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2 杜審言

畫舫的老鴇子知道船艙裡的人必定是好幾個大官在議事兒,而且她還能猜到,自從她進了房間後,一直悠然自在、但言出如令的貴公子,絕對是那些人裡面身份跟地位最高的,很可能是某個王公貴族,或者是皇室宗親裡面與皇宮裡關係極爲密切的大人物,要不然的話,那些朝堂上的大官,怎麼可能聽從他的指揮行事呢。

從船艙走出來的老鴇子站在船頭,看着河堤上稀疏暗淡的燈光照耀下,那一排排柳樹林中,忽然間冒出來的人影,行色匆匆的突然間離開,說是要去請那洛陽丞杜大人來此。

歡歌笑語聲依然在洛陽河的水面上盪來盪去,老鴇子恍惚之間,只感覺眼前閃閃點點寒光,而後就看見那柳樹林後面的人影快速的向她這邊衝了下來。

不過是眨眼之間,老鴇子還沒有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兒,耳邊便又傳來了一陣極速的鐵蹄聲,隨後剛纔衝下來的人影,已經從船舷處登上了自己的畫舫。

一個個面容顏色的武衛,腰間都插着橫刀,甚至有些人的背上還揹着弓弩,一個個雙眼冒精光的走向了船艙內,不等她反應過來,原本就不算多的客人,在這個時候卻被這些人趕了出來。

而那原本還在船尾撫琴低歌的女兒,也被那些武衛制止了繼續撫琴,看着一時之間變得有些鬧哄哄的船艙,老鴇子剛要轉身往船艙裡面走,看看到底這是怎麼了?怎麼眨眼間自己的畫舫就被官府的人包圍了。

但她剛剛轉身挪步,就看見一把雪亮的橫刀刷的一聲,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瘮人的寒意跟刀鋒上的寒光,讓老鴇子瞬間感到後背升起一股子涼氣。

“老實待着,今日這艘船我們包了,其他人必須下船。”一個武衛看着老鴇子那驚疑不定的眼神說道。

厚厚的粉底掩蓋着老鴇子臉上不少情緒,但卻無法堵住老鴇子那張嘴:“可可可,大人,這些客人還沒有給錢呢。”

看着從眼前驚慌失措的尋歡客人,被武衛們趕走,老鴇子的心裡彷彿在滴血,這些人要是就這麼走了,自己明日上哪裡找他們要錢去啊,而且誰會認賬啊。

“不用你操心,一會兒會有人給你的。”老鴇子聞聲望去,只見二樓船艙裡那個一臉麻子的大人,正從空無一人的樓梯口走了過來。

“大人,民女這可是小本買賣,經不起您這樣……。”老鴇子知道這些人好說話,畢竟這些年來,她接觸的所有官員中,讓她多少總結出了一些心得。

那就是但凡官位高、權利大的官員,大部分都沒有什麼架子,甚至有時候給你一種很低調的感覺,讓你根本想象不到他就是那個傳說中的大官。

而另外一種就是官位不高,權利不大,但架子可是大的很那種官員。這種官員是不管到了哪裡,好像深怕別人不知道他是朝廷重臣,那官譜兒擺的,有時候都會讓人以爲是皇帝的聖駕到了呢。

狄仁傑看着老鴇子那張因爲粉底所以顯得有些慘白的臉笑了笑,說道:“你放心吧,離開的客人的銀子,都由我們出,怎麼說我也是你這畫舫的老主顧了,還怕我賴賬不成。”

說完後,不等那老鴇子說話,狄仁傑便揮手示意武衛們開始封鎖這一片河域,而剛剛遠處響起的馬蹄聲,也在這個時候,在河堤上停了下來,不一會兒的功夫,連同那河岸路以及河邊等等地方,便被頂盔套甲的兵士封鎖了個嚴嚴實實。

雖說陛下微服前往畫舫或者是民間早就已經是常事了,根本用不着如此封鎖洛陽河,但剛剛與李嶠兩人,在陛下與杜並等人說話時,還是偷偷的溝通了一下,畢竟這一次對付五姓七望爲首的豪門勳貴,朝廷是能動用的力量都動用了,就連溫皇妃都跑去聯繫一些遊俠在洛陽散播輿論了。

但這些遊俠向來不受朝廷約束,完全是憑藉自己的喜好做事兒,誰又知道這河面上萬一出現的遊俠,會不會對陛下不利呢。

不論是河對面的其他畫舫,還是左右兩側不遠的畫舫,此刻在武衛們的驅趕下,都開始從平靜的河面上緩緩向遠處駛去。

站在二樓窗口的李弘,聽着外面有些嘈雜的聲音,打開窗戶看了看,看着還算是比較平靜的河面兩側,那些畫舫正在緩緩的駛離,不由得搖頭苦笑了幾聲。

自從當上了這個皇帝,人身自由被限制的比當初還是太子的時候要厲害太多了,完全沒有了當年無拘無束的樣子了,即便是偶爾微服單獨出去,暗中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保護着自己。

“李嶠,這又是你跟狄仁傑的主意吧?說了多少遍了,你們這樣做,沒事兒都讓你們給驚動出事兒來,原本沒人知道這畫舫有什麼異常,經你們這麼一折騰,誰還能不知道這艘畫舫跟其他畫舫不同?有心人自然是一下子就會注意到了。”李弘轉過身看着李嶠說道。

旁邊是畫舫內唯一還在彈奏的林翠,此時這艘不大的畫舫,唯一的琴瑟之聲也便是從她林翠的之間緩緩流淌而出。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有什麼人驚動到您了,那可就是我們的罪過了,如此防範也是下官等人怕出現那萬一,還是嚴加防範一些好。”李嶠笑了笑,看着李弘那微笑的臉,打着哈哈般說道。

李弘與李嶠、王孝傑以及姚崇說話的時間,樓梯口便傳來了嘈雜的腳步聲,隨後便聽見狄仁傑的聲音:“幾位請,公子已經等候你們多時了。”

隨着狄仁傑的聲音消失,房門也在同一時間被打開,原本就不算是很大的船艙,瞬間在進來幾個面如死灰的中年人後,就變得有些擁擠了。

因爲沒有李弘的命令,林翠在衆人進來時,依然在輕撫着琴絃,琴聲也依然源源不斷的從她的指尖流出。

只是她快速的擡頭看了一眼,便看見了自己的夫君郭敬之,跟在幾個人的身後,神情顯得有些茫然失措,呆呆的跟着衆人走了進來,在看到自己跟杜並等人都在房間時,郭敬之神色又是一緊,腦海裡開始快速的思考,今日把自己跟娘子請到這裡來,他們到底是何居心。

但看着林翠平靜的神色,依然在那裡不緊不慢的彈着琴,看樣子又不像是被杜並等人逼迫到這裡,等着自己來救援的樣子,於是不由得像林翠努努嘴,但卻被林翠低頭無視。

“你是杜審言?你是郭敬之?你倆可認識?”李弘看着靠牆站成一排的幾人,坐在桌前淡淡的問道。

“臣正是杜審言……臣杜審言見過陛下,臣認識這位郭公子。”杜審言原本想要先行禮,但還來不及行禮,便被李弘開始發問,於是只好一邊回答一邊行禮。

而被李弘同樣問道的郭敬之,此時此刻聽到杜審言的話語後,瞬間腦中一片空白,根本不敢相信,現在坐在自己眼前的這個三十來歲的青年人,竟然就是大唐當今的皇帝。

而林翠的琴聲也是在杜審言行禮回話的時候,再一次走調,只是這一次更加的嚴重,琴絃在發出走調的錚一聲後,便嘎然崩斷,這也讓她的手再次僵在了空中,內心一時之間又喜又憂、又驚又怕。

喜的是沒想到剛纔聽自己敘述的會是當今陛下,憂的則是一會兒如果杜審言矢口否認的話,陛下還會相信自己的話嗎?到時候自己會不會牽連到夫君,會不會被陛下打入大牢之內呢。

就在林翠低着頭,內心在喜憂參半中思索着自己跟夫君今夜的下場時,便聽見夫君在杜審言回話後,有樣學樣的說道:“小民郭敬之見過陛下。”

夫妻多年,她第一時間就能聽出來夫君的語調就像自己剛纔的琴聲一樣充滿了緊張跟忐忑,甚至連那話語說的都是斷斷續續、顫顫抖抖的。

“我聽說這兩人託關係找過你伸冤,但你收了人家的禮物後,並沒有幫人家伸冤,而你這兒子還因爲貪圖這林翠的美色,用言語逼迫過人家,可有此事兒?”李弘看着面色凝重的杜審言問道。

“回陛下的話,臣不曾收過他們的禮物,只是見過這位郭敬之一次。那還是去年的事兒了,臣之所以記得如此清楚,只是因爲他也是我大唐的士子,去年參加科舉未中,便認爲是有人冒名頂替了他。臣認爲他這是無稽之談,朝廷科舉向來是公平公正,容不得半點馬虎,更是不會有人徇私枉法,又怎麼會有人冒名頂替他呢。所以臣念在他讀書不易的份兒上,便沒有理會、追究過他污衊朝廷科舉的事情。至於說小兒曾貪圖他娘子的美色……陛下,小兒杜並今年十九歲,而郭敬之的娘子……。”杜審言說道此處,目光掃了一眼踞坐在窗前低頭不語的林翠後說道:“雖然容貌姣好,但比小兒看起來可是要大上好幾歲吧,而且已經是人婦了,小兒又怎麼會看上她呢,臣認爲這是郭敬之夫婦因爲臣未理會他們的申訴,所以藉機污衊臣與小兒。”

“但剛纔朕問你的兒子杜並時,他卻承認了他貪戀郭敬之娘子林翠的美色,而且還說,只要林翠從了他,他便會請求你爲他們夫婦做主,甚至是可以不再參加科舉,直接舉薦他入仕途。”李弘掃了一眼林翠跟郭敬之,兩人的臉色此時此刻顯得極爲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