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沿着摸金校尉的盜洞出了墓穴之後已經是暮色沉悶,天穹昏暗,細雨潮溼,然而他們人人一身殘甲,手握神兵,神色肅穆,一如從地底爬出來的修羅!
他們不清楚這一支天策軍爲何會歿落於此處,也不清楚這神秘墓穴是何人安眠之地,更不清楚其中有何不可告人之事,他們只知道,對天策軍最高的敬意,並未讓這些刀甲隨着屍身腐朽,而是讓這些刀甲重見天日,讓天策之名,再次振聾發聵!
凱薩有些迷惑,在她們的部族之中,只有驍勇善戰的勇士,用獵物,用人頭,用實實在在擁有價值的東西,甚至於用壓迫,才能贏得別人的尊敬和擁戴,而徐真只是自殘手掌,三言兩語,就讓這些江湖人爲之拋頭顱灑熱血!
“唐人真奇怪...”凱薩低聲喃喃了一句,見得徐真左手仍舊嫣紅,不由下意識割了自己的潔白衣角,塞到了徐真的手裡。
徐真微微一驚,回過頭來,卻看到凱薩沒好氣地罵了一句:“愚蠢的唐人,手是用來握刀的,不是用來自殘的,一會打仗了,看你還神氣!”
徐真將衣角捏了捏,送到鼻尖嗅聞了一下,狹促地上下掃了凱薩一眼,卻將那方衣角塞入臂甲的縫隙之中,而後將凱薩拉到一旁,攤開左手掌給她看了一眼。
凱薩雙眸瞪大,似乎發現了什麼,抓起徐真的手掌一抹,肉掌完好,那一抹嫣紅不過是銅甲鏽跡混合水跡而已,一想到徐真發言之時那豪氣沖天的樣子,凱薩頓時鄙夷萬分,又狠聲罵了一句:“狡詐的唐人!”
徐真也不以爲意,嘿嘿一笑,目光卻延伸到所在山坡下方的山道之上,此時路上並無行人,但他看着路上雜亂密集的馬蹄印,已經證實了李德騫的推測,這條路正是慕容驍部的來路!
不管慕容驍部的騎兵是否踐踏了礦區,他們必定會從這裡回撤,陳望那營的士兵雖然倉促應戰,但有礦奴阻擋陣型,絕不可能會讓慕容驍輕易攻破,就算他們大勝,也要忌憚十數裡之外的涼州大營。
一旦軍情回報到涼州,輕騎兵全速開動,十數裡的距離並不會消耗太多時間,到時候慕容驍部想要回撤都困難,所以慕容驍從一開始必定就打好了算盤,見好就收,攪殺一陣之後肯定會原路返回,過得這山坡,就會散於廣袤草甸之中,讓**無法追擊。
徐真這裡加起來不到二十人,李德騫武力不濟,就算穿了金絲軟甲都不忍發顫,戰鬥力連五都不到。
張久年等人個個都是單打獨鬥的豪傑,常年礦區生活非但沒有把他們的身體消磨虛弱,反而讓他們變得更加的堅韌和精壯,但如果慕容驍的騎兵仍舊保留一定的數量,可就不是他們能攔下來的了。
其實徐真並不是要阻擊慕容驍的騎兵隊,他只是對**的情報網絡有信心,相信涼州大營,這才蹲守在這裡,想要揀點便宜罷了。
慕容驍哪裡會想到還有個恨之入骨的死對頭在歸路上等着撿便宜,原以爲會來去如風的慕容部騎兵,此刻正深陷大唐援軍的圍攻泥沼之中,他四處衝突卻不得出路,心頭焦躁到冒火,眼看着兄弟們一個個被射落,想哭都哭不出來!
看着張慎之,或者說實際上由侯破虜帶領的輕騎兵,慕容驍怒火攻心,他本以爲徐真只是唐人之中的個例,如今開始懷疑是否每個唐人都這麼可恨了。
他本以爲自己的突襲會天衣無縫,沒想到這數百輕騎兵會馳援得如此快速,他哪裡知道,這都是侯破虜派出來跟蹤徐真的斥候所立下的功勞!
要怪也只能怪他時運不濟,侯破虜正需要一份軍功來當敲門磚和踏腳石,好讓他老子侯君集能夠名正言順調他回兵部!
侯破虜雙眼發紅,手中橫刀揮舞如風,胯下戰馬更是嘶叫疾馳,逼退了慕容驍之後,又是一記橫劈,削去了一名落馬阿柴半片腦袋!
慕容驍見得對方已經佔了上風,礦營的陳望又將守軍都組織了起來,躲在礦奴的背後不斷放冷箭,慕容部的騎兵紛紛落馬,死於冷箭之下的比與侯破虜輕騎兵對衝的還要多!
到了這個時候,慕容驍也只有認栽,甚至覺得這支輕騎兵是不是早早就守在礦營以外,就等着他們來偷營!
“撤了!快撤!”慕容驍彎刀落下,將一名唐騎兵斬落馬下,揮舞着軍刀,張口大喊,早已被冷箭嚇得魂飛魄散的阿柴們嘩啦啦後撤,侯破虜意氣風發,殺得正過癮,一聲令下,輕騎兵又是一番掩殺,直追出礦營!
雙方混戰的局面終於分解開來,各成陣營,慕容驍帶着一百多騎在前面瘋狂逃走,而侯破虜卻帶着三百多輕騎兵,如風捲殘雲一般繼續掩殺!
礦營外圍有散落石山,突襲之時乃是慕容驍部最好的遮掩,但逃走之時,卻成爲了最大的阻礙,這一阻隔之下,又被侯破虜的輕騎兵留下了三四十顆人頭!
慕容驍帶着剩餘幾十騎穿過石山,狼狽而逃,懊悔不已,若非自己求功心切,也不會讓兄弟們白白死在這裡。
雖然礦區瘋狂屠殺了一番,但倒在地上的大多都是命賤如牲口的礦奴,和一些來不及找擋箭牌的礦區守軍,最後混戰,雖然拼着狠勁殺了一百多輕騎兵,但自己的騎兵隊卻同樣損失慘重!
這一戰過後,慕容驍似乎已經跌落到人生最低谷,他已經可以想象得到自己今後在部族之中的境遇了。
然而他不僅僅是兇狠的狼,他還是堅韌的野草,只要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關鍵時刻,他的狠辣體現出該有的價值來。
只見慕容驍裝出一副大義凜然來,朝身後的阿柴們喊道:“本尉引開敵軍,爾等從左側迂迴,一定要將血狼旗帶回族中,告訴族人,我們的兄弟是爲了部族而死的!”
阿柴們悲憤不已,見得慕容都尉居然給他們創造逃生機會,一個個不願苟且逃生,紛紛表示要與慕容都尉同生死共存亡!
然而慕容驍卻如受傷的雄獅一般咆哮起來:“爾等快走!否則以軍**處!”
阿柴們都知道,慕容驍所走那一個方向,乃是來時之路,而且他是主將,敵人勢必不會放棄追擊,如此一來,慕容驍都尉可算是有去無回了!
但見得慕容驍如此豪邁悲壯,阿柴們終究是含淚而去,兵分兩路,三十多騎從左側分出來,散入山道之中逃生,而慕容驍則帶着十五六個親兵,往前方山坡隘口疾馳。
分兵之後,慕容驍大鬆了一口氣,因爲他很清楚唐人的作風,得勢之時必定會趕盡殺絕,輕騎兵的大部隊一定會追剿人數多的那一路兵馬,而且血狼旗乃主將的象徵,雖然他說得大義悲壯,實則將自己的那三十幾個兄弟賣給了背後的大唐輕騎兵!
侯破虜胯下戰馬神駿非常,有力快速如風踏燕,見得逃兵分成兩股,連忙命令張慎之帶着大隊人馬追殺血狼旗,而他與慕容驍曾經數次衝撞,認得對方那匹龍種良駒,當即帶着數十騎士緊追不捨!
“哼!任你奸猾似狐,也逃不過你破虜爺的眼睛!”他當場識破慕容驍棄車保帥的不齒做派,快馬揚鞭,往山坡隘口的山道追殺過來。
但他們的戰馬畢竟比不得草場上每日疾馳的吐谷渾本地馬兒,眼睜睜看着慕容驍數騎撞入斜坡隘口!
慕容驍長長吁了一口氣,過了這隘口,他們就能夠進入廣袤草甸,分散而逃,也就天高地闊任之奔騰了!
“慕容都尉,咱們成功了!”身邊的心腹很清楚慕容驍的詭計,見得進入了狹短的隘口,不由高聲笑道,可話音未落,斜坡上突然飛來一塊西瓜大的石頭,將那心腹半邊臉都砸爛,一聲不吭就掉落馬下!
慕容驍戰馬吃驚,嘶叫不受控,好不容易纔拉緊繮繩,將馬匹停住,斜坡上卻落石如雨,將隊伍都砸散開來!
“有埋伏!”
徐真本打算放棄,也沒想到逃回來的居然只有十五六個吐谷渾殘兵,可當他看到那匹熟悉的龍種良駒之後,心頭頓時狂喜,這不正是老對頭慕容驍麼!上次讓他跑掉,這次佔據天時地利人和,居高臨下勢如破竹,怎可再讓他逃生一回!
手中長刀緊握,徐真正想發令,身邊卻傳出一道高大身影,黑大個周滄拖着朴刀疾跑下坡,勢若奔雷,鬚髮倒張,簡直如燕人張翼德再世!
慕容驍等殘兵正爲逃脫昇天而竊喜,不想十四五紅甲唐兵確如天兵下凡一般衝了進來,爲首黑漢從坡頭高高躍下,朴刀劃過一道驚人的弧線,當頭就將一名騎兵兄弟連頭帶肩膀劈成了兩截!
徐真還沒來得及下命令呢,心裡不由無奈苦笑,都說給他一把“槍”他就能創造一個民族,若給周滄這個黑大個一根槍,這貨估計能毀滅一個民族!
慕容驍十五六名騎兵被落石砸翻了一小半,剩下的也因爲遭遇突襲而驚動了戰馬,被戰馬掀翻在地,周滄等人衝下來之後,更是橫掃當場!
徐真緊握手中長刀,紅甲如浴血,迎面而來的吐谷渾阿柴嗷嗷叫着衝過來,揮舞彎刀劈向徐真,後者沉喝一聲,叮噹一聲,居然砍斷對方彎刀,將對方脖子砍開半截,鮮血頓時噴射到徐真臉上身上,使得那身紅銅甲越發的猙獰!
慕容驍本想打馬而走,然而看到徐真尊容之後,咬牙切齒,雙腳一夾馬腹,朝徐真衝了過來!
徐真冷笑一聲,左手往腰間一抹,一枚飛刀猝然脫手,慕容驍哪裡想到會有人在兩軍對戰之時用暗器,一偏身子,肩頭中刀,跌落馬下!
他剛想起身,徐真的長刀已經降臨到頭頂,慌亂亂舉刀格擋,二人戰在一處!
侯破虜心頭歡喜,正想象着自己將敵酋之首插在軍旗之上,耀武揚威而歸營,轟動軍界,哪裡會想到前方逃兵居然被截了下來!
最讓他氣氛的是,阻截逃兵的,居然是徐真那個王八蛋!他是從哪裡冒出來的!