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翠的,滴溜溜的珠子圓潤可愛。
盛紅衣手一擡,向上攤開,那珠子便掉入了她的掌心之中。
它親暱的貼着她的掌心,似乎在同她親近。
盛紅衣心中一柔,這情緒陌生又熟悉,她知道這份感情大部分來自神身的盛紅衣。
她目光柔和的看着它,心念微動,忽而有種感覺,總覺得這綠色的她認爲是尋木種子的東西似還有些別的意圖。
就在她有這種感覺之時,那種子迴應一般突然再次飛起,它虛晃着震顫了一下,以極快的速度投入到了天地銖之中。
頓然消失。
盛紅衣眨眨眼,又眨眨眼,被這一變故驚呆了!
她都快以爲自己看錯了。
可是環顧左右,周圍再沒有那尋木種子的影子。
只剩下天地銖。
還能這樣?
她一把將天地銖收攏回來,攤平在掌心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此時的天地銖,依然如常,紋絲不動,並沒有什麼特異的變化。
可,自己的法寶是什麼尿性,她還能不知道麼?
它不樂意的事兒絕不會幹的,所以,尋木的種子投入其中,必然也是它甘願的。
否則,尋木種子哪兒能這麼輕鬆就得逞了!
而且,尋木乃是神木,天生地養,天然具備先天元氣。
天地銖就愛這先天元氣呢。
想必,尋木種子想要給自己尋一塊棲身之地,肯定要先一步餵飽它了!
盛紅衣眯了眯眼,突然不是滋味起來,這廝成日裝死,也不知道它們究竟什麼來歷,天天跟着她吃香喝辣的。
結果反哺給她的靈力只有一點兒,它們自己反倒落了個大頭!
想想,先有焚邪,再有琉璃淨水,這會子是尋木種子?
這些,哪一個說出去不是令天下轟動的寶貝?
它們倒是對好東西來者不拒呢。
不過,說到尋木,這是徹底賴上她了?
它就那麼相信她嗎?
相信她未來能夠帶着它再次回到神界?
話說,她能否再度成神,盛紅衣自己都不能確定呢!
實則,她對於成神,並沒有什麼迫切的渴望。
地位越高,責任越大,她會越發的被束縛。
成日不知被多少人盯着,又不知有多少人依賴着她生存,還當什麼鹹魚?
然而,剛起了念頭,盛紅衣便自己否定了。
尋木種子應該並不是這個意思。
她想到它剛剛在掌心同自己的親暱的場景,情真意切,騙不了人。
它大約是同她久別重逢,便想要跟她在一起。
以尋真真之心,又是經歷過了死劫,看破生死的人還會在乎再回到神界麼?
所念不過是同它的大王在一起,無論生死吧?
她如此念頭愈發篤定,便覺得由天地銖傳導到她身上一股子陌生卻歡欣的喜悅。
盛紅衣勾脣淡淡一笑,她知道她這是猜對了尋真真的心思。
她循着天地銖再次探了探那顆種子。
這種子當真是對她一點都沒有防備,她的神識探入,並無受到一絲一毫阻礙。
她就這麼一探到底,果然在最中心之處,她感覺到一絲微小卻強烈的生命的悸動。
那便是尋真真被盡力保下的一絲元靈!
這是神身盛紅衣用那純粹到極致的生髮之意硬生生的護下的。
她站在原處,擡起雙眼,淡淡的看着周遭的一切。
自尋木的種子沒入天地銖之中,終於整個青龍冢在她面前逐漸的崩解。
她扭頭去找青玄和壹前輩。
一回頭,便見到青玄和壹前輩就在不遠處。
青玄此時在盛紅衣面前的態度已經迥然不同,它低着頭,一副臣服之態,甚至都不敢說話。
壹前輩呵呵笑着打圓場:
“紅衣呀,你瞅瞅你把青玄嚇得,你居然把祖龍召喚出來了!”
盛紅衣一怔,方纔知曉,原來剛剛那青龍是祖龍啊。
果然,神界的她,手筆小不了的。
“那非我之力,青前輩不必如此介懷。”
這神身的盛紅衣若是自此附體在她盛紅衣身上,亦或者她完全繼承了她當神之時的本事。
這會子的她一準兒尾巴翹上天了。
畢竟,她可從不是什麼謙遜之人。
她就喜歡看旁人看不慣她又幹不掉她的樣子。
然,盛紅衣自己知道自己個兒,她特別的識時務。
她如今情況不同不是麼?
那神身盛紅衣與她的聯繫興許就是這麼一次,召喚了一次祖龍,還不是爲了她。
本質上,光芒褪去,她“原形畢露”,還是隻有金丹修爲的小菜雞。
她哪裡敢嘚瑟?
畢竟她底子空虛,嘚瑟太過許是會死的很快的。
青玄這傢伙雖然不太聰明且脾氣暴躁,但人家好歹是神獸血脈,擡手就能滅了她。
識時務者爲俊傑,她得乖一點。
青龍冢正在崩解,她許是還得靠兩位前輩帶着出去呢!
而她現在關心的還有另一個問題:
“壹前輩,現在已經是第五十日了吧!”
她記得她還未“睡醒”之時,青玄和壹前輩的對話。
那會子,距離四十九日結束僅剩下一個時辰。
如今,一個時辰已是過去了。
不是說,青龍冢四十九日便會吐出異魂麼?
青玄沉默,同盛紅衣看向壹前輩。
它這會子已經慌張過了,慌張太過,連祖龍都見過了,它有一種見過風浪之後的平靜。
這個問題,它已經問過原爺,而那會子他用祖龍搪塞了它一回,卻仍然未說清楚緣由。
想必,這會子,他也依舊還沒參透緣由吧。
紅珠子中,一時沒有聲音。
盛紅衣也不急,許是壹前輩的鎮定感染了她,他們不急,她也不急。
她看着青龍冢在她面前一點一點的化爲空間碎片。
場景很壯觀,感覺也很奇妙。
她想,能見到如此壯觀之景,甚至去神界走了一遭,開了如此大的眼界,哪怕沒有得到任何機緣,她都覺得值了。更何況,虛無草已經被她收入囊中。
“對了,壹前輩幫我看看,這是不是虛無草?”
她想到虛無草,便從懷中拿了出來。
雖然她那會子有八九分的肯定,但還是得讓壹前輩看一看!
以防萬一不是嗎?
那虛無草被她拿出後,盛紅衣自己驚了一下。
她看着面前的草,眼神變得遲疑:
“它們……怎麼變了?”
之前,它們好像不是這樣的。
盛紅衣總覺得,它們變得更加的有精神了,葉片更加的肥厚,葉莖之中似有無窮的靈氣噴薄而出。
就連原本她匆忙之間瞥過一眼稀稀拉拉的根鬚,這會子都好像長大了一倍有餘。
她眨了眨眼,突然不確定自己的感覺了。
莫不是她記錯了。
她隨意瞥了一眼一旁的青玄。
看它這會子死死盯着虛無草瞠目結舌的樣子,盛紅衣放心了。
應該不是她的錯覺。
她低頭盯着那草,所以是爲什麼?
難道是祖龍之力?
這虛無草本就是青龍冢之中伴着龍息生長的一種神草。
祖龍的龍息何等的純粹,想必虛無草跟着她,近距離接觸了祖龍,狠狠的被大補了一通,就變成這樣了?!
盛紅衣的想法顯然沒錯,果然,下一刻,壹前輩就說話了,他的語氣不同於以往,有些奇異。
盛紅衣微微挑眉,心中對壹前輩的身份不是沒有猜測。
“這是虛無草,老夫終於明白了你作爲福星對老夫的真正含義。”
“老夫在此要謝謝你了,紅衣。”
壹前輩的聲音誠摯而珍重。
“它們被祖龍的龍息浸潤,已經發生了異變,你可知,它們還有另一個名字麼?”
“它們叫做不死草,可惜青龍冢的龍息不夠,虛無草早就沒了不死之身,而今,有祖龍的龍息相護,它們才成了真正的不死草!”
“紅衣,老夫還要煩請你一件事。”
“此間事了,你算是圓滿的完成了對老夫的承諾,虛無草的單方我給你,甚至,你可在此地,在我的指導下煉製你需要的虛無丹。”
“能入藥的只是虛無草的莖葉,根鬚並無作用,待我們出去後,你將此草幫我種回黃泉路上,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到那時,便是我同你分別的那一天。”
壹前輩聲音感慨卻又帶着一種說不出的暢快。
盛紅衣有敏銳的感覺,她覺出,壹前輩不同了。
曾經的他爽朗、幽默,對她也不錯。
但那時候,雖然他在做着一些事情,並且對她也有所要求,讓她做這做那,但盛紅衣那時就有一種怪異的感覺。
就好像,他那般做都是按照計劃行事,並不代入個人情感。
什麼意思呢,就是許是他原先對某些事情就有了預判,爲了得到他想要的結果,他提前便計劃好了一切。
可是,許是漫長的光陰亦或者其中還有什麼其他的變故,他逐漸變得期待全無,行事雖嫺熟流暢,卻也顯得……行屍走肉一般。
而今,這種一直存在於她心底深處的隱約猜測已然得到了印證。
此時的壹前輩,似生機再現,枯木逢春,語氣之中,便有遮掩不住的意氣風發。
他似乎,重新活過來了!
原爺麼?
一時間,如同有一條隱形的線,在她的腦海之中,將一些細枝末節的記憶碎片全都串聯了起來。
答案呼之欲出。
她垂下眼眸,畢恭畢敬的對着紅珠子作了一揖:
“好,魍原前輩,晚輩定不負所托。”
話落,迎接她的是死一般的沉寂。
天地似乎在這一刻變得無聲了。
連青龍冢逐步變成碎片好似都變得無聲起來。
時間似乎都被拉的無限漫長了。
青玄左看右看,目光驚疑。
不是,原爺不是自萬年前便不願承認這個身份了麼?
並且還告誡大家夥兒不準再叫他原本的名字。
如今,他又是怎麼被識破的?
青玄以前不覺得自己笨,身爲頂尖的青龍神獸,四象之一,它自詡自己的靈智不亞於任何人。
可自從盛紅衣跟原爺進來,它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夠用了。
就許多事吧,總覺得已經超出了它的預料範圍。
它完全看不懂的節奏。
半晌,一陣爽朗的笑聲打破了一室的寂靜。
“哎呀,真聰明!老夫許多年沒有用這個身份了,如今聽你提起,居然有一點懷念。”
在黃泉路上,他聽盛紅衣說起自己喜歡的前輩之時,聽到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他着實是驚訝又百味雜成。
死寂的心多多少少被強行衝入了一些暖意。
原來,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人記得他呢?
他嘴上不說,甚至有些陰陽怪氣的,可無人知曉的內心深處,他真的是感動又高興。
真不愧是他的福星呢。
如今再回想,正是從那時候開始,他有了些往前走的動力。
原本,他是放棄了的,叫住盛紅衣,也並沒有想做什麼,就是想看一看她,算是了結。
畢竟,連殺神,他的老夥計都沒了,他也如同過街老鼠,只有一絲隨時湮滅的殘魂,活在這個絕望的世界還有什麼意思?
不如一了百了罷了。
只是,盛紅衣到底是不同的,自他算出自己的生命之時的一絲轉機在何處,盛紅衣便是支撐他多年的支柱。
便是他想要放棄了,他也想見一見這個支柱,善始善終,做個了斷。
沒想到啊,到得今天,一切扭轉成了這樣。
他的這顆魂珠,並不能長時間的固守他的殘魂,他若是還想活,便要給自己找一個軀殼?
他本無軀殼,魑魅魍魎之輩天然污穢,哪兒來的軀殼?
可他的殘魂不能沒有寄身之地,可他又不想奪取旁人的軀殼。
好在,這麼多年活下來,他也不是沒有後手。
虛無草便是他的後手。
虛無草乃是不死草,他當年發現它之時,便打起了它的主意。
於是,他曾經在青龍冢的虛無草之中,融入了他的半縷魂靈,通過這種方式,將虛無草改造成沾染他氣息的“軀殼”。
可是,此後青龍冢變故,虛無草也逐漸衰敗,便是他有法子將自己的魂靈融入到虛無草之中,可,虛無草已經沒了不死之身,他在其中苟延殘喘,又能多活幾日?
遂,他早就歇了心思。
卻沒想到,峰迴路轉,事情已這樣的方式達到了一個完美的結局!
天道,果然還在,並不是邪佞當道,無有剋制。
他得好好的活着,看着仇敵走向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