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紅衣在枉死城待了月餘沒有出城。
偶爾還帶着季睦和於定一起坐在廳堂之中和李掌櫃一道喝酒,其餘時間便各忙各的。
如此安穩閒適的日子,讓盛紅衣有一種回到了幼時的閒暇之感。
這裡的環境自然不能跟白霞城相比,陰森森的,不時還有各種形形色色,奇形怪狀的鬼怪冒出來嚇人,甚至,盛紅衣已經看到過不少次李掌櫃把他的頭拿下來……
但,在李掌櫃的庇護之下,她心中的那種安然之感卻很足。
這一日,盛紅衣要出門了,今日有些不同,天剛矇矇亮,混着灰沉的陰靈氣,盛紅衣走到客棧前臺同李掌櫃低聲道別:
“將軍,我得出城些日子,屋子給我留着哈,我還要回來呢!”
李掌櫃不慌不忙的把頭拿下來,打理自己的髮辮,於這件事上,他實在是過於講究了。
這頭髮絲每日都要梳理的一絲不苟,還會帶各色各樣的髮簪,簡直比盛紅衣講究太多倍了。
身爲一個風華正茂的女修,盛紅衣每次見他這般已經見怪不怪了,甚至,自己都忍不住有些汗顏,自己是不是活的太隨意了。
“哦,出了城你穩當些,我可護不了你了!”
聲音冷淡,卻遮掩不住其中的關心。
盛紅衣點點頭,對待李掌櫃的態度同對待魍原前輩以及自家老頭、爹孃的態度差不多。
隨意之中帶着一絲屬於女兒家的嬌俏,哪怕她頂着一張慘白的鬼臉:
“知道啦,回來我給你帶好看的髮簪和好酒!”
“你留着你的錢吧,別剛賺點錢就嘚瑟!”
盛紅衣襬擺手,沒回話,頭都沒回的走了。
李將軍真是多慮了,不是她要說,她這些日子早就在枉死城打出知名度了,誰不知道她“洪鬼仙”的名號?
而且,她之所以在枉死城待了月餘不出城,除了是外面風風雨雨她還沒完全搞清楚,想借着李將軍的庇護等過了風頭再說以外,她還有別的原因。
這一個多月,她財運旺盛,同李將軍徹夜對酒的第二日,她又給自己起了一卦。
這一卦,乃是一個上上卦,火天大有卦。
此卦代表天時地利人和一切具備,行運亨通,財源滾滾。
這樣的卦象之下,她又不是傻,怎麼可能離開枉死城?
只要不是十萬火急,非她不可的事兒,一切都可以推後嘛,誰也別打擾她賺錢!
於是,盛紅衣還特別會隨機應變的把一天三卦的規矩給改了。
以前在白霞城一天三卦,一則需要奇貨可居,細水長流,另則,她自身靈力有限,天地銖當時也弱的可以,便是她想多掙錢,也沒法子。
現在不同了啊,哪有有錢不賺的道理,再說了,不日她便會離開幽冥界,要什麼奇貨可居?
於是,這些日子,她大賺特賺一番,除了零星的幾日,她每日就是天矇矇亮就出門,黑沉沉的夜裡纔回來。
果然,功夫不負她這般努力的苦心人吶,反正她不僅攢夠了出鬼門的陰元石,甚至出鬼門兩次亦或者三次也是使得的。
所以,她現在是有錢任性。
爲何選擇這時候出門,也是因爲,接下來這段時間,在枉死城的財運已經過去了,但離開枉死城,興許有意外之財。
既然如此,她哪兒有不“順應”的道理。
這分明就是她需要順應的“天意”啊。
她走的匆匆忙忙,沒見到身後李將軍已經把頭端正的按了回去,朝她的背影淡淡笑了一下,無奈的搖搖頭,又低頭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他可還有一大家子人要養。
一旁見到如此場景的二子扭過頭去,遮掩臉上些許的欣慰之色。
將軍生前無子,有一女,但因爲一次慘烈的戰爭,那孩子和將軍失散了。
那時候,大小姐已經十歲有餘了,明眸善睞,頗得乃父之風,刀槍劍戟玩兒的順溜,見過的人都說虎父無犬女。
將軍不說,但身爲親兵,無人不知這孩子是將軍的掌珠。
然,這麼珍貴的孩子,將軍後來窮盡全力都沒找回來。
後來,將軍被皇族忌憚,枉死後,他來到幽冥界後,努力探查了大小姐的下落。
沒想到的是,大小姐的死也是皇族忌憚之下的故意爲之。
將軍痛徹心扉,用半生保家衛國的功勳換得了那孩子轉世投胎的機會,將她送出了枉死城。
那盛小姐是個生魂一事,他們做夥計的個個都知道,至今二子也沒見過盛小姐的本來面目,可她眉眼之間的靈動,同當年的大小姐像了個七八成。
一樣的古靈精怪。
一樣的巧語貼心。
他想,若說後來的將軍和盛小姐有了“忘年交”的交情,可是緣分之初,將軍大約是想到了自己的女兒吧。
他們都知道,將軍對那孩子心懷愧疚,便是送她轉世,將軍的愧疚依舊不減。
這麼多年,將軍的孤寂他們都看在眼中。
盛小姐的出現很好,哪怕只是短暫的,但能讓將軍變得開心,一瞬都是值得的!
這就夠了,二子知道,自己同其他夥計都真心希望盛小姐能越來越好。
以後,若是有機會她能來看一眼將軍,便值得他們永生永世對她感懷於心。
盛紅衣很快出了城。
一出城,她身法閃爍,一旁的行人只看到有人一閃而過,帶起一陣陰風,卻看不清來人是何模樣就消失了。
盛紅衣在幽冥界是不敢御空飛行的,魍原前輩提醒過她,幽冥界的鬼修的飛行之術同生魂是有區別的。
圖方便事小,若是暴露了身份,可就要因小失大了。
不得已,她只能低調,利用身法,讓自己“走路”的速度變快。
一邊走,盛紅衣閒閒的同懷中的虛無草聊天,畢竟這種速度,再快對如今的盛紅衣也完全沒壓力:
“前輩,此去鬼火城,我們在那兒待上三十日,最多五十日,虛無丹可能煉成?”
虛無草之中,魍原如何不清楚這死丫頭的尿性:
“不用這麼久,有我在,煉製虛無丹極快,不會耽誤你回來掙錢的!”
他還不知道這臭丫頭麼?
昨天就念叨了,說枉死城乃是她的財運之地,最多在外面待五十日,她就要回來的。
“你掙那麼多也沒用,這是幽冥界的錢,等你出去了,陰元石你還能拿出來用不成!”
魍原很無語,這丫頭前世怕不是窮死的吧,否則怎麼這輩子這麼死要錢。
盛紅衣絲毫不爲所動,理直氣壯:
“用不到那也是錢,說不定以後我還要來呢,再說了,萬一以後我死了,這些錢不是就派上用場了,我可不當窮鬼。”
魍原:“……”說得好有道理,他竟無法反駁。
千年萬年以來,她真是頭一個能把歪理說的這麼振振有詞的。一路行,不一時,就到了一處碼頭。
幽冥界的弱水河上,羅列着一條條兩頭尖尖的小船,上面都有一個三角形狀的船帆,以及一個帶着斗笠的船伕,星羅棋佈,密密麻麻的。
盛紅衣從見到碼頭,就停了身法,最後一段路,她就是走過去的。
越往弱水河走,便感覺到一股子不同於陰靈氣的蝕骨之寒意自骨頭縫之中往身體裡鑽。
盛紅衣攏了攏衣襟,同周圍形形色色的鬼魂一般模樣。
其實,她自己的感覺還好,在弱溺谷就經歷了一回弱水的陰冷蝕骨。
雖然弱溺谷那條通往谷內的河流因爲還連通着妖界,比之這真正的弱水河要“溫暖”不少了。
但,到底是經歷過,於盛紅衣來說,她雖然不覺得舒服,但也不覺得難捱。
但,弱水河對於絕大部分鬼魂來說,也是極不能適應的存在。
沒得道理其他人抖抖索索,她昂首闊步的站在那兒,還是那句話,太高調扎眼了。
這裡是附近幾個鬼城共用的碼頭,鬼魂很多,大家都等着上船下船。
上船的大家一共排成兩隊,盛紅衣挑了一隊較短些的,排在後面,她微低着頭,眼睛不忘有一下沒一下的掃着四周,觀察周圍的環境。
忽而,她耳朵動了動,聽到前面幾個鬼修討論的聲音。
其中隱約夾雜着她的名字。
她屏住呼吸,側耳傾聽。
“……依我看,盛紅衣的背後,肯定有人給她撐腰呢!”
“怎麼說?如果有人給她撐腰,能鬧得如此沸沸揚揚,連我們都知道了?”
“嘖,這你就不懂了吧,你沒發現嗎?找她的人何其多,可是都幾十日了,就是沒有人真的找到她。這說明她早就被大人物藏起來了!”
盛紅衣:“……”她就在他們身後呢。
得了庇護是真,至於是不是大人物?
盛紅衣撇了撇嘴,改明兒等她回去,一定要把這事兒說給李掌櫃聽,讓他也樂呵樂呵。
他定然不會承認自己是什麼大人物的。
“不一定吧,也許她跑了呢?”
“呵呵,怎麼跑?”
“以前,那衡蕪鬼城中的人隨着衡蕪鬼城隨水飄動,會去外界,那也算是一個對外的通道了。”
“可,自五十年前,橫蕪鬼城就加封了結界,非城中人不得進出城裡,那盛紅衣一個金丹生魂,便是進入其中,怕也是插翅難飛。”
“聽說,她五十年前倒也去過衡蕪鬼城,將那倀傀二家玩弄於鼓掌之中,以她的本事,絕不可能自投羅網的。”
說到這話,聲音明顯小了許多!
顯而易見,兩鬼對倀家和傀家,還是有些害怕的。
“橫蕪鬼城走不了,她就得走鬼門,現在鬼門還沒開呢!”
“沒看見她把青龍冢炸了的事兒都不了了之了嗎?上頭一點說法都沒有。”
“確定是她嗎?”
“當然,我七姑父的侄女婿的舅爺同橫蕪鬼城的傀家沾親呢,傀家說是她炸的,這事兒還有假?”
“……那你說是哪個大人物藏了她?”
“這我可不敢亂說,不過……噓,噤聲,有人來了!”
聲音越來越小,到此,寂靜無聲,似一切都沒發生過。
盛紅衣在身後已不知翻了多少白眼了。
說的都是什麼玩意兒?
不過,衡蕪鬼城封了她倒是不知呢。
那兩個小鬼說的倒也不算完全不對,她確實只剩下鬼門這條路了。
聽說有人來了,盛紅衣順勢擡頭看了看,不遠處,一隊穿着整齊的鬼兵往他們這邊而來。
盛紅衣心一沉,她仔細凝了一眼,爲首的修爲不低,金丹後期。
後面跟着三個鬼兵,穿着黑色的鎧甲,手中拿着長戟,都是金丹往上修爲。
碼頭這兒的巡邏,爲何需要這麼多修爲這麼高的鬼兵?
這超高的規格是爲誰而來?
莫不是有什麼逃犯在此地溜達?
耳邊,已是傳來魍原前輩的聲音:
“轉輪王的手下,那爲首的那個叫轉三,不要小看他,他身體之中有一縷轉輪王的分魂!”
盛紅衣一愣:
“分魂?”
魍原的聲音發沉,透着一股不同尋常的冷厲:
“你可以將他看成轉輪王的分身。”
居然是分身?!
能擁有分身,說明轉輪王的修爲至少在煉虛期以上。
修爲達到煉虛,體內元嬰化爲元神反虛出本體,能分化化身。
轉三?那是不是還有轉一轉二轉四轉五?
盛紅衣站在原處,有些機械的隨着坐船的隊伍往前移動,頭皮有些微微發麻。
她這都要看到煉虛的大佬了?
“嘁?怕了?你個膽小的丫頭,就知道窩裡橫!”
“這有什麼可怕的?你連我都不怕!”
盛紅衣無語,毫不客氣的嗆聲:
“您什麼修爲我又沒看見!您這會子就是一株看不出修爲的草。”
“……你個臭丫頭,我跟你講正經的呢,那四個傢伙估計是來查你的,你莫要慌張,保持鎮定。”
“以你如今的扮相,只要自己穩住,應該很難被發現端倪,一會兒後,我不適合露面,且先躲一躲。”
“接下來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了!”
盛紅衣只覺得腦袋“嗡”的一下:
“等……等一下?這是來查我的?”
所以這麼高的規格是爲她而來?!
魍原前輩還要躲一躲是什麼意思?
他剛剛不是還說她膽小,窩裡橫麼?
那他現在這臨陣脫逃的行爲算什麼?!
穩住?!
說的輕巧,她怎麼穩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