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素心的宅子,白蓮下意識的打量了四周。
宅子簡潔大方,只是兩進,不過通透又透着些淡淡的溫馨。
白蓮有些愣怔,突然便想起了曾經的自己和黑蓮還有母親相依爲命在那個破敗小屋的場景。
無人問津,生活困苦,卻有親人陪伴。
她心底涌上酸楚。
而今,娘不在了,自己姐妹也分別兩地,還被人追殺。
以往的溫馨時光再也不再了。
物是人非。
素心見白蓮定定站在原地,她同她說話,她似也沒聽見。
她忍不住問:
“可是有什麼不妥?”
白蓮回過神,搖頭:
“沒有,這宅子佈置的真好!”
素心聞言,剛剛還有些緊繃的臉色一下子緩和了:
“嗯,這是我年幼時候的居所,可惜,後來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爹孃都不在了,只剩下她孤獨的存活在這世間。
不過,她也只是惆悵了一瞬,便恢復了。
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於現在的她而言,有一席容身之地便足夠了。
她的心中還有……那些事,雖然爹孃不願她那樣過生活,希望她快樂此生,一輩子無憂無愁。
但,她卻不這麼想,若是不能尋到那些壞人,親自手刃它們,她便枉爲爹孃的女兒。
也枉過此生了。
她垂下眼,掩飾了眼中瞬間如冰渣迸濺的恨意。
這是她唯一一件違抗爹孃意願之事。
但她不後悔。
素心的情緒起伏變化極快,且她還加以掩飾。
白蓮一時並未察覺到,她剛剛也是因爲看見這佈置溫馨的宅子心有所感,心緒起伏後,很快平復下來,她便問道:
“素心姐,你方纔說什麼?說這裡的禁制是你爹制的?”
素心眼中迅速劃過一道精光,她迅速擡眼看了一眼白蓮,似有不明的情緒,嘴上卻笑道:
“也不全是,只是參與者。畢竟這等級別的禁制,可不是什麼人都能制的!”
她剛剛進來之時,許是爲了讓蓮妹安心,居然脫口而出了爹的秘密。
現在冷靜下來,她心裡不免對自己的嘴快又有些後悔之意。
其實,她本不是這般莽撞之人,尤其爹孃之事,她從未在外人面前說過,就連南枝……她也不曾泄露過。
今天,也不知怎麼了。
打心眼裡,素心就覺得同面前之人親近。
白蓮同素心對視了一眼,便避了開去,上下打量着面前的禁制。
方纔,白蓮還記得整個宅子籠罩在一層稍顯濃郁的昏黃色的光暈之下。
這會子,隨着時間推移,這光暈竟然越發的淡去,不仔細看,已經看不清楚那光暈的顏色了。
但白蓮知道,這裡已經被固若金湯的保護起來了。
要說了解禁制,實則她不懂。
如她們這等旁支,被拘束在一小方天地之間,如井底之蛙。
大多數旁支,永生永世就被固封一處。
莫談什麼眼界見識,有不少,要麼怯懦膽小,要麼夜郎自大,愚蠢而不自知。
幸好,白蓮慶幸自己,這麼些年的折騰,算是同妹妹掙出了一片新天地。
她有修爲傍身,甚至五感敏銳異常,修煉悟性也不差,眼界自不是那些愚蠢的旁支能比的。
她不是沒見過其他禁制,有了對比,更是能察覺出不同來。
面前這個,靈氣渾厚,沉下心來,越是能感覺到其中似有玄妙的奧義在其中流轉。
那種流轉,順暢無邊,她微微閉上眼,不知是不是錯覺,竟然覺得其中有一種歡悅的氣氛,好似其中那些個奧義在跳舞。
她身處其中,處處都能感覺到那叫人安心的氣息。
白蓮覺得這禁制不比雙頭蓮族主支所在處佈設的禁制差。
興許還要更好。
她收斂了一下情緒,誠心誇讚:
“你爹真厲害,這裡這個禁制比我見識過的其他禁制都要好呢!”
其實,白蓮何嘗沒有聽到九尾狐族的字眼,九尾狐一族,她卻也熟悉。
不就是龏漣所在的那一族麼?
不過,十五族同氣連枝,內裡如何爭鬥不重要,對外它們都是抱團的。
無論是十五族哪一族,白蓮都很討厭,也熟知它們的做派。
面前的素心,孤身在外,還被毒蛛欺負,加上她明明是草木精怪,卻有九尾狐族的爹?
如此,白蓮自覺已經猜出了個大概。
便是十五族的又如何?
除了主支,絕大多數旁支們活的都生不如死。
她那爹便是十五族之人,也是旁支,否則不會就那般任由他在外面,更不會有素心的存在。
主支生出的孩子,也並非都是同父體一般,有的繼承了母體,甚至有的……根本就是怪物。
這些是無法預測的。
天註定的罷了。
是以,每次十五族標榜自己血脈純正之時,白蓮都嗤之以鼻。
如何的純正?都是混雜血脈,同那些生活在底層的異人又有什麼區別?
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便是白蓮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身體裡有多少的血統混淆。
而十五族,手段惡毒,毫無親情,對旁支不當同類看待,對主支自己人,也沒仁慈到哪裡去。
但凡生出同父體不同,或者繼承了母體的血脈,要麼被直接弄死,要麼關在族中。
絕不可能如素心這般,在外面自由走動!
如此,從這點上說,素心還能自由自在,已經算是一種幸運了。
這樣,還不如那些底層討生活的異人。
許多異人長的怪模怪樣,但卻有活着的權利,而不會纔出生就被扼殺。
白蓮裝作沒聽見素心說的話,恰好剛剛對視之際,她便見到素心眼中隱藏的那一絲緊張。
她便更是啥也沒說了。
素心見白蓮沒問別的,鬆了口氣,哪裡知曉白蓮內心的百轉千回和體貼,她迅速轉移了話題道:
“噓,咱們先看看,無憂說,那人來了!”
如此大事,兩人也沒了說話的心思,素心喃喃唸了一段密語,口中,那密語化成一道黃光飛出,擊打在了門扉上。
門扉驀然變的透明。
白蓮撩開斗篷,微微伸頭,和素心一道往外看。
果然,不一會兒,路的拐角處,冒出一個黑點兒。
那黑點頓了一下,它先是東張西望了一番,似沒發現什麼,它便往門扉處而來。
走到一半,它便停住了,隻眼神陰鷙的盯着門看了好一會兒,似在尋思破牆而入的可能性。
不過,它最終猶豫了片刻,還是沒動手。
在巷子裡折騰了一番,便自巷道邊的圍牆上,躍了出去。
這麼長的時間,足夠兩人看到它的臉了。
那人莫不是自信過了頭,還是不將她倆放在眼裡,居然連臉都沒怎麼遮掩,就這麼堂而皇之的暴露在她倆的視線之下。
“果然是巫族。”
白蓮語氣緊繃。
巫族,是巫猿一族。
尤其剛剛那巫族,臉上的長毛還沒有褪去。
當然,也有可能是猿族。
兩族血脈相近,長相有些難分。
只聽說,最明顯的特徵便是,猿族是六指,巫族人都是五指。
可是,這五指還是六指,差別太小,輕易便可掩飾,外人還是沒法區分的。
不過,巫族和猿族的行事做派不同。
巫族更善用巫術。
猿族人,同她們一般,更依賴術法。
剛纔那人,在它躍上牆頭離開之前,它摸出一張符紙,快速引燃。
那符紙燃起青煙,青煙盤旋,忽然凝成一隻翠鳥,飛走了。
這等利用符紙爲媒介的術法,巫族最是擅長。
不過,白蓮難得的,很是厭煩的皺了皺眉,光是盯着剛剛那巫族看,她就覺得渾身不舒服。
那張臉,怎麼看怎麼讓她不舒服,眼睛眉毛嘴,那一處都不行。
再者,它拈着符紙的模樣,怎麼說呢?蠢爆了!
念頭起,白蓮自己都有一種後知後覺的驚詫。
她居然會有這種感覺。
若不是見到巫族人,她都沒發現自己還是看重容貌和厭蠢之人麼?
可對其他人,她分明不是。
真是,太奇怪了。
殊不知,這一切是因爲黑蓮的緣故。
巫猿一族,其實已經讓盛紅衣失望透頂了。
她們姐妹心意相連。
黑蓮看不順眼的,白蓮能順眼?
纔怪。
素心卻是憂心忡忡:
“那人走了,蓮妹,想必它是將我們這兒的地址告訴其他巫族人了,現在你更是不能走了。”
“若不然,你同我住幾日,避一避風頭,幾日後,我帶你走後山的密道離開。”
說着這些,她有些抱歉:
“本來,今天按說是逃走的最好時機,可我如今情況不好,支撐不住,後山那密道也是我爹……同人一道所設,沒有我帶路,你出不去的。”
那密道,是她爹孃給她留的最後退路,需要她的心頭血才能開啓。
且其中,暗器紛雜,她小時候背了好久,才徹底記住其中的分佈,若讓蓮妹一人走,那就不是幫她,而是害她了。
“這樣,你給我三天時間,待我修復一下妖丹,便送你離開?”
她盤算着,三日,她溫養一二,勻出一滴心頭血,她不至於就徹底失去意識。
現在這種情況,她便是強行用心頭血打開密道,很可能自己昏死在當場,更別提出去了。
白蓮一聽,連忙反過來安慰素心:
“你無需操心,先去療傷,我自己能自便。”
今兒這事兒,她自是要提醒黑蓮和無相的。
白蓮心裡也急,外面是個什麼情況,會不會越來越亂?亂到什麼程度?
她被困在屋裡,也不清楚。
可,素心的情況,她最清楚,傷及本源之傷呢。
她怎麼可能讓素心冒着生命危險只爲送她離開。
送她離開後呢,素心怎麼辦?
素心見白蓮心意已決,無有爲難之意,反而一副特別支持她的模樣,她心裡感動,當下站起身福身行禮:
“我同蓮妹也不說虛的,我這就去療傷,蓮妹你自便,吃食什麼的曾,竈間應有盡有,你隨意取用。”
白蓮笑着擺手,目送她離開。
直到素心走了,她便也忙起了自己的事兒。
她先是發了傳信符給無相。
她親眼目送那傳信符化爲一道流光遠去。
她和無相之間的傳信都是這種特殊的傳信符。
其上有神識印記,可以突破禁制,暢通無阻。
若是被其他人截胡,那必自毀,不用擔心泄露其中內容。
而同妹妹黑蓮之間傳信,就更容易了。
她們神識互通,她甚至可以通過入夢的方式告知妹妹。
這會子,她有些猶豫,要不要將這件事告知妹妹,她如今被巫族盯上了?
一方面,她得提醒妹妹,注意這些巫族,它們神出鬼沒,萬一被盯上,就是麻煩。
另一方面,她又不想妹妹擔心自己,因此,她在斟酌這話該如何傳才妥當。
白蓮這兒出了狀況之時,盛紅衣已經和黃麒南分開了。
本來,她是想忍着不耐同黃麒南再說道兩句。
黃麒南雖然也一副怎麼都遮掩不住的不甘不願的模樣,但它到底知道形勢比人強的道理。
幾乎沒怎麼猶豫,它也算勉強答應了盛紅衣的條件。
所以,這談判算得上成了。
盛紅衣倒也沒有爲難它,另外她也怕引起它的戒心,便只先簡單問了些巫族之事。
豈料,它明明剛起了個頭,突然就跳起來,急着要走。
盛紅衣當然不依,只當它是跟她耍心眼呢。
可下一刻,黃麒南卻突然朝盛紅衣乾脆的跪下了,它道:
“我絕不是推脫,黑蓮,我保證我真有急事,等此間事了,我便去找你,你想聽到什麼,我都告訴你。”
“反正,我的底細你都知道,我若是真要使壞心思,你大可以打上門去,揭穿我的秘密。”
盛紅衣先是被它那般下跪的姿勢給唬了一下。
黃麒南什麼人,那是個把傲然刻在骨子裡的人。
哪怕她討厭此人,對它的評價也很低,也從未想過有一天,這個麒麟王會自願跪在她腳下。
“你……”
擡眼之間,她就看到麒南臉色煞白,一手壓着心口。
臉上,好像看見了什麼令它恐懼之事,定格。
那種惶恐,並不是浮於表面,盛紅衣居然彷彿在它臉上看到了“刻骨銘心”這個詞。
她忽而,就心中一咯噔,莫名的就不太舒服起來。
如此,她也意興闌珊了,她有些懶懶的決定放它一馬:
“好吧,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