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谷熟慘案(下)

“安西軍縱橫絕域,代表的是我大唐盛世軍容,也是千百年來,自漢軍鑿荒拓空以來,我中華威儀在西域諸地的最強保證。睥睨天下,未嘗一敗,萬里歸國,盡忠平叛。”薛洋長嘆一聲之後道:“我曾聽聞,大曆年間,曾有安西大都護帳下使者不遠萬里前赴後繼,從回紇草原歸來長安,彙報郭昕郭大都護等堅守我大唐在西北故地,抗擊吐蕃,保護漢民的義舉。可惜的是雖然當時唐皇和朝廷主公對郭昕等爲首的安西留守兵團敬佩有加,然則我大唐自安史之亂以後,再也沒有能力派軍收服河西,支援安西,支援郭昕郭大都護了。如今時過境遷,百年時間悠悠而過,也不知英雄在西域,是否還有傳奇留下?當年他們堅守大唐傳統,守護漢民在西北生計的大都護軍帳是否還在?”

“是啊,主公,臣有一請求,還請主公允准。”袁襲在薛洋說完之後面色變得有些潮紅,拱手肅然道:“當年安西軍歸國平叛,雖然如今時隔多年,但是尚有一些後裔遺孤散落各地,還請主公下令,着十三司和後勤部派出部分人手查探當年史籍,尋訪這些英雄後裔,接往揚州,善加安頓。”

“軍師所言甚是,我等不僅要照顧好這些遺孤,將來,還要出兵安西,去將當年留守安西的那些孤膽英雄接回來,他們纔是大唐的英雄,是我漢民經營西北,傳播大唐威儀的守護者。”李振跟着上前一步,幾乎和袁襲一般神情,“那是我們漢民千年以來流血犧牲,篳路藍縷開荒出來的土地,斷然不能讓區區賊子佔據。”

薛洋點了點頭,看着眼前那片好大的戰場,久久沒有說話,心思也從眼前飛到了遙遠的西北。對於他這位後世來客而言,安西那段歷史早已經消失在斑駁的浩瀚的歷史塵埃之中,但是當年郭昕爲首的安西大都護卻孤軍奮戰數十年,在和長安失去聯絡近半個世紀之後上前前赴後繼派遣人手不遠萬里穿越大漠草原,轉道回紇境內進入長安,將遲到了數十年的那段西北安西大都護和無數漢民百姓抗擊吐蕃,保衛大唐在西域威嚴的消息送到了長安城。結果滿朝上下聞者涕淚長流,唐皇更是痛哭流涕,不能自已。連下數道詔書,給安西大都護帳下所有官軍官升七級,以表彰這些孤膽英雄爲了大唐所作出的犧牲。

只是可惜,此時的大唐已經沒有力氣組織大軍去西進河西走廊,打通一條和安西連接的生命通道了。808年,憲宗元和三年,當已經七十多年高齡的郭昕帶着安西軍最後一羣戰士站在龜茲城牆上的時候,昔日遼闊無邊的安西故地就剩下了眼前最後一座城池,這羣奮守絕域數十年之久的鐵血將士跟着自己的大將軍在這裡舉行了人生的最後一戰,七千老卒,對抗城外的十萬吐蕃精銳。城破之時,滿城白髮全部戰死,沒有一人生還。

“願得此生長報國,何須生入玉門關。”薛洋喃喃自語,心情良久不能平靜。當初決定讓黃傑授命組建陌刀隊的時候他就有復原當初這支封疆萬里,未嘗一敗的鐵軍,也是希望依靠陌刀隊來喚醒沉淪百年的大唐軍魂,凝聚罹難百年,快要消失的大唐國運,更是要喚醒百姓心頭的那一絲大國情懷和不屈不撓的昂揚。

而此時身在戰場之上的黃傑和第五都全軍將士,在這一瞬間,伴隨着薛洋長吟這兩句詩,豁然回頭,面朝西北,似乎那裡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召喚。而也在同一時間,秋陽高照,金色的陽光照在那黑漆漆的陌刀之上,彷彿一股跨越時空限制的召喚同時浮現在所有的陌刀兵心頭。

“起!”這一次,不光是黃傑在怒吼,這一瞬間,所有的陌刀兵這一瞬間都順着自己感應到的那股神秘召喚脫口而出,一股宏大之極,激盪天地之間的音調猛然間在戰場之上爆發而出,模糊之中似乎帶着遙遠的回憶,那種略帶着點秦腔的聲音在這一刻主宰了整個戰場。這一刻的陌刀兵臉色肅穆,手中陌刀整齊劃一舉起,然後順着那緊接而至的秦音共鳴,“落!”遙遠的記憶似乎跨越時空一般,隔着歷史長河在這羣新生的陌刀兵身上重現了。六千柄陌刀高舉,一瞬間落下,六千顆人頭瞬間騰空而起,無數的斷臂殘肢在這一瞬間四散而落,鮮血浸染了這片乾涸的土地,硬生生的將這種土黃色變成了黑紅色。

“陌刀陣出,如牆而進。”袁襲就站在薛洋身邊,將這一幕看在眼裡,深深嘆息道:“主公英明遠見,此時黃傑和他手下的陌刀兵也許也感應到了安西先烈們手持陌刀奮戰中原各地時的場景。”

“主公,軍師,你們聽陌刀兵的呼喊聲,這不是我們淮南口音,像是關中的秦音的聲音。”李振在旁邊看着自從剛剛那一刻開始,恍若變幻了模樣,硬生生依靠着一己之力逆推了整個戰局的第五都,忽然道:“他們怎麼會秦音呢?”

“或許,他們得到了傳承,一種跨越時空限制的傳承。”薛洋神秘一笑道:“經此一役,陌刀軍終於成軍了。”

此時不論薛洋他們在旁邊如何評論,戰場之上的鉅變身爲指揮者陸明第一時間察覺,第五都的忽然爆發讓他快速意識到整個戰局的逆轉時機已經到來。所以幾乎是不假思索的陸明立即下令讓第三都提前進入反擊,將原本牢牢黏在本陣之中的大批大齊軍迅速擊殺殆盡,然後無數身披明光鎧的第三都將士衝出陣地,和第五都陌刀兵在戰場之上形成了一個詭異的夾角,從兩邊開始不斷擠壓大齊軍。

淮南軍這邊陸明抓住時間反擊,其實林遠圖的反應也沒有慢多少。只不過他的兵馬沒有對方訓練有素,下達的指令要想讓手下各部去執行需要時間。而且前方大軍潰退之後被淮南軍不斷驅趕回來,大隊的潰兵在此時變成了淮南軍的幫兇,逼得原本部署好的應對兵馬被硬生生的沖毀陣型。

林遠圖在中軍將一切都看在眼裡,但是卻無可奈何,這種素質的兵馬本來就無法指望他們在逆風的時候頂住壓力翻盤。所以在稍後,林遠圖立即命令左右兩翼各部全力上前,合圍戰場之上的淮南軍兩撥兵馬。同時讓中軍佈置人手上前反擊的同時,下令沿途各部疏導亂兵,避免自己人沖毀自己的陣型。實際上林遠圖也沒辦法對這些亂兵實施有效的指揮,被擊潰的人數太多了,就算是調用軍法隊上前也威懾不住。而且這些人大多數都是被第五都的陌刀殘忍的殺戮給嚇破了膽子,不顧一切的回身逃命的,如果再讓軍法隊上前以暴力和殺戮來制止混亂,只怕稍有不慎就會直接翻盤。

這一招雖然是無奈,但是林遠圖卻充分將自己兵力衆多的優勢發揮到了極致,雖然正面敗的一塌糊塗,前鋒兵馬甚至被對方合攏聚殲在中軍陣前,無數的潰兵衝散之後,自己的中軍都直接暴露在對方的面前,但是他依然有足夠的兵馬不斷上前進行兩翼合圍。

“夏恆和李慶先兩人好像未曾按約定投入戰鬥。”整個戰場之上,圍繞着第五都和第三都形成的這個猶如剪刀一般的夾角,大量的大齊軍被林遠圖派往戰場,試圖阻止這把龐大的剪刀將其攔腰剪斷。陸明指揮的這場戰鬥原本就是按照他事先排好的時間表來安排的,所以李振在旁邊有些皺眉道:“騎兵衝鋒的距離最起碼也要兩三裡,只怕他們二人未必能夠及時反應過來。”

“陸明已經讓傳令兵去傳令了,而且戰場之上的鼓聲已經變成了全軍突擊,他們應該會趕得及。”袁襲知道李振要說什麼,第五都提前發起反擊,將整個戰場的進程都提前了一大步,而這一變故如果不能及時的讓其他各部跟隨配合的話,那麼大好的局勢就有可能硬生生的脫節。

“這不是他們的錯,而是我們的聯絡方式有問題。”薛洋只是微微一愣就馬上明白了問題的關鍵,騎兵衝鋒本來就是他們自主選擇攻擊的時間,但是在此時需要他們配合的時候卻無法及時的將消息傳遞出去,這就需要在目前的戰場消息傳遞的基礎之上辦法革新出一種新的辦法。

不過雖然騎兵都那邊沒有來得及發起衝擊,但是第三都和第五都的攻勢卻絲毫沒有停下,兩部在中間會師之後立即改變部署,第三都在後,第五都在前,陌刀如林,一排排推進,無數的人頭被這些身披重甲猶如怪物一般的陌刀兵給砍瓜切菜一般迅速斬殺殆盡,無數的斷臂殘肢伴隨着鮮血散落在戰場之上。陌刀兵的將士幾乎是每前進一步都是踏在這屍山血海之間,久而久之,幾乎第五都每前進一步,這種沖天的血腥氣就伴隨着他們前進一步,光是憑藉着這股凌人的氣息,第五都硬是在很短的時間內拖着沉重的陌刀和數十斤重的重甲在前方充當衝鋒的戰隊,直奔林遠圖的中軍而去。

“第三都隨我上,拱衛第五都。”陸盛帶着第三都將士在第五都周圍佈下了一圈防線,來爲他們擋住兩側的騷擾和攻擊,以便於對方將陌刀陣的戰力發揮到極致。畢竟陌刀兵屬於重甲兵,在戰場之上雖然所向無敵,但是將士們的體力卻有限,一旦過了巔峰時刻,其戰力也會隨着將士們體力的下降快速消耗殆盡。

不過此時第五都看起來戰力尚能支撐一段時間,至少在黃傑領頭殺進林遠圖的中軍之後,身後那無堅不摧的陌刀陣在林遠圖的面前掀起了一陣腥風血雨,幾乎沒有一合之地的陌刀兵不僅僅攻擊犀利,陌刀一揮無人可擋,而且就算是箭矢長槍扎中對方,卻幾乎很少有陌刀兵被放倒,頂多就是連退幾步之後,這名陌刀兵再次上前,眼神平靜的揮刀將自己的對手斬落塵埃。

“將軍,我們還是撤吧,這些黑漆漆的重甲兵弟兄們根本就擋不住啊。”上前的各路兵馬幾乎沒有一路在對方手中討的好處,全都被其血淋淋的殺戮給嚇破了膽子。戰到如今如果不是此前林遠圖有先見之明提前整編了各部,以自己的親兵來進行操控,只怕他手下的兵馬早就潰散一空了。因爲在此時的戰場之上,雖然淮南軍只有一萬多人,但是不論是無堅不摧的陌刀兵還是拱衛在後方抵擋自己兩翼突出的圍攻部隊,都不是自己這些烏合之衆所能抵擋。對方那種乾脆利落的戰鬥方式和自己這邊根本就不一樣,這也導致了林遠圖儘管竭盡所能調動各部相互配合,相互協同作戰,但是卻被對方近乎於一力降十會的辦法給全部擊碎。

“讓手下各部,相互掩護——不好!”林遠圖面色扭曲,但是看着陌刀兵越來越近,甚至他都能看清楚黃傑的身形的時候,終究是忍住了心頭的恨意,開始下令撤軍。不過還沒等他率領中軍擺脫和黃傑的糾纏,遠處兩股煙塵猶如颶風一般快速席捲而至。

“搶功倒是不慢啊!”李振在旁邊樂呵呵的笑道:“終究還是騎兵數量太少,戰法還是過於單一,不然的話也不至於讓陸明從一開始就不願意將希望放在他們身上。”

“等回頭要不和李克用做做交易?換點戰馬回來?反正我淮南和他幷州隔得這麼遠,換點戰馬給我軍,他也不吃虧。”袁襲在旁邊笑道:“不然的話光靠陳燁和向傑每年明裡暗裡偷運的辦法,也無法增加太多人數。況且騎兵上戰場總會有傷損,不能讓騎兵都越打越少。”

夏恆和李慶先兩人雖然來晚了,但是在林遠圖率軍撤退的時候截住他的去路,等於是徹底斷了他率軍逃回宋城的希望。大隊人馬被騎兵一衝徹底亂了陣型,一羣一羣被打散的大齊軍開始在戰場之上亂轉,最終被淮南軍追上。雖然陸明在第一時間下達了招降的命令。但是這三個都上前之後,一場大殺戮就再也無法避免。

中和三年九月下旬,谷熟之戰在歷經一整天的時間之後終於結束,淮南軍以三個都的兵力迎戰林遠圖率領的大齊軍六萬餘人,激戰半日之後,將大齊軍徹底殺散,只有林遠圖率領心腹數千人逃回宋城。其餘盡數被淮南軍擊潰。

此戰淮南軍擊殺三萬餘衆,俘虜一萬多人,大齊軍除了跟隨逃出之外,還有一萬多人失蹤,整個戰場之上血流遍野,屍骨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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