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有云曰,張而不弛,文武弗能也;弛而不張,文武弗爲也;一張一弛,文武之道也。徐真正是知曉此等道理,才暗中示意李明達,藉助聖上之力,及時叫停了婚試,阻滯了李治的謀劃,否則一鼓作氣之下,李泰必壞了這場盛事,招致聖人所不喜。
且說李泰從神勇爵府迴歸之後,仍舊無法靜心,遂連夜來淑儀院見李明達,探聽聖上對此事的姿態,李明達反感李治的作爲,遂將徐真之授意告訴李泰,這魏王后怕不已,越是對徐真感激涕零。
其時李泰受盡恩寵,一出生就被高祖李淵冊封爲宜都王,次年三月進封衛王,授上柱國;作爲秦王的嫡次子,李泰日後爵位原本最高不過是從一品的郡王,然而李淵卻將其封爲了正一品的衛王,而非從一品的嗣衛王,乃繼李元霸之後, 對李世民父子極大之恩寵。
到得李世民繼位,於貞觀二年又將年僅九歲的李泰改封越王,並封揚州大都督與越州都督,督常、海、潤、楚、南和等十六州軍事,封揚州刺史, 又督越、婺、等六州,不僅不之官,封地更是多達二十二州之多!
而反觀同時受封的皇子李恪,封地僅有區區八州,貞觀五年,李泰在任揚州大都督的同時,又兼領左武候大將軍一職,仍不之官,貞觀六年,又受封鄜州大都督兼夏、勝、北撫、北寧、北開五都督,餘官如故,仍舊並不之官,八年,兼領左武候大將軍的同時,又被授予了雍州牧之職。
這雍州即京兆府,乃大唐王都所轄之地,自此李泰又兼任了掌管西京長安的長官。到了貞觀十年,徙封魏王,遙領相州都督,督相、衛等七州軍事,餘官如故,李世民不僅捨不得愛子就藩,甚至還一度下詔想讓李泰搬進武德殿!
這武德殿臨近東宮,魏徵曾言其乃近儲後焉,當年齊王李元吉就是住在武德殿,得以與李建成互通有無,有鑑於此,魏徵不得不極力諫止,這才作罷。
由此可見,魏王李泰寵冠諸王並非虛言,也正因此,他才侍寵傲物,自覺有資格爭奪皇儲之位也。
待得李承乾謀反被廢黜,作爲嫡次子的李泰也就名正言順得以繼承皇儲之位,此乃長幼有序,以中書侍郎岑文本爲首的一干老臣,自是支持李泰,又得柴紹公之子柴令武,房玄齡之子房遺愛等衆多朝中新貴力挺,李泰自覺儲君之位十拿九穩。
可偏偏這個時候,李治卻蠢蠢欲動,又得了司徒長孫無忌和諫議大夫褚遂良等人的支持,欲爭奪這儲君之位,褚遂良更是諫言聖上,言道若李泰得勢,晉王李治必定受其所害。
李世民素知自己對李泰過分寵溺,真怕李泰會對李治不利,這才久久無法定下儲君的人選。
這一次李治正面與李泰爭鋒,使得李泰頗爲被動,爲聖人所不喜,李泰又豈能善罷甘休,遂召來柴令武和房遺愛,連夜商議對策。
這柴令武乃是譙國公柴紹與平陽公主之子,尚巴陵公主,封駙馬都尉,授太僕少卿,常出入內宮,與李泰私交甚密,遂成心腹。
又有樑國公房玄齡次子、太府卿房遺愛,掌管金帛財帑,行走大內,來網勾結,遂成密友。
這廂剛剛坐下,銀青光祿大夫、黃門侍郎兼魏王府事韋挺與魏王府長史杜楚客聯袂而來,共商今日之事。
這韋挺幼時與隱太子李建成頗有情誼,武德年間與王珪、杜淹等人一同遭流放,直至當今聖上登基之後,才得了重用,聖人更是將其女許配與齊王李佑爲妃,而後李佑謀反事發,他雖沒有受到牽連,心中卻時常記恨。
至於杜楚客,因其子被凱薩殺死,凱薩卻憑藉着徐真之勢安然無事,由是心有憤恨,與韋挺等人密謀着要推舉魏王成就大事。
房遺愛雖爲房公之子,卻無乃父之謀,誕率無學而有武力,據說即將要擢右衛將軍了,論及今日之事,房遺愛大言不慚,欲招徠死士來圖謀,諸人也是哭笑不得。
好在杜楚客和韋挺老謀穩重,知曉對症下藥,若要解除當前危機,扳回局勢,只有兩個法子,要麼重新立題,要麼得到李治手中的餘題。
如今聖上對李泰心生失望,想要稟明聖上,重新立題,顯然不太可能,至於如何得到李治手中剩餘的題目,同樣難度不小,幾個人好生商議,卻終究是沒個結論。
正愁雲不展之時,柴令武卻突然想起一事來,連忙問及房遺愛道:“俊哥兒(房遺愛名俊,字遺愛)可曾聽夫人說過武才人之事?”
房遺愛聞言,頓時雙眸一亮!
其妻高陽公主深得聖上鍾愛,與柴令武之妻巴陵公主私交甚篤,得以常結伴入宮,請安吃宴,消遣遊玩。
這宮闈之中,不乏流言蜚語,高陽公主又是個刁鑽的性子,最喜探聽,卻是聽說晉王李治與宮中五品才人武媚有着不可告人的私密,言之有鑿鑿,頗讓人遐想。
武才人乃已故應國公武士彠次女,聖人得聞其容貌儀態,是故召入宮中,封五品才人,賜號“武媚”。
聖上日理萬機,且謹慎自愛而不近女色,自聖皇后薨,越是偏離內闈,諸多嬪妃不得雨露久矣,更漫說才人,且聖人召其入宮,也多有感記其父之意,是故未有寵幸,入宮多時不得常見聖顏,武媚正當青春,自是寂寞難熬,或是與李治勾搭成奸,也猶未可知。
李泰雖忿恨於李治之作爲,然聽聞房遺愛與柴令武談論此等謠言,心頭兀自不喜,此等要緊事關係皇家顏面,若非與此二人交厚,李泰早就遣人打將出去了。
房遺愛和柴令武又不是蠢人,自然知曉事情牽扯聖上,也萬萬不敢惹惱魏王,然高陽公主雖失寵刁蠻,卻少有謊言,既是如此一說,這武才人該是真與李治有些瓜田李下的糾葛了。
聽房柴二人說得篤定,李泰也是直皺眉頭,若將此事報與聖人知曉,龍顏大怒之下,李治地位勢必不保,然則道聽途說,又無真憑實據,加上聖人今日對自己多有失望,這等節骨眼上,此事也不便去提。
韋挺卻是個狡詐的老人,聽了李泰的憂慮,不禁搖頭道:“大王此言差矣,二位駙馬並非揭破之意,只要讓他二人得以相見,必教晉王乖乖開口也!”
李泰聞言,心中釋然,遂命房遺愛督辦此事,後者欣然領命而去,與高陽公主密議了一番,這公主也是個不嫌事大的主兒,當即入宮去脅迫武才人。
且說這武媚年方二十,姿色真如出水芙蓉一般清麗,然眼眸之中卻暗含波光,連高陽公主看了都不由爲之心動,實乃內媚外純之絕色。
高陽公主素來高傲,見得武媚姿色如此脫俗,心頭嫉恨,也不遮掩,直威脅武媚,逼其幫着將李治餘題都給套取過來。
武媚與李治果是兩情相悅,武媚心思玲瓏,固知魏王欲對李治不利,只一味否認,不肯就範。
這高陽公主也不是易與之輩,陰鷙着恐嚇道:“賤婢竟如此無知!若本公主說道與聖人知曉,管你是真是假,聖人心頭必定留有陰影,且不說晉王如何,單說你這賤婢,也只能終日囚於冷宮之中,再難見得天日!”
武媚雖也見慣了宮闈的爾虞我詐,卻終究勢單力薄,抵不過高陽公主的威逼,只能忍辱落淚,應承了下來。
李泰得知武媚果真與李治有齷蹉溝通,心頭暴怒,對李治更是恨之入骨,又找到了李明達,假意要她當個和事人,相約李治到淑儀院重修舊好,李明達不疑有詐,欣然答應了下來。
李泰又告之房遺愛,使了高陽公主,藉故燒香禮佛,將武媚帶了出來,假扮成小廝,跟在李泰的身邊。
李泰見了武媚真容,果是楚楚可憐,讓人心動,遂帶着到了淑儀院,自己卻藉故離開,只等李治如約而來,必欣喜若狂,武媚由是得以依計行事!
且說李治前番暗中指使,命人彈劾徐真,連着李明達的名聲都要敗壞,自問愧對了這個好妹子,正不知如何討好,聽說李明達命人前來相請,要撮合他與李泰,自以爲李泰服了軟,可謂一舉兩得,心頭大喜,帶了諸多禮物就趕往淑儀院。
李明達也是心有無奈,對李治早已失望透頂,卻仍舊懷着良善,終究不願見到兩位哥哥拼死拼活,故而才答應了李泰。
爲着李治對自家的所作所爲,李明達心傷了數日,無處排遣,又不得見徐真,心裡早已煩亂如麻,今日既然請了兩位哥哥,何不借此機會,將徐家哥哥也請將過來,以解寂寞?反正兩位哥哥自有話題,她卻能夠與徐真傾訴一番,豈非兩全其美麼?
念及此處,她也是一掃抑鬱,催促了女武官去請徐真。
徐真正爲解題之事傷腦筋,聽聞李明達來請,猜測這丫頭說不定能夠從李治那廂得些隱秘消息,是故風風火火就趕到了淑儀院來。
李明達知徐真要來,臉色頓時紅潤,躲在閨中細細打扮起來,徐真也不客氣,反正對淑儀院熟門熟路,就先四處逛了一下,到得一處偏院,卻聽聞其中隱約有竊竊之聲,繼而又聽聞男女旖旎的喘息,心頭頓時驚奇難平。
這淑儀院乃李明達專屬之地,此時又是青天白日,何來這等腌臢動靜?
驚疑之下,徐真點開了紗窗一窺視,卻見得一男一女兀自卿卿我我,其中一人正是那風流李治,而另一人雖然穿着侍從男裝,一頭青絲卻如瀑般披散,依稀可見媚眼如絲,雙頰似桃,含情待發,卻是一個貌美的女子!
“這李治怎地在此胡天胡地的亂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