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眼下,榮膺御史大人過客的明夏,正在信都城外的官道上策馬狂奔,她的目的地,乃是千里開外的堂陽城。
本來這事叫雲柏來做最合適,然而云柏另有重任,他要去的地方,是距信都何止千里的京都長安,於是,這稍近一些的堂陽,便要明夏親來了。
沿途一派秋意,偶爾可以看見田間伺弄的老農,悠閒而自在,明夏卻是顧不得觀看的,她一心只想着趕路。
策馬迎風,頓覺寒意撲面,明夏眯着眼睛,任憑冷意灌進脖頸,雙手早已冰涼,也不敢稍微放慢一點速度。
救人如救火,晚上一刻,也許就來不及。
爭分奪秒,是明夏現在最急迫的事情,所以,她非但不敢放慢了速度,還要腳下發力,馬兒吃痛之下,更如離弦的箭一樣向前竄去。
好馬呀!
雖然極快的速度給明夏帶來了諸多不便,但她還是由衷的發出讚歎,這馬兒,確是良駒!若是明夏之前所騎的那匹劣種馬,只怕她連現在二分之一的路程也趕不了,這驛館蓄養的馬匹,果然是精銳。
明夏一擡頭,只見前方路旁現出一面驛館旗幟,樹叢掩映中,幾間房舍若隱若現,不禁心下一喜,坐下馬兒雖是好馬,但也耐不住她不斷的催逼,這良駒也早已現出疲累之態,速度更是不比之前,如今驛館在望,明夏當真是心下喜悅。
沒想到這驛館設置,還蠻科學的,每次她正好想換馬,就看到了下一處驛館。
持着從蘇氏手裡要來的刺史手令,明夏毫不費力便更換了坐騎,打馬上路,四蹄翻飛,揚起沙塵無數,便又是風馳電掣了。
就這樣,明夏一路暢通無阻,如風過野,只用了三天,便趕到了堂陽。
遠遠望見堂陽的城門,明夏差點喜極而泣,堂陽啊,她終於餐風露宿飽經風霜艱難困苦無懼無畏的闖過來了。
嘿,明夏這般高興,就請原諒她的口不擇言吧。
一路的艱辛,與終於到達的喜悅,讓這堂陽城上的任何一塊發青的磚石都充滿了美麗而多情的光彩,落在明夏的眼裡,便覺得親切非常。
穩住幾乎散架的身體,明夏突然同情起那些專管傳訊的人來了,她雖然已盡全力,但是不得不說,她的速度其實並不快,比那些什麼八百里加急五百里加急的速度,慢上何止一點,但即便如此,趕路的艱辛仍是將她折磨的幾欲崩潰,那些專管加急晝夜趕路的人,該是如何的欲仙欲死形銷骨立呀?
還是電話好!
倘若有電話,撥一個號碼便一切OK,那什麼八百里加急的通訊兵,都可以在家喝茶待業了……
然而只是一想,明夏便放下了心思,緬懷只可偶一爲之,眼下,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夜探林府,沁芳居內與蘇氏一唔,讓明夏知道了很多事情,林天凡這次被人暗算身陷囹圄,並不是偶然的巧合,而是,有人刻意爲之。
這個案子,牽連甚廣。
明夏得出最直觀的結論是,這個案子,雖然表面只是一例簡單至極的虧空舞弊案,但其實並非如此,這個案子一點也不簡單,甚至的,十分複雜。
那矛頭,雖然直指林天凡,但其實,針對的並非他一人,是他身後的林家,或者……明夏猜想,該是林家背後的集團,因爲,蘇氏所說的,讓她聯想到很多事情,前世接觸到的刑偵片啊陰謀論啊,讓明夏推測的思維空前發達,蘇氏只是寥寥數語,便讓明夏這個旁觀者清的局外人,一下子就抓住了事情的重點。
雖然不清楚這個案子的來龍去脈,畢竟明夏只是個業餘到不能再業餘的推測人員,能迅速的抓住矛盾核心,這要得益與她所修的政治哲學,推測到的大概,已是她思維觸角所能接觸到的最遠區域了。
不過明夏所關心的,無非是如何能讓林天凡脫罪,其他的,她卻是管不了,也不想管,有那精力,還不如逼着小郎多習幾個字呢。
所以明夏的思路,也只向着如何能讓林天凡避過這起案子,又或者將他身上的罪名洗脫不受牽連,只向這兩條路子上發展。
她制定出兩個方案,於是便出現了她與雲柏兵分兩路的局面。
明夏指望的,無非是林天凡倚仗的勢力,這是其一,也是她前來堂陽的主要目的。
林家有一個得力的子侄,便是在堂陽任職,明夏所做的,就是找到他,告知林天凡如今的困境,讓林家第一時間採取有力措施,作出高效的應對,其他的,明夏便不用管,林天凡是林家的中流砥柱,又是林家最有名望最有希望的人,是他重振了林家,林家斷不會將他放棄的。
除了林家的運作,明夏還想到一個方法,便是同樣與信都舞弊案密切相關,一直在長安待職的,前信都刺史,鐘鼎。
這個人,也是與明夏有過一面之緣的鐘惜月的父親。
鍾惜月給明夏的印象很不錯,連帶的,明夏便對這位素未謀面的前信都刺史鐘鼎也隱有好感,俗話說上樑不正下樑歪,那麼逆推之,下樑正的話,上樑也該差不到哪裡去纔是。
更何況,鐘鼎的口碑,一直都不錯,傳言那是一個學富五車滿腹經綸的大儒,清正廉潔光明磊落,但卻有一個缺點,不通事務,典型的書呆子。
這樣的人,最容易被人欺瞞。
所以,蘇氏也不確定,那巨大的虧空,究竟是鐘鼎所爲,還是另有隱情。
明夏更傾向於後者,這在她遍訪仍在信都的前刺史府僕役之後,更加確信。一個人,最難瞞住的,便是自己身邊的人,所以,在拜見了鐘鼎在信都的長隨,車伕,甚至曾伺候過鍾惜月的僕婦之後,從他們交口稱讚之中,明夏更確定了自己的猜想,只怕這巨大的虧空案子,是另有人瞞着鐘鼎而做下的呢。
而此人,也許還在信都城中。
除了這樣處心積慮用心險惡的人,誰還會在蘇氏初來信都之後,意圖綁架秀兒呢?
因此,明夏再三思考,又通過一些途徑與蘇氏交換了意見,她才作出了這個大膽的決定,讓雲柏前去長安,找到鐘鼎,一爲提醒,二來麼,也想從他那裡進一步瞭解情況。
這是在冒險了,前提便是,相信鐘鼎。
否則,那可真是……後果不堪設想。
堂陽卻是比不上信都的,雖然同是冀州轄下的城鎮,但信都是州治,自然繁華很多,堂陽雖不濟,也是一個大鎮,明夏拐過了數十個街道,打聽了好幾個人,才弄明白了林飛鴻辦事的府衙所在之地。
好不容易找到了地方,明夏卻被人告知,林飛鴻下班了,現在回家了,根本就不在府衙。
嘿,不帶這樣的吧!
明夏望着漸沉的夕陽哀呼一聲,只得拖着疲憊欲死的身子,再次問那守門的,林飛鴻到底住哪兒啊?
那人倒也乾脆,三言兩語指明瞭林飛鴻住的地方,明夏道完了謝,便取了塊碎銀子塞給那人以作謝儀,正要上馬離去,卻見那人捏着銀子,又吱吱唔唔地加了一句:“公子,此時要找林大人,只怕還是去城中翠碧樓的好……最近,大人迷上了翠碧樓新來的頭牌,每日必會宿在那裡……”
什麼?
青樓浪蕩子?
明夏目瞪口呆,林家有林天凡和林飛卿這兩個潔身自好的榜樣在前,她根本沒想過,蘇氏口中那個“得力”的侄兒,竟是這樣一個人!
雖然明夏身着男裝,況且平生自認最無姿色,是那種行夜路也最安全不過的,但一聽這好色之徒,還是下意識的抖了一抖,本能的便有些鄙視。
但鄙視有什麼辦法,這是一個男權的天下……明夏嘆了一口氣,對這幾千年來的不公,很覺得無能爲力。
算了,自己與那林飛鴻又沒有什麼關係,還是救人要緊。
明夏深吸一口氣,給自己壯了壯膽,只得繼續下問道:“多謝小哥,敢問這翠碧樓,又在什麼地方?”
“翠碧樓就在城中,公子只需順着這條大街一直向前,便可尋見。”
果然,那翠碧樓倒是極爲好找的,因這夜晚,也只有那裡燈火通明歌舞昇平,隔着老遠便可聞見。
明夏站在翠碧樓的門前,望着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們站在門口,嘰嘰喳喳地跟過往的行人調笑,腳下突然就如灌了鉛,一步也挪不動。
嘿,兩世爲人,像這種聲色場所,咱們純潔如同小白兔一樣的明夏,還從沒有來過呢。
直到臉上抹着一層粉牆的老嬤嬤眼尖,見自家大門口不遠處站了個翩翩少年,便殷勤地上前,明夏才驚覺了,自己光顧着在翠碧樓門口發呆,連使命都忘了。
遞出銀子說出來意,那老嬤嬤早眉開眼笑,喜不自勝地領着明夏上了二樓,繼而在一處頗爲幽靜的房前停下,見明夏頗爲拘謹,神色間又有些隱隱的好奇,那老嬤嬤只道這還是個雛兒,看在銀子的份兒上,便也不爲難她,還上前代爲敲開了房門。
出人意料的,這翠碧樓頭牌的房間,一點也不同於明夏腦海裡幻化出的那種靡麗奢華,細看了去,竟還透着一股淡淡的清雅,再加上幾點崢琮的琴音,明夏幾乎要以爲,這是哪個大家閨秀的閨房呢……翠碧樓,果然是有些門道的。
明夏打量的有些出奇,直到一個神采飛揚的俊逸男子站在了她的面前,她纔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