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的樂府有演奏不盡的曲子。
大唐的教坊司也有跳不玩的舞蹈。
大唐的詩人們給了大唐可以唱不盡的詩歌。
同時,大唐的軍隊也帶給了大唐歌舞不盡的榮耀。
這一切都在月光下酣暢淋漓的表現着。
月光從花萼樓上方的琉璃窗戶裡灑進來,旋即,就被那一盞如同太陽一般明亮的巨型琉璃燈散發的光芒給吞噬了。
酒池裡殷紅的葡萄釀很快就被喝空,馬上,就有赤裸着上身的力士舉着粗大的酒桶往裡面傾倒,殷紅的酒漿從酒池裡濺起,落在他們雄壯的胸膛上,有着說不出的Yin.靡之意。
酒宴越發的熱鬧,花萼樓裡的氣溫也就升騰起來了,男子去除了身上的薄裘,女子褪去了礙事的大氅,將她們用薄綢包裹的肥美的身軀展露於人前。
獨眼的李治坐在高臺上,不知何時,他的衣襟也敞開了,露出白皙的胸膛,一個剛剛獻舞完畢還在劇烈喘息的舞姬倒臥在他的腳下,偷偷的脫掉李治的鞋襪,將他的腳放在自己滾燙且飽滿的胸膛上。
李治似乎沒有察覺,他放聲大笑,拿起桌子上的一枚梨子砸向場子里正在向他獻媚的滑稽戲伎子,滑稽伎子用嘴穩穩的接住了李治投喂的梨子,馬上,就有更多的人將桌子上的果品砸向這個很有意思的伎子。
雲初一直都搞不懂藥發傀儡戲伎子是怎麼讓火藥在他身上燃燒卻不傷害到自己的,不過,他的表演是真的好看,五顏六色的火藥有時候從袖子裡噴出來,有時候從脖領子裡噴出來,當他解開衣襟的時候,人人都看到了一枚正在噴吐着慘綠色火焰的陽.具。
他的嘴巴一張就噴出一團火,身體劇烈旋轉的時候,他自己就成了一棵燃燒着的火樹。
雲初好奇極了……
不光是雲初很好奇,在座的賓客也非常的好奇,紛紛向這個藥發傀儡戲伎子獻上大聲的喝彩。
等這個渾身冒着煙的伎子施禮走下去之後,雲初就跟着去看,發現這個傢伙才走到幕後,人就吧唧一聲倒在地上,五六個臉上塗着油彩的伎子立刻圍住他。
雲初靠近的時候,明顯的聞到了毛髮燒焦的味道,以及少許烤肉的味道,等那些伎子幫這個藥發傀儡戲伎子脫掉厚厚的衣裳之後,雲初才發現這個傢伙渾身上下,就沒有多少完好的皮膚。
一個綠袍樂府官員走過來丟下一個錢袋,捂着鼻子道:「趕快離開,莫要髒了花萼樓。」
那幾個伎子拿走了錢袋,千恩萬謝的擡着那個藥發傀儡戲伎子離開了花萼樓。
雲初皺眉對樂府官員道:「怎麼就弄出這麼一出拿人命來取樂的事情?」
樂府官馬上道:「君侯有所不知,這都是人家自願的,能給陛下表演,是這些倭人伎子平生最大的願往,原本他們身上還應該穿一身牛皮護衣的,他們嫌棄穿了那東西之後身子不夠靈便,舞蹈也不夠好看,所以,就忍着痛不穿。
弄成這副模樣完全是咎由自取。」
雲初點點頭表示理解,一個倭人伎子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可以出現在皇帝面前的機會,用生命去表演是可以理解的。
「下次,還是不要用這些人了,有傷陛下仁德之心。」
樂府官員又道:「樂府中人如今正在爭論何爲正樂,何爲雅樂,何爲胡樂,何爲奴樂,下官以爲只要好聽就可以上場,君侯以爲如何?」
雲初想了一下道:「怪不得今日不聞胡笳聲。」
見樂府官員還在看他,就笑道:「這是你們的事情,莫要問某家,準備古箏吧,我們要上場了。」
樂府官嘆息一聲就去準備了。
雲初笑吟吟地,並不在意這個低階樂
府官給自己挖的坑,現如今,大唐到處都是爭論聲,從女子妝容,髮式,再到衣着,樂曲,啥都在改變中,這個樂府官明顯屬於兼容幷蓄派。
再回到場子上的時候,李治腳下的美女從一個變成了兩個,卻不再是歌姬打扮,換上了兩名官女子。
官女子說白了就是皇帝身邊的女官,是有正式品級的人,也可以理解爲皇帝的後宮一員。
這麼多年以來,雲初也算是參加了不少宮宴,在這些宮宴上,吟詩作賦的多,觀看歌舞的多,投壺射箭,猜謎,飛花也有,像今天這樣香豔場面的宮宴,雲初還真是第一次得見。
雲初是負責舉辦宮宴的官員,可是,宮宴是個什麼氛圍,卻是皇帝說了算,眼看着皇帝今日興致很高,雲初就很擔心,那些參會嘉賓帶來的女人會不會在走的時候變成另外一個模樣。
好在李治目前神情雖然慵懶,神智卻似乎很是清明,倒是那些賓客們喝多了添加殺毒藥的葡萄釀,一個個正樂淘淘的享受眼前難得一見的宴席呢。
今日的酒比較烈,很多酒鬼早在喝第一口的就已經發現了,即便是喝出來了,除過身邊親近之人他們絕不外泄,以小口多次的方式飲酒,以達到酒宴結束之後,依舊可以清醒回家的目的。
至於旁人喝醉之後會發生什麼事情,與他無關,說不定,用烈酒是陛下的觀人法——醉之以酒,以觀其德。
眼看月上中天,一波又一波的歌舞獻上,李治的面色總是淡淡的,偶爾還打一個瞌睡,每當李治打瞌睡的時候,身邊的巨熊也會打瞌睡,也不知道誰傳染了誰。
直到酒池邊上的物件被宦官們擡走,空出老大一片空地,緊接着又被一張張古箏填滿,李治這才直起身子似乎有了一些興趣。
雲初身着白衣,正在低聲對部下們訓話。
武承嗣明顯喝高了,整個人顯得呆忽忽的,且動不動就傻笑。
雲初怒道:「武承嗣,你喝醉了嗎?」
武承嗣打個酒嗝道:「還能喝。」
見這傢伙真的喝醉了,雲初就對武三思道:「帶你兄長去最後。」
武三思喝的也有些多了,不過,雲初的話他還是肯聽的,就攙扶着武承嗣去了最後。 wωω★ т tκa n★ ¢〇
盧照鄰跟雲初對視一眼,就跟着過去。
旋即,雲初就帶着一干官吏進場,各自安坐在一張古箏後面。
雲初撥動古箏,發出「仙翁」一聲,等皇帝的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的時候,就拱手道:「陛下,請聽長安人的心聲。」
李治擡手道:「奏來。」
一陣深情的曲調從雲初手下緩緩流淌出來,開始只是獨奏,很快樂曲聲就變得壯大起來,就在準備開唱的時候,陡然聽隊伍後邊有人扯着嗓子吼道:「那日君一別啊,今又雪花飛,思念你的歌,醉了那枝梅,白雪飄紅淚,滴滴寒香爲誰醉,紅顏付流水……」
武承嗣的聲音暗啞難聽不說,在酒後更是不知收斂,扯着破鑼嗓子用盡全身力氣吼叫,一時間,雲初剛剛醞釀好的氣氛蕩然無存。
李治似笑非笑的瞅着雲初,雲初則用雙手用力的揉搓着自己的臉,耳聽得武三思也加入了武承嗣一起唱歌,還正在高歌什麼——誰說梅花沒有淚,只是冰雪還未寒透梅花蕊,誰說梅花沒有淚,只因等你幾度寒來望春歸……
長安官員原本正在醞釀情緒,準備一起高歌呢,就聽花萼殿外的教坊司諸人以爲該自己和聲了,一陣雄渾的歌聲,就從外邊傳來——誰說梅花沒有淚,只是冰雪還未寒透梅花蕊,誰說梅花沒有淚,只因等你幾度寒來望春歸……
教坊司諸人的歌聲傳到了興慶坊外,守在興慶坊外的長安百姓就在坊正的帶領下,開始重複——誰說梅花沒有
淚,只是冰雪還未寒透梅花蕊,誰說梅花沒有淚,只因等你幾度寒來望春歸……
武氏兄弟在引吭高歌,可憐雲初與長安官員們不但不能阻止,還要配合着這兩個混賬東西彈奏古箏,跟着吟唱,想盡量的把這件事情給圓過去。
武氏兄弟很大氣的一連演唱了三遍,外邊教坊司,以及興慶坊百姓也就跟着唱了三遍,假如不是武氏兄弟的破鑼嗓子的影響,這該是一場皇帝與長安官員,百姓們情深義厚的典範。
皇帝開始只是淺笑,後來就變成了大笑,等歌唱完的時候,皇帝的笑聲已經震天響了……
滿堂賓客的眼睛都落在雲初身上,他只覺得自己身上像是又好幾萬只螞蟻在滿身亂竄,奇癢難當不說,心頭的怒火已經快要把天靈蓋燒塌了。
雲初朝皇帝施禮道:「陛下,請給臣一炷香的時間,處理一點長安官署的私事。」
好不容易止住大笑的李治用手帕擦着眼角道:「愛卿莫要着惱,大怒之下處理官署私事,很容易處理出人命官司出來。
你這一番情誼,朕領了,長安百姓的情誼,朕也知曉了,至於你長安官署的私事,小懲大誡也就是了。」
雲初施禮表示遵從皇帝的意見,只是一雙紅豔豔的眼睛一直盯在最後面的武氏兄弟身上,直到看着他們這對醉鬼兄弟被內侍擡出去醒酒纔算罷休。
皇帝從高臺上下來,來到雲初身邊跟他喝了一樽酒之後道:「你想要長安繼續隨着你的心願走,就必須有容人之量,你看着,等朕走了,皇后會來長安,太子也會來長安。
沒有人能容忍你雲初在長安一言九鼎,說起來,大唐不允許有這麼厲害的人存在。」
雲初咧嘴苦笑道:「讓陛下看笑話了。」
李治笑着擠擠自己的獨眼,假作俏皮的道:「你的年紀也大了,也該學會拖着一堆累贅慢慢前行了。」
「我要剝了他們兄弟的皮……」雲初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了。
皇帝坐在雲初面前道:「你能剝他們兩個的皮,不過呢,人家破壞了你想要留朕在長安的圖謀,你就算弄死他們兩個又如何呢,朕這幾年弄死了多少秘書監的秘書,你看朕身邊的負責向外傳遞消息的秘書減少了嗎?
雲初,你不能在長安一家獨大,這是一定的,你也必須要接受這個結果,還有,朕,不能留在長安,這一點你也必須知曉。」
雲初瞅着皇帝顫聲道:「我只想給陛下一個輕鬆自在的長安,哪怕只是短時間。」
李治瞅着雲初笑了,在他肩頭拍一下道:「朕纔是騷亂之源,朕在那裡,那裡就不得安穩……」
李治說完,就回到高臺上,笑眯眯的揮手道:「接着奏樂,接着舞……」
雲初在原地守着古箏枯坐了許久,最終還是離開了舞池中心,來到酒池邊上,用長柄竹勺一勺一勺的挖裡面的酒喝,整個人都散發着一股子猛獸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