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長安做收尾工作的周興離奇的憤怒。
他認爲死掉的六十七個人是有人在挑戰他執法的公平性。
有罪的砍頭,無罪者釋放,被牽連者籍沒掖庭宮,這就是大唐的律法,周興也儘量的做到了一視同仁不說,還一再衡量之後做出了相對準確的判罰。
他覺得自己已經懲罰過那些人了,那些人也接受了他的懲罰,雷霆過後,就該是雨露降下的時候,死掉的死掉了,活着的就好好的接受懲罰,平靜的度過自己被懲罰過的人生。
現在,有人認爲他施法不公,把六十七個不該死的人給弄死了,這是在挑戰大唐律法的威嚴,也是在挑戰他本人的威嚴。
雲初知道周興現在是一個嫉惡如仇的人,就把這個消息通報給了他。
雲初相信,周興第一次屠殺,絕對有無辜者,這一次,應該不會再有無辜者。
皇城在長安屬於法外之地,長安城裡的很多不好的產業都跟皇城息息相關,修德坊就是大唐最大的人口販賣基地,一般的人販子只能買賣一下新羅婢,或者假冒的新羅婢,賣一點珍貴的菩薩蠻,或者假冒的菩薩蠻,還可以賣一點假冒的崑崙奴。
當然,如果買家家大業大,也可以在這裡批發購買一些倭奴回去當勞力使喚,這都是符合大唐律法的。
如果這些人買賣唐人,那就完蛋了,抓住一個就死一個,雲初二十年來持之以恆的遵循這個條例,導致唐人奴隸的價格暴漲。
雲初想要用嚴刑峻法來阻止買賣唐人的惡性事件發生,可惜,雲初這邊下手有多狠,皇城裡的人買賣唐人罪囚就有多瘋狂,有一段時間,甚至把掖庭宮的宮女都拉出來賣。
這件事雲初早就上報給了皇帝,可惜,不論是皇帝,還是皇后,亦或是滿朝的文武大臣,他們都認爲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還讓雲初無需多事。
掖庭宮管轄着上萬的宦官跟宮女……這裡面的人大多是被抄家滅族之後送進來的罪人,平日裡少幾個,死幾個根本就不算啥大事。
這一次之所以會一口氣死六十七個,唯一的原因就是有人爲了要這些人死,願意出一個很好的價格,這個價格可能超出了這些罪囚的賣價。
雲初現在很想知道到底是那些人,連這些已經卑微到塵埃裡的人都不願意放過,這種人一定要找出來,以後要遠離且提防他們。
下午的時候,雲初正在跟武三思商量如何處理長安縣內的幾個坊市出現地涌泉的事情,就見到了黃門侍郎陳正,這個人很胖,走幾步路就氣喘吁吁的,看樣子也很虛,寒冷的天氣裡這傢伙用手帕擦拭着額頭上的汗珠,一邊向雲初抱怨道:“君侯,你好歹也管管周興啊,皇城剛剛遭受了罹難,他這個時候再進皇城,裡面人心不穩啊。”
雲初微笑着道:“老陳,你賺錢我不反對,就像你以前賺了十多年的人口錢,我從未過問過,但是呢,你能不能在賺錢的時候稍微考慮一下人性啊。
這種錢賺多了,你就不怕生孩子沒屁.眼嗎?”
陳正呵呵笑道:“某家生了十一子,七女,各個都有穀道,就不勞君侯費心,掖庭宮買賣罪囚,開國時候就已經在做了。
獲得的錢財又沒有進我陳正的口袋,大多都歸了國用,你應該還記得你家邊上的大慈恩寺吧?”
雲初道:“關慈恩寺什麼事情,那座國寺乃是內侍省的人,捐贈的舊衣物加上陛下私產所出才修建起來的。”
陳正瞅着雲初道:“你信?”
雲初點點頭道:“陛下親口對我說的,我當然相信。”
陳正指着窗外的大雁塔道:“僅僅是這一座藏經塔,君侯可知造價幾何?”
雲初瞅瞅遠處的爛慫大雁塔隨口道:“也就用一些青磚跟一點勞力,以永徽三年的造價,不會超過一千貫的,我記得當年修建大雁塔的時候呢,官府徵發了民夫,因此上,造價只會更低。”
陳正油肥的臉上慢慢沒了笑容,口氣冷淡的道:“君侯說什麼就是什麼吧,只希望君侯不要忘記你今日說的話。
官府一體,官官相護本就是慣例,如今,某家並無過分舉動,君侯這裡卻見死不救,那麼,下一次君侯遭難的時候,也很難獲得我們的幫助。”
聽了陳正的話,武三思第一時間就在思考一個問題,這個看起來足足有三百斤的胖子能否被雲初一腳踹的飛起來,再砸破窗戶從房間裡飛出去。
畢竟他們兩兄弟被踹出這個效果的時候,雲初用了一部分的巧勁,這樣做就更費力氣了。
雲初並沒有如武三思思想的一般把陳正從窗戶裡踹出去,而是幫助肥胖如豬的陳正整理一下寬大的官服,上下打量着他道:“皇城一氣死了八千一百……不,現在是八千兩百多人,雖說這些人都是瑞春跟周興奉皇命弄死的,可是呢,你以爲高貴如陛下在做了這件事之後,不用給天下人一個交代嗎?
拿瑞春大總管出去交待不合適,周興的腦袋不大不小的看起來很不錯,現在,我突然發現,你這個正四品的黃門侍郎好像更加適合被拿去交待,平一下悠悠之口。”
陳正纔要發怒,就聽站在一邊的武三思幽幽的道:“縣尊,陳侍郎的家眷也會被沒入掖庭宮吧,下官初到長安,家宅空蕩蕩的沒有籌備下幾個下人,不如……”
雲初揮揮手道:“這等小事去找周興即可。”
暴怒的陳正一把抓住雲初的胳膊道:“雲初,你這是在找死。”
雲初淡然笑道:“關我什麼事情,難道說本官的麾下想要買幾個罪囚當奴僕,你這個黃門侍郎連這點顏面都不肯給嗎?”
陳正也是武將出身,當年就以性情殘暴出名,如今多年未曾作戰了,別人只是脾肉頓生,他是全身都長滿了肉,武將的膽氣早就在掖庭宮的溫柔鄉里消耗的一滴不剩。
跟雲初這樣的人打架,他連想都不會想,抓住雲初的臂膀,只是他氣急之下的本能反應,恨恨的鬆開雲初的臂膀,就氣沖沖的走了,這一次他走的很快。
“還以爲君侯會打他一頓。”武三思頗有些幽怨的道。
雲初把雙手插在袖筒裡道:“三百來斤重的傢伙,我可能踹不動他。”
武三思道:“是怕踹死吧?我胸口筋肉結實,即便是被你踹了,你也能控制力道不傷我筋骨,這個傢伙體胖如豬,你重重一腳,力道就能透過肥肉直達筋骨內臟……”
雲初沒有理會武三思的胡言亂語,拍拍他的肩膀道:“知道你們兄弟爲何屢次能從某家手中逃出生天嗎?”
武三思連忙道:“因爲我們兄弟對君侯還有用處?”
雲初笑吟吟地道:“錯了,是因爲你們兄弟雖然仗勢欺人,欺負的卻都是勳貴,官員,以及富豪,對於普通人,你們兄弟不但沒有欺辱,反倒多番忍讓。
這樣的行爲我很喜歡,當官的相互傾軋乃是本能,越是往上,位置就越少,不爭不奪怎麼可能達成目的呢?
處理掉對自己有威脅的人更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且不管是什麼手段,反正大家現在都是無所不用其極,真正說起來,你們兄弟的路其實走的很正。”
被雲初一番莫名其妙的誇獎,武三思心中居然油然生出一股自豪之意出來,沒等這股子驕傲佔據頭腦,他就立刻甩頭將這一股子不對勁的想法拋出腦袋。
他覺得自己還是多跟雲初談論工作,少說一些私人話,他很擔心自己跟雲初說多了私人話,遲早有一天會把雲初當成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人。
這不是開玩笑的,他早就發現,自己如今完全不在意雲初剛剛狠狠的痛毆過他們的事情,一般這種情況只會出現在,爹孃,先生身上,就算是兄長如此兇狠的毆打自己,也不一定能做到完全不掛懷的地步。
“寒冬料峭的日子,長安縣的坊市裡陡然出現了十一座地涌泉,這明顯是一件很不對勁的事情,你查過地涌泉出現的地方嗎?”
“查過,下官查看了每一處地涌泉的所在地,還記錄下來了地涌泉開始噴水後每日水量的變化,開始的時候,下官以爲是地下水脈破裂改道所致,可是呢,下官又查詢了其餘已經有的地涌泉的出水量,發現別的地涌泉的泉水水量也是有增無減。”
雲初沒有親自去看過,自然不會下結論,就對武三思道:“大旱之年出現這樣的事情真是咄咄怪事啊,都水監那邊怎麼說?”
武三思道:“都水監的人以爲是曲江池出了問題,他們開始監測曲江池的水位變化,還需要一些時間,不過他們的話也做不得準,曲江池更靠近萬年縣而不是長安縣,萬年縣這邊沒有變化,下官就覺得此事八成與曲江池滲水無關。”
雲初看一眼武三思道:“你親自去查吧,我很想知道答案。”
武三思點點頭就準備抱着文書離開,走到門口轉頭問道:“君侯真的沒有踹那個噁心傢伙的心思嗎?”
雲初頭都不擡的道:“殺這種人,我一般都是用刀的。”
聞言,武三思就心滿意足的離開了雲初的官廨。
武三思走了,雲初就開始查看長安的地形圖。
長安城本身就處在一個巨大的緩坡上,以北面的龍首原最高,南邊的曲江池最低。朱雀大街將長安城劈成長安縣與萬年縣,長安縣的地勢明顯要比萬年縣要高,如果高處的長安縣的地下水有了變化,那麼,問題一定出更高處的龍首原以及建造在龍首原上的皇城。
雲初試着將武三思稟報的新的地涌泉的位置在地圖上連成一條線,結果,這條線並沒有一個完整的指向,線條是凌亂的且沒有規律可循。
長安城裡有很好的排水系統,地涌泉的出現或許會禍害一些房屋,只要修建引水渠,就能把這些泉水引進地溝,最後流淌到護城河,最終隨着渭水一起進入黃河。
災難應該是可控的,就是事情太反常的。
雲初思忖良久得不到絲毫的啓發,就準備進皇城跟都水監的監令會會面,說一下這件事。
都水監原來是工部下屬的一個機構,主要負責全國的水利事務。
以前的都水監的長官爲都水使者,正五品上。
麟德一年,都水監的職位有所變動,監改令,加官至從三品;少監爲少令,從四品。都水監下轄舟楫、河渠二署及諸津,成了一個獨立於工部的一個重要部門。
雲初如今的官職與品級雖然也是從三品,勳爵遠比這位都水監的都水令要高,不過,他還是準備給足這位都水令顏面,親自拜訪一下。
雲初騎馬進了皇城,口鼻間就縈繞着一股子淡淡的腐臭味道,對於這股子味道雲初還是熟悉的,想當年,他在大行城的官邸就一直有這種味道,且常年不散。
因爲寒冬的緣故,那些遭了火災的房舍現在並沒有開始休整,只是把裡面的一些殘磚斷瓦跟爛木頭運送出去了,昔日繁華的天街如今空蕩蕩的,只有寥寥幾個官員走在上面,且腳步匆匆。
皇城遭難,都水監何能例外?
雲初在都水監的一處偏殿裡見到了都水監的監令李淳風。
在雲初的記憶中,這個傢伙應該已經死了,現在卻一臉春風的站在偏殿門口迎接他,看着他的白鬚白髮一番仙風道骨的模樣,雲初覺得還能活個一二十年。
“許久未見君侯,君侯風采如昔,可喜可賀。”
雲初擡手抱拳還禮道:“樓觀臺辯經大會就在眼前,道長不忙着爲道門奔走,卻在無聲無息間便官至從三品,看樣子道長這是要棄道從政了?”
雲初話語尖刻,李淳風卻面不改色的笑道:“老夫自居陰陽術天下無人能及,偏偏就是陰陽術讓老夫狼狽不堪,屢算屢錯一朝令名盡廢,再也無顏面對道門一衆先賢,只好卸下道袍迴歸塵世。”
雲初瞅着李淳風道:“長安縣幾日間突然地涌泉水,不知是吉兆,還是噩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