忙忙挑了兩匹一看就有耐力的良馬,開始與其他人忙乎起來。
咸陽縣令跟縣丞,看着若無其事的花孟那腫脹的下巴,腦子裡連想都不敢想,他們走出地宮後,後來地宮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武媚看着書房桌上的兩本來自太常寺跟宗正寺的奏章,拿起奏章剛要走出去質問正在外面逗弄皇孫的李治,但想了想又覺得不妥,於是放下奏章準備走出去,可走到門口後,視線又回落到了奏章上。
於是,無奈的搖了搖頭的武媚,只好再次走到書桌前,拿起那兩份奏章而後走出了書房。
好久不曾收到奏章的後宮,只有偶爾的時候會收到一些九寺五監關於皇宮,或者是皇室宗親的奏章,今日如果不是她無聊至極,拿起奏章翻閱的話,還看不到這兩份嚇人的奏章。
坐在了李治對面的武媚,把李葉從李治懷裡攬了過來,而後交給宮女說道:“送回東宮去,其他人都下去吧。”
待整個溫暖的大廳只剩下他們兩口子時,武媚才緩緩把剛纔順手放在沙發一側的奏章,放到了桌面上。
“您打算同意?”
“誰說的?”
“那爲何還在此?爲何還不問罪那兩人?”
“監國太子的事情,我們管他幹什麼?”
“昨日李弘晃悠到窗前,是不是因爲這件事兒?”
“不知道是不是,我沒跟他說起,讓他自己查去。”
“真是多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