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騰說完,頓覺有一道目光如刀鋒往它砍來。
它循着目光看去,果然是盛紅衣。
盛紅衣的臉色實在算不上美妙,便是白騰再傻,它也能分辨,這肯定不是高興的目光。
它腦海之中自救的機能立刻啓動,迅速把自己說的話過了一遍,並未發現任何的問題。
怎麼了嘛?
到底哪裡出了問題。
見着這裡外人多,它提都沒提自家“小主子”,而是直接提了灰灰。
莫非,那廝在外面不好生照料小主子,惹着小主子母家人了?
不過,它又偷偷掀起眼皮,看了對方一眼,又迅速垂了下去。
沒法子,盛紅衣眼神太過犀利,它完全承受不住。
嘖嘖嘖,真沒想到,小主子母家人,這麼兇的嗎?
盛紅衣卻不放過它,她眼神犀利如鉤,狠狠攥住它,她突然笑了起來,笑容明媚燦爛,如陽光一般耀眼:
“灰灰?這位道友認識的灰灰本體是一隻灰靈熊吧?”
白騰也不知爲啥,這時候,它看着面前的盛紅衣,覺得她還怪好看的。
好感滋生,它完全失了抵抗之力,更完全忽視了自家主人給自己的警告眼神:
“是啊,它本體是灰靈熊。”
麒南閉了閉眼,心中微涼,完了,今天這個局面已是脫離了他的掌控。
白騰這匹蠢馬,他下回再帶它出來,他就跟他姓,一點都不會察言觀色的嗎?
沒見到對面的盛紅衣都要刀人了?
紅蛸這會子也不顫抖了,它震驚的擡起頭,眼神來回在盛紅衣和自家主子臉上來回逡巡。
南爺在外面有繼承人的事,它是知道的,族中這個決定,它也清楚。
但南爺當年在外面的時候,跟着南爺的不是它,一直是白騰和灰灰。
後來,南爺有了繼承人後,它只顧着爲這件事替南爺高興。
而現在,它心態發生了變化。
它仔細看了一眼盛紅衣白中透黑的臉色。
它瞭解盛紅衣,她心智堅定強悍,甚少被什麼事情而擊倒,頗有一種山崩地裂都能面不改色的氣度。
可是現在,黑白摻雜的複雜臉色之下,紅蛸看到了一種被欺負以後求報無門的深切悲慼。
它突然就覺得不是滋味起來。
它想起了在鎮妖符之中,盛紅衣說起她的家人之時臉上洋溢的笑容。
紅蛸其實也形容不出什麼來。
但它能感覺到,若說平日的盛紅衣如一個刺蝟,誰要是讓她不爽,那就是見誰扎誰,那麼,說起自家人之時,她便不自覺的露出了自己最柔軟的肚腹。
那種渾身上下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光輝,同她絕美的外表毫無關係,卻閃亮的讓紅蛸的眼都跟着刺痛。
紅蛸是羨慕甚至嫉妒那樣的盛紅衣的,可七年相伴,它也衷心希望和祝福盛紅衣的那一處柔軟處能夠永遠保存,而不是被摧毀。
紅蛸沒想到,這個世界有時候巧合到匪夷所思。
居然小主子的母家就是盛紅衣一家。
陡然之間,紅蛸心中油然而生一絲怨念。
這怨念是對麒南的。
爲什麼?
麒麟一族爲了發展,怎麼能以傷害其他生靈爲代價?
人、妖殊途是其一,這一點還不是最不可饒恕的。
畢竟,細數荒原大陸的歷史上,也不是沒有出過感天動地的人、妖之戀。
最不可饒恕的一點,紅蛸此時想起都覺得膽戰心驚。
麒麟本就是神獸血脈,神獸血脈魂力強悍,非凡體所能承受。
這便意味着,便是還未出生的麒麟血脈,它便具備了吸收母體壯大自身魂力的本能。
這是什麼意思呢?
意味着若是母體稍稍薄弱一點,許是在生出這個麒麟血脈之時,母體便垮了。
生產對於女子是多麼九死一生的險境,加上母體已垮,那麼稍不留意,就是要命的事!
如此想來,麒麟一族,包括……南爺的所作所爲,對於盛紅衣的家人乃至其餘被選中誕育麒麟血脈的女子,是多麼的令人髮指。
紅蛸當了數千年的忠僕,它知道它這麼去想自己的主子,是多麼的大逆不道。
可是,有一個深壓在奴性之下的本我卻是在用一種微弱,卻持續不斷的聲音吶喊:
這本來就是錯的,它也是女子,身臨其境之下,它又該如何作態?
紅蛸看向麒南,沒人注意到,它的眼眸深處,除了一團迷惘以外,還有一團火,似乎要燒盡一切。
沒等它在糾結和痛苦之中做出決定,盛紅衣先動了。
她看向麒南,語氣淡然平靜,無人察覺深藏其下的暗潮洶涌:
“麒南城主,你認識盛玉妃?”
她開門見山的直接點了出來。
麒南愣了一瞬,對於她突然喊他名諱之事,有點不適應。
他微蹙了下眉,許是從未有人這麼叫過他,感覺有些怪,對方似乎很不客氣。
可是,她這會子有很平靜。
麒南心中掂量了一會兒,盛紅衣的資料在他的腦海之中清晰顯現。
盛玉妃的妹妹,年紀很小,才二十歲左右。
可是,資料顯示,此女不過煉氣修爲,怎麼突然變成了……金丹修士。
麒南淡淡掃過,只是驚訝了一瞬,倒是沒有特別放在心上。
煉氣亦或者金丹,對他來說,都在修爲低微的行列。
看她這會子好像挺平靜的,到底是年紀小,也或許是看得清情勢,知道她便是再怎麼生氣,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麒南這般一想,倒是覺得很說得通。
他一向喜歡識時務者,就好像盛玉妃。
當年,他們春風一度,他在情濃之時,一時不慎,露了本體。
盛玉妃修爲低微,人卻敏銳,她立刻識破了他非人是妖。
他本欲殺了她,她卻主動提出,自己願意爲他誕育子嗣。
麒南便是如今想來,都覺得當時的自己有點反常。
以他冷清和殺伐性子,許是他確實挺滿意這個女人,又或者是被她的識時務所打動,所以他放她一馬。
留下灰灰,一是爲了監視,防止她亂說話,二是留個後手,若是她沒有懷孕,灰灰也可以充當終結她性命之人。
結果,盛玉妃非常爭氣,誕下了資質最好的半妖之體,他認可的繼承人。
他前陣子剛去看了那孩子,再次確認此子資質上佳。
只是,他心中驀然起了一絲不悅,以他的修爲,去個盛家便如入無人之境,驚動不了任何人。
令他不悅的是灰灰,如今它竟然對他產生了戒備之心,言行舉止之間,滿心的爲了盛玉妃打算,說了盛玉妃諸多好話。它到底是誰的僕下,他瞅着它已經忘本了。
然,他忍下了,並未發作。
畢竟那是人域,還是玄塵門轄下的第一仙城,他進盛家容易,但進白霞城卻頗費了一番功夫。
城門口那四象陣之中,竟然當真有神獸的精魄所鎮守,他差點被它們發現。
異地他鄉,他不想招惹事端。
另則,小麒麟是他的兒子,灰灰對他是忠心耿耿的,麒南心說,且饒它一次,看它表現,就當替兒子提前培植心腹了。
思緒轉換隻在瞬間,便是措手不及,麒南已是確定了自己該如何對待盛紅衣。
到底是他兒子的母家,盛玉妃誕育有功,只要不是太過分,觸碰到了他的底線,麒南樂意同他們和睦相處,甚至提供一些資源,助他們家族發展壯大。
如此,應該是足夠了,若是他們貪得無厭的話,那,自然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想到這兒,他嘴角勾起一絲禮貌的淺笑,和煦溫文:
“想不到是盛家妹妹來了,都是一家人,怎如此見外,妹妹這般,玉妃回頭該怪我了?”
妹妹?
你妹啊!
盛紅衣面上有多平靜,內裡就有多巨浪滔天。
她再問一句:
“麒南城主同盛玉妃還有聯繫?她近來可好?”
麒南臉上極快的閃過一絲僵硬,這是什麼問題?
怎麼可能還有聯繫,他是爲了看孩子的,又不是爲了去看女人的。
而且,她是人,他是妖,兩人在一處不會有好結果的。
不見面,對於盛玉妃來說纔是好事。
“嗯。”
他模棱兩可的應了一聲。
到此,盛紅衣問題算是問完了。
她想要確定的事情,也確定清楚了。
事實就是,面前這個色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渣男。
他騙她姐盛玉妃冒着生命危險生了個孩子以後,就不管不問,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什麼?
不是有灰靈熊隨侍左右?
派個奴僕而已,她盛家缺奴僕麼?
更何況,他們盛家對灰灰管吃管喝的,它那日子豈是一般的奴僕能過得的?
而且,她記得,她偶然在書簡上見過,說神獸出生,基本上都會面臨生劫。
只因,神獸幼崽在出生之前,便會瘋狂吸收母體養分壯大己身,若是母體孱弱受不住,那便是一屍兩命的下場。
是以,這叫“生劫”。
盛紅衣簡直不敢想,她姐當年但凡疏漏一下,可是會孱弱而亡?
也就是運氣好,她其實有極大的可能因爲麒麟族一個枉顧其他生靈的行爲,就沒有姐姐了!
猝不及防間,盛紅衣出手了。
這般時間,夠她的靈氣回滿丹田了。
而她,絲毫不顧惜這闊別了七年的靈氣。
天地銖飛出,兩升兩落,卦象已成。
上坤下坎,便是師卦。
師卦,地勢臨淵之象。
此乃大凶之卦。
意味,站於深淵之中,想要脫困,困難重重。
周遭風起,麒南腳下,似有水潮翻涌,他皺眉低頭,發現自己已是站在一處深淵旁,萬丈深淵之中是一片滂沱的水澤!
麒南輕哂,誰能料到盛紅衣有這等膽子直接對他出手?
可惜,實力太薄弱,輕易出手只是自不量力。
他腳一跺,腳下的土地平地升高,而下面滂沱的水勢,已是凝結成冰!
他揚手一擊,冰面擊碎,即將化爲碎冰消散。
這般伎倆,看似恢宏,於他,不過雕蟲小技。
一力降十會,金丹修士就敢同他這個已臻化神抗衡嗎?
是什麼給了她這樣的勇氣?
他心中剛起念,卻是突然,碎冰之中,忽然一陣極爲純粹的水汽氤氳而生,扶搖直上,來勢迅猛!
麒南臉色一肅,凌厲的看去,就見一玄武甚爲潦草的自冰中破冰而出,它悍勇的衝過來,勢不可擋!
麒南皺眉後退一步,卻還是被玄武的一擊而中。
他只覺有一記冰冷的拳頭自他下巴勾來,一擊即撤,他忍不住呻吟一聲,再回頭,玄武消散的無影無蹤。
他心中陡然閃過一絲不可思議的想法,好像這玄武存在的目的,就是爲了給他一記下勾拳?
天地銖盤桓之間,坎水卦已是完成了它的使命,下一卦,火光在天地銖上旋轉跳躍。
天地銖反轉之間,乍然,離火卦已成!
水火的切換隻在一念之間。
玄武散去,朱雀的熾熱已是撲面而來,麒南臉色變得難看,朱雀清嚦,居然還帶着南明離火?
麒南連退好幾步,掌心之中,一道水龍衝着朱雀而來,大有決一死戰的意味!
朱雀一個騰挪翻轉,避開了同水龍的正面對擊,翻轉之間,長長尾翼橫掃,熾熱的火尾自麒南當頭劈下,一記上勾拳,朱雀散去。
卦象之外的盛紅衣木然盯着麒南黑了不止一星半點的臉,天地銖在她掌心靈活拋擲。
她自言一句:
“這麼喜歡龍嗎?”
天地銖翻覆,巽爲風!
風沙四起,青龍平地而出,同一時間,天地銖再轉,一聲虎嘯與青龍的翻騰交相呼應。
麒南臉色變了又變,終於徹底黑沉。
四象神獸,可真有幾分本事。
便是他乃戊土麒麟,可也不可能以一己之力,徹底對抗得了四象!
當真是絕妙的好心思!
身體之中,靈氣滯澀微頓,天地萬事萬物相生相剋,他知道,這是他被四象給壓制了。
只需這一瞬,盛紅衣想要完成她的目的,時間夠了。
青龍挾裹着風力,白虎踏着金鳴之音,兩獸一左一右同時衝來。
它們無視麒南的夾擊,寧願散盡自身,只爲了……打他的臉。
麒南眼一閉,無路可退!
呼嘯的風沙之中,左右勾拳齊發,重擊落定!
麒南腦袋嗡嗡作響,匪夷所思之餘,已不知說什麼好。
隱約之中,他似聽到盛紅衣的聲音朗朗自遠方而來:
“不送,收點利息。”
如斯張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