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狄仁傑,御史臺大夫李嶠、吏部尚書姚崇、刑部尚書王孝傑四人在洛陽河的一艘畫舫內,此刻正面色沉重的坐在一起。
整個房間內除了他們四人之外,就是連一個供使用的下人都沒有,四個人各佔八仙桌一側,手要麼是撫摸着那還冒着熱氣的茶杯邊緣,要麼是輕輕的在桌面上敲打着,房間內的氣氛此時此刻也顯得尤爲沉重,給人一種焦慮以及壓抑的感覺。
不時的狄仁傑或者是望向李嶠王孝傑,四人之間互相的望來望去,但在凝重的氣氛中,卻是沒有一個人願意率先張開說話。
今日白天發生在洛陽城的事情,他們也早已經知曉了,甚至在剛一得知此消息時,他們四個人下意識的第一反應便是立刻派人去勸解,希望能夠在陛下到達洛陽前,讓這些人就此散去,千萬不要如此冒諫的行事,以免惹的陛下龍顏大怒,最終事態走向不可控制的兩敗俱傷的方向。
而就在他們得知消息,正準備派人前去勸解,或者是打算親自前去勸解時,便接到了宮裡的旨意,口諭只有一句話:“各位大人好生在府裡歇着吧,要是真想爲朝堂安穩着想,不妨想想此事兒該如何善後纔是。”
每一個人接到的都是相同的旨意,每一個人在接到旨意的瞬間,都徹底明白了,這是陛下與五姓七望、豪門勳貴之間的一次真正的決戰,這一場戰爭就看在逼宮與改革之間,到底是誰先讓步了。
但話說回來,這一場無聲的戰爭,只要兩方無論哪一方贏了,那麼得到的利益都將是想象不到的,畢竟這一場戰爭下來,可是關係着國之根本,以及各大勢力家族百年利益的事情。
所以他們絲毫也不奇怪五姓七望爲首的豪門勳貴,會傾整個大唐所能夠集結的人脈關係,勢必要冒死直諫陛下了。
“這些數據可準確?”御史臺大夫李嶠看着紙條上那驚心動魄的數字,後背直髮涼。
“洛陽府尹剛剛遞給陛下奏章後,匆匆從宮裡出來後,就給了我這麼一份名單,想必不會有錯了。這麼多的官員被牽扯進去,顯然是以爲在我大唐,如今陛下必然不會行法責衆的事情,畢竟牽扯到我大唐官場上上下下的五百人了,陛下如果想要穩固朝堂官場,不使地方政務陷於停滯狀態,自然就不能隨意給這些冒死直諫的官員治罪了。但……聚集這麼多人在此冒死直諫,陛下的顏面他們可曾想過?他們這是非要逼迫陛下就範,或者是向陛下表達寧爲玉碎不爲瓦全的決心啊。”狄仁傑搖頭說着,而後端起茶杯想要喝上一口,卻因爲如今這件事情的嚴重,讓他端起杯子看了一眼碧綠的茶水後,瞬間又失去心情的嘆口氣便放了下去。
看着狄仁傑如此的舉動,刑部尚書王孝傑依然是緊閉嘴巴一言不發,目光則是放在了吏部尚書姚崇的身上。
這一次事件,可不單是一個吏部就能協同陛下解決的事情了,鑑於目前朝堂官員參與的人數已經超乎了他們的想象,再加上那些有大唐功勳的爵位者,這一次怕是陛下自登基以來,遇到的比前兩年荒災還要兇險的事情了,一個處理不好,就有可能置整個朝堂或者是大唐於萬劫不復之境地。
吏部尚書姚崇看了看都停留在他身上的三雙眼睛,同樣是未開口先嘆氣,而後不緊不慢的說道:“此次事件五姓七望爲首的勳貴豪門太過分了,如此逼宮陛下,陛下豈有不怒之理?在坐的幾位,想必與在下一樣,對於咱們陛下的性子都有幾分瞭解,向來是軟硬不吃,甚至是從不在乎天下人對自己的評價,但也就是因爲此,陛下自當年被立爲太子到現在登基爲我大唐的皇帝,這麼多年來,可是把全部的心思放在了天下蒼生的福祉之上,從來沒有過任何惡習!東宮當年雖然說不上儉樸,但陛下掌管戶部起,一直到繼承太宗皇帝的雄武英明掌尚書令,從來不曾做過任何有失大德行的事情,即便是在先帝龍體欠佳之時以太子身份監國的那幾年,陛下都是向來嚴己自律,不曾奢靡荒淫過,諸位可別忘了,論起天下最爲有錢的人,除了陛下這天底下恐怕是沒有一個人能夠比得上了吧?我大唐國庫的錢,怕是都沒有太乙城多吧?但陛下把這些錢可都花給自己了?前兩年荒災,陛下不惜命白小姐自掏腰包從那些地方的豪門大戶手裡買高價糧,再到如今雖國庫沒有多少存銀,可這些錢陛下都是放進了大唐的社稷之中,並沒有奢靡浪費過一文錢。而且……最爲重要的是,陛下這些年無論是當太子還是監國時期,或者是登基之後的任何決策,可曾出現過大的偏差?如今大唐能有這番盛世強大氣象,陛下可是功不可沒,相比之下,五姓七望爲首的勳貴豪門爲我大唐江山社稷做的貢獻,比起陛下來,簡直是……在下認爲如此拿來比較都是對陛下的一種侮辱。他們如今聚集近三千人冒死直諫,到底是爲了我大唐社稷的安穩,還是爲了他們自己家族的利益,想必各位都是心知肚明……。”
“狄大人跟李大人以及我的意思是,我們這些做臣子的,在這個關鍵時刻,該如何幫助陛下度過眼下的難關,以及有可能發生的天下人對陛下的誤判。陛下向來賢明,朝堂之上衆臣皆知,但天下百姓蒼生並不是都處在朝堂之上,能像我等一樣瞭解陛下的英明功績,而且陛下與五姓七望這些勳貴豪門本就是不對付,如今我們需要考慮的是,如何讓這些人在狗急跳牆之機,往陛下身上潑髒水,污了陛下的賢明……。”王孝傑身爲刑部尚書,打斷姚崇不緊不慢的奉承李弘的話語後,有些不滿的說道。
反觀姚崇也不生氣,依然是不緊不慢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靜靜地聽着王孝傑說話,直到三人再次把目光放到他身上後,才繼續緩緩說道:“主憂臣辱、主辱臣死,這些年不論是在下,或者是狄大人,還是王大人你,都曾跟隨陛下東征西討過,也都瞭解陛下的性子。在下如今只是想說,陛下向來行事英明果斷,不曾出現過任何決策上的差錯,所以我們這些做臣子的,既然想要替陛下分憂解難,那麼就必須毫不懷疑陛下任何決策的支持陛下才是,而不是現在……。”
姚崇說道此處微微一頓,看着三人臉上的神情坦然,並沒有出現什麼不滿的波動,才繼續開口說道:“我們身爲臣子,完全不可懷疑陛下的決策,在這一個基礎上,各位大人在事發的第一時間也都接到了陛下的口諭,那麼顯而易見的,陛下這一次是徹底的跟五姓七望爲首的豪門勳貴攤牌了,即便是搭上這大唐官場上上下下的五百多官員,陛下都要堅決的取締五姓七望爲首的舉薦他人入仕的朝堂官員的源頭,所以在下以爲,如今我們身爲臣子能做的,便是……。”
姚崇的眼神開始閃爍着精光,嘴角帶着一絲的冷笑,語氣也從不緊不慢中變得凌厲起來繼續說道:“在做各位都是陛下在朝堂之上所倚仗的左膀右臂,想必不會在這個時刻選擇爲五姓七望爲首的勳貴豪門說話求情,所以在下也就不瞞着各位在下接下來的打算了……。”
“哦?還請姚大人直說,好讓我等也參考一二,好在這個關鍵時刻爲陛下分憂解難,以盡人臣之責纔是。”李嶠眼皮一跳,抓着茶杯的手一緊,看着有些高深莫測,以及帶着一絲凌厲強硬神情的姚崇問道。
姚崇胸有成竹的微微一笑,看着三人說道:“在下身爲吏部尚書,這個時候能夠爲陛下做的便是……查閱往年的吏部考覈資料,從中找找看,今日這五百多爲官者,當初在其位時可否有謀其政,謀其政時可有盡其責,如此一來,在下萬一能夠從中找到一些只吃皇家俸祿、尸位素餐之徒,豈不是可爲陛下在決策處置這些人時,讓陛下少一分被他人污衊的風險?”
說道最後,姚崇的臉上閃現着陰謀詭計得逞的笑容,瞬間整張臉在三人的眼裡,就像是一張即狡猾又奸詐的老狐狸的臉龐。
狄仁傑第一個反應了過來,捋須看着姚崇那得意的笑容也跟着呵呵直笑起來,剛纔在姚崇說出自己的計劃前,狄仁傑自己心中其實已經往這方面想了,只是因爲不掌吏部,對於這些官員的瞭解比起姚崇自然是相對差了一些,所以在往這方面做決策時,必然是會有一絲思想上的猶豫。
如今看到身爲六部尚書之首的姚崇,率先提出了這樣的建議,心中瞬間便一下子變得豁然開朗跟輕鬆自在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